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眩晕感过后,映入眼帘的是个苍翠的世界。
竹子一丛叠着一丛,后面是连绵不断的碧绿山脉,脚下的竹排直至江水,清得透明,碧得澄澈。
这次的开局和前一次有所不同,竹排很小,小到船上只有两个人,船夫,和唐瞳。
船夫和漓江上的那位很像,这里暂且不谈。
另一位客人,唐瞳,看着一纹一纹连环漾开的江水,过了会儿开始整理这次的随身物品。
和上次也不同的是,这次他的随身物品非常多,两个旅行袋式的帆布袋以及一个旅行包,全都鼓鼓囊囊。按包的质地可知,这是个旅者,就不知道是去任职还是返乡。
不过很快这个问题就有了大概的答案。
在他整理自己的行李时船夫估计也想着和他搭话,他一停下手中动作,老人家就开腔了。
“小伙想往村子里去哩。”船夫声音粗哑又低沉,朽木一样。
唐瞳低低应了声。
“年轻人不要到村里。”老人家声音听着更哑了,无意间听着有种警告的味道。
唐瞳翻包的动作暂了一下,随后又状似无意:“怎么说,老先生?”
老人家没再出声,回答他的只有江水的波声。
......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平静,老人的话语就好像一场有头无尾的戏剧,开了个悬念的头却没有结尾。
也不能说没有结尾。几个小时后就着暮色到达岸边的唐瞳想着。
在那番无厘头的话说完后老先生就开始唱歌,歌声像咒语一样糊成一团,鬼都听不清。
但莫名其妙的,唐瞳想到了江上伍子胥遇到的普通人渔者。
日月昭昭乎浸已驰
与子期乎兮芦之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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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这村子应该是偏过头了,别说水泥路,连条像样的土路都没有,长满荒草荆棘的小道遍入眼帘,若是无远处的一缕缕炊烟,这块地就像驴友最爱的荒野。
唐瞳拎着两个巨大的行李带绕了十几次弯路才找到村边无人居住的荒废小屋,又顺着依稀的足迹才得以看出进村的路。
豁然开朗。
越往前走人烟痕迹越多,走到靠近中心的位置时,这里已经不像一个偏僻而野蛮的村庄,而是桃花源样式的与世隔绝自给自足的小世界。
如果没弄错的话,这片山区应该类似现实中的苗寨,吊脚楼重叠,稀稀疏疏的竹楼一直延伸至大山深处。
那他来这里干嘛?常住收集资料?还是干些居委会一样的事?
唐瞳放慢脚步,开始在村子里寻找可能的线索。
在千户苗家散落的中心处有个广场,与平日里不同,今天的广场格外热闹,几乎所有的苗民都到场,族长站在中心,周围散着十几个带着行李的外乡人。
穿着特色服饰的村民方言夹杂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议论纷纷,在场的许多小孩眼里带着泻出来的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中间看。
总之,村里似乎没来过外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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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瞳到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许多人手里拿着火把。
远山是深蓝的,火把是火红的,村民十分热情,邀请各位外乡人来自家居住。
站在中央的族长在和一个人讲话,看不见那个人具体是谁,看得见的是对方点头,似是对族长的话十分赞同。
唐瞳在外待了一阵才走进圈中,环视周围“外乡人”看他的神色,不难发现这些都是守望者号幸存者。
这次的开局把近四分之一的人聚在同一个地方,应该是要合作了。
唐瞳笑着向周围人示意,然后收敛笑容走到他的朋友边上,与站在一边的族长打了个招呼。
“先生晚上好。”他道。
族长用标准且流利的普通话回话。
看来村子里外还是有交流的。
唐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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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并没有超乎他的想象。在村民与各位朋友进行交流时,唐瞳从自己同伴口中得知了目前情况和基础信息。
这的确是个偏僻的村庄,但新一代年轻人还是有部分到村子外边看过世界的。
而他们存在的目的就是支教。
他们是支教老师。
“多数人坐车进来。”唐衍道,“车上有教科书,粉笔,黑板,每个人身上都有教资和支教同意书。”
“文阁音有着落了吗?”
“村里人大多姓文。”唐衍没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回答完后反问,“袋子里有什么。”
指的是他一直拎着的旅行袋。
“我的个人生活用品和一些驱虫药。”唐瞳止住话音,朝对方悄悄做了个手势。
周围有人,他不方便多说。
其实袋子里除了这些,还有一个金属盒子。
里面装着一把装满子弹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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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长神神叨叨和村名们宣讲了许久他们作为支教老师的来历后,在众人听不懂的、热烈的欢迎声再三响起又平歇后,村长拍板,让众人随各自分配到的村民一起回到家中休息。
“我去哪?”唐瞳才发现周围拎袋子的只有他一个,才后知后觉其他人来得早多了,连房子都分完了。
“有一户人家里有空房。”唐衍从兄长手中接过所有行李,准备跟随待在一边的和族长还是村长讲话的村民回住处。
但事就这么来了。
刚刚谈好的那户人家带着焦急和抱歉看向他们,嘴里说这些听不太懂的地方话;族长略带抱歉地和他们说明情况。
“文停家里的猪和牛同时下崽了,今晚柴房要给小东西留位置。”村长又看向文停,叹一口气,“他说家里房间还能住下一个人......”
