门上镶着光的阴影并没有立刻动,直到唐瞳撑着站起来,他才拎着那盏油灯放到桌子上,自己走近书架后的那个角落,低头。
唐瞳还没想好拿什么当借口,也低头。
长久的沉默又一次横亘在二人之间。
“先过来。”
许久之后,梅蕴礼重重捏了下少年的肩胛骨,声音很冷,辨不出喜怒。
嗯?这挺好说话的。
在对方不说破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的大背景下,唐瞳一身轻松地跟到那张工具人书桌旁,正打算等对方坐下他也坐下来个极限大拉扯时,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把他反扣在墙面上。
对方的手攥住他的手腕反压,硌在伤口上让他反射性“嘶”了声。
唐瞳思绪被猛地截断,就以一个极其被动的方式怔在原地。
怎么办,不按常理出牌怎么办!?
他等了会儿也没见扣着他的人出声,自觉事情似乎有点闹大了。
“先生......”
与白天温文儒雅下的略带压迫相比,先生俨然换了副模样,外表一直套着的那层壳消失不见,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压迫放开来。
这似乎是有些让人害怕的。
或许是因为他怔住的时间太久,扣住手摁住他后背伤口的力道越来越重,直到他有些忍不住,把头靠在墙壁上。
背后的力量稍稍减轻了些,梅蕴礼声音传来:“需要解释一下到这里的原因吗?”
温柔得有些可怕。
唐瞳莫名不寒而栗。他向一旁稍微转了下头,做出一副“我在很认真回答你的问题”的模样,开口道:
“这种比较......比较苛刻的契约没有父母过目不让签。”
“不然会死得很惨。”
“还有。”
唐瞳迷茫回头,但看不清男人眼底暗沉的神色。
“烧完契约之后,要做什么。”
“回楼上继续......睡觉?”
不知是信了还是怎样,对方缓缓松开了扣住他的手及抵住他的膝盖,拉过一旁的椅子,意示他坐下去,自己带走了那盏临时拎来的灯绕到屏风后面拿了些东西。
唐瞳额头抵在椅背上,莫名觉得对方这次的动作比前几次温柔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太对劲。唐瞳半阖着眼想着刚刚一瞬看到的对方的眼睛。很暗沉,看不出半点他真心,或假意相信他说辞的证据。
药很快换好了,纱布缠得挺紧,但面积不大。
唐瞳适时站起身,默然站在一边。
梅蕴礼没有看他。
......
接下来的事与料想的一般无二。梅蕴礼左手提着灯,右手攥着他的右边手臂以一个拥抱式保护态的动作把他控在身边。灯火已经被他熄了,楼梯阴冷而漆黑,他带着唐瞳向楼上走。
主人卧室比客房更远。但梅蕴礼没在唐瞳原本暂住的地方止住脚步,而是把他带到了自己卧房门前。
“到里面休息。”对方声音有些哑,但还能勉强维持住他暂时的温柔人设,“乖一点,进去。”
唐瞳止步不前,迷茫中带着惊恐回头看他。
他看面前的房门又回头,来续几遍,嘴唇翕动却又未发出音节。
接着又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梅蕴礼就在夜里静静看着他,也不催促,带有好整以暇的意味。
他在等。
等猎物主动落网。
夜很静,静到无鸟叫与雨声。
在先生依然沉默时,他目前的少年忽然踮脚,偏头在对方唇上沾了沾,在后者还未来得及反应时留下一个吻,随即挣开桎梏越过栏杆到了楼下。
春夜,伴随着鸟鸣,原本闭合的大门忽然被风吹开一隙,隐约有影子潜在门口。
楼上的人没有来追。
......
楼上,梅蕴礼摊开手心,那里有一张少年在最后一刻塞到他手心的纸条,湿漉漉的,不知是沾了雨水还是汗水。
勉强打开,上面写有一段话,依然取自楚门的世界。
先生,如果再也不能见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署名唐珩。
......