“那能劳烦问一下谁家还有空房吗。”唐瞳言笑晏晏。
但族长却是忧心忡忡。
看来是有,只是要他说情罢了。
正在唐瞳考虑要不要暂时做个懂人情世故的好老师,帮助这貌似是名义上的上司决断一下“要不要为一个人欠一份人情”这个两难的问题时,一个村民匆匆赶来替他做了决定。
不知对方讲了什么,原本只是犹豫不决的族长脸色大变,迅速朝一个方向赶去,随后又想起还没解决的他,回头拽着他往自家赶。
“先生这么这么着急?”唐瞳踉跄了下跟上,又挥手示意唐衍先行离开,而后询问。
“蛊......”族长嘴里的话还没说出便被咽下去,换了个好点的说辞,“巫医在我家中。”
行吧,唐瞳想,不如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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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不大,但胜在地形复杂,楼房参差错落,再加上乌漆嘛黑的天和摇曳自如的火把,可以说这段路非常难走。
等到了族长住的那个实在是担不上身份的吊脚楼时,唐瞳长叹了口气。
但族长的心早就被那不知何方神圣的巫医扰乱了,一到家就心急火燎进屋,把他晾在门外。
唐瞳就站在人家门口尴尬,不知当不当进去。
好在二人在里边独自呆着的时间并不长,他只听到族长很没教养地摔门,讲了几句叽叽歪歪的方言,等对方不紧不慢回话后又气消了般用正常的语调回了句话,就回身盛邀他进来。
但这门不如不进。
可能是为了营造恐怖的压迫氛围吧,里边没有火把,只亮着一盏油灯,油灯前面是随时准备激情开麦的族长,有灯后面是个长头发青年。
虽然看不清人家具体的身形样貌,但长年累月积攒出的经验告诉他估计遇着boss了。
就和上次的梅蕴礼一样,不过这位会更加内敛些,但只不过是穿了层外壳,芯子都是一样的。
这位高人明显是没参加刚才那也不太盛大的支教老师欢迎会,在族长莫名热情的介绍下,唐瞳朝对方礼貌打了个招呼。
青年用普通话回话。
唐瞳更加礼貌地笑了下。
不知为何,他直觉这位会比较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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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把他带进来后显然是平复了心情,把他安置在一边的小板凳上,重新回到桌边和青年讨论什么问题,声音不小,显然是明白他听不懂苗疆方言。
唐瞳就安安静静坐在旁边打量这个屋子,顺便思考下当下境遇。
这次同一条船上的人被分到不同位置,理论上来讲五位都在一个地方的概率较大,但也不好排除这又回到第一次各自为政的境遇里。
这片山区地方很大,如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凌微阁他们,每天就要考虑着找新同伴了。
从刚才进山的一段路不难得出,这是一片自给自足的苗疆,靠农作为生,楼房搭建简陋但足以住人,相对来说算是未开化。目前已知族长和这个地位挺高的青年走出过大山,他们的到来也可能和这两位不脱干系。
山,支教老师,加上未开化,一个小女孩子的梦想就有可能和走出大山,安康致富有关。
但还要想到传统大山题材。重男轻女会出现弃婴塔,强迫婚姻,冥婚,共妻,拐卖等问题,这个年代可能更甚。
也不排除隐藏着的宗教信仰问题。
例如河神新娘,落花洞女。
所以明天如果立马能开始授课,先要弄清楚的就是文阁音小姑娘存不存在,是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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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那边的声音许久方歇。族长和那位长发青年不知达成了什么条件,谈歇后一同站起身朝他看来。
“唐老师今夜在巫先生住处留宿,可以吗。”族长带着疲惫的笑容。
巫先生则是笑语盈盈看着他。
“谢谢巫先生暂留。”唐瞳笑着回应。
“巫先生家在山顶,麻烦了。”族长道,“这是我让人拿来的行李,一并带走吧。”
“还有唐先生胞弟传话让明日一早到今晚聚集处,他领你到教室。”
“感谢文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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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先生的家果然很高。唐瞳爬到半道想着,本来就是大病初愈,再加上在上一个世界中积攒下的伤,在晚上爬这么陡的地方还是挺累人的。
不过主人家都没停,他也不敢问。
走在前面的人估计是听到了他这不正常的呼吸频率,回头拉着他的手臂,顺便接过他手上的包裹。
“谢谢巫先生。”
唐瞳也不客气,直接递过去。
“不客气,叫我巫蝶就好。”青年声音温润,山泉一样。
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我叫唐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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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人定时刻吧,巫蝶的家终于到了。
不愧是出过外地见过世面的,这房子搭得就是好。
唐瞳打量着这明显风格不对的屋子,看向巫蝶询问:“我在这里长住,需要给叔叔阿姨问好吗?”
“我的父母早年就去世了。”巫蝶给他倒了杯水,漫不经心地回答。
“抱歉。”唐瞳其实也没多抱歉,接过水喝了一口,“谢谢。”
巫蝶没回答他的抱歉,从柜子里收拾出一床被子放在床上:“卧室里没有其他位置,外面没有安床的地方,今夜先睡在这吧。”
其实唐瞳是不信的。巫蝶的住处挺大,这个卧房又在阁楼,其他地方一定有位置,起码安顿他是没问题的。
但节外生枝总是没必要的。唐瞳点头,接下被子,默认了安排。
熄灭油灯,巫蝶很轻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