着长衫者疾步至门内,覆在门上警备铃上,但终究是没有摁下去。
卧房里是一盏繁杂的宫灯,卧房外是半顷苍茫的夜色。梅蕴礼视线向外,少年的背影早已没在无边夜色中,可能永久不会回来。
必然是永久不会回来。
也对,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
————
在谈晚森被成功接应,唐瞳逃脱,梅蕴礼没派人围剿,到河道的路畅通无阻钥匙没错的情况下,唐瞳一行人成功登上那艘船。
那本来勉强住得下三个人的船再次扩容,容纳下了包括凌微阁姐弟在内的五个人。
与上次众人一身轻松倒头就睡的情况不同的是,这次伤员有点过于的多了,是故在船门合上世界变化时,房间的气氛依然焦灼。
唐瞳在雨夜入侵,争执,跳楼并淋了许久的雨后旧伤叠新伤再次发烧;唐衍在药倒门卫时被意外刺中左臂,流血不止;凌微阁在刺死跟踪者时被刀划了左肩,剩下两人一个急匆匆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忙什么,另一个像被吓傻了呆在沙发上。
最后还是凌烟女士把自己伤口随便包了下去柜子里找药,又在“我没事”“没关系”一系列见外的不服从上整顿好众人。
把烧得有些茫然的小孩送回房间,凌微阁瞥了眼没用的弟弟,又看了眼还在心惊胆战后怕着刚才跳楼速降的小孩子,催促各位去洗洗休息去。
船外依稀可见下着小雨,打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道道雨痕,混乱的夜晚终于重归宁静。
......
次日一早便是复盘会。
这会是凌微阁要求开的。军医姐姐昨晚估计是没睡,在得知这一群人干的是各种不法之事却顶着和小孩没差的年龄时,估计就想着如何照顾好这一屋子小孩,醒得特别早。
出到客厅,勉强称得上客厅的地方时她还拿了张纸,写着会议历程。
天是晴的,房间是阳光普照的,人是死气沉沉的。
在轮流做了个正式的自我介绍后,这一点也不正式的复盘会议正式开始,几个人也正式打起精神开始切入正题。
在众人推让一圈之后,凌微阁终于烦不胜烦,点名谈晚森先开始。
“我的......经历很普通。”他略带着些身处长辈内的局促,“到之后我和唐哥......唐衍到百乐门应聘弹钢琴,弹了一天后遇到......就是那个陈景良。”
“他刚好在和人讨论一道生物题嘛,我就上去解了下,就到那个中学任教了。”
“后面我就从实验室医务室顺了点□□酒精纱布之类,还写了封信,唐衍叫写的,其他就结束了。”
凌微阁作为会议记录员,简要写了两笔,意示唐瞳开始。
唐瞳还有些低烧,整个人蜷在毯子里讲话。
不同于上一位简短的发言,这一位的经历有些丰富过头了。
“所以你最后......”凌微阁奇怪最后他是怎么逃出boss所在地,刚要发问就被正主摆手制止。
之后的各位讲话也很简单。除了后期一笔带过的反杀跟踪者外要讲的也不多。
待各位讲完后,凌烟姐姐的无奖问答开始了。
“第一天遇到的包子铺和贫民窟和梅家有什么关系。”凌微阁看向唐瞳。
“梅蕴礼应该不认识。”唐瞳靠在沙发椅上回想了下那天在车站遇到时二位的神情,“有可能和梅恪礼有关。”
“听说他那边小孩底子都很好,可能都是借着赠予的名义拐来的。”
“梅小姐的失踪和他有关,但梅蕴礼前一段时间好像不太管这个。”
唐瞳一笔带过他在书房光明正大偷听到的消息。
“在陈家人来后他才开始清扫势力?”
“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从头到尾都有人监视。”
凌微阁在这个疑问下标了个三角形,继续下一个问题。
“陈谙被拐卖后倒卖是偶然还是阴谋。”
“偶然。”又是唐瞳回答。
在儿子快被逼死的情况下拐卖姐说谎的概率基本为零。
“平福是什么身份。”
“局外人。”
这次换唐衍回答。
“所以梅家兄弟阎墙,长兄有实力没权力拐卖妹妹,又通过拐卖手段换取更好资源逼弟弟退位。”
“应该是。”唐瞳补充,“后面恼羞成怒狗急跳墙......”
话音忽然止住了。
“狗急跳墙后估计没什么好下场,陈家也要被清理,他没有后盾。”唐瞳微顿后又补上。
“那就这样。”凌微阁最后补上几笔,“如果要证明就要再留几天,没必要。”
唐瞳笑笑不说话。
......
七天休息时间在几人吃吃喝喝洗洗睡睡中悄然度过。最后一天晚上,五人穿戴整齐站在驾驶舱前,午夜十一时五十五分,一张简陋至极的信封如期而至。
〔尊敬的老师:
你们好!
我家住在五溪村里,家里有阿爸,阿妈,阿姐,阿妹和我,当然还有大黑!但............
…………
......阿妈..................
老师说未来很美,我真的有未来吗?
祝
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你的学生:
文阁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