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瞳没有在那扇门前久留。
与其这么直接当然地和人闹掰,不如先按对方的要求来。
天已大亮。再次踏过那条弯弯曲曲的小道,遇上的大院孩子也多了起来,刚才单人走小径的阴森氛围已不复存在,有的只是阳春三月,孩童嬉闹。
这美妙的心情在梅晔出现在他眼前后戛然而止。
“家主让你在练功房等他。”梅晔莫名其妙面无表情,“练功房在书房对面。”
“那……”唐瞳指向那间小会客厅,“她们……”
“我会接手你的工作。”梅晔继续面无表情,“知道了吗。”
“知道了,谢谢。”唐瞳淡淡的笑不变,“辛苦了,您慢走。”
膈应死他。
对方没走,只看着他手上的“礼物”。
“好的,给你。”唐瞳察言观色能力卓越,轻松会意,改双手奉上。
对方走了,拎着礼物。
……
之前局限于一间书房的中央集权居所终于开了新版图。
说是在“对面”的练功房实则就是个连着间房的简单庭院。几棵树散在旁边,颇有……颇什么也没有趣味。
唐瞳绕院走了几圈,依次翻看了这圈子内的所有门,虽都没能打开,但漂亮的玻璃窗也透露出不少信息。
这里不只是梅先生的住所,更可能的是他和他哥的住所。
所以他俩闹掰闹什么?大概率不是兄弟阎墙,是观念冲突?
也不可能。如果当初他们在书房里的争吵不是在做戏的话,梅恪礼与梅蕴芝的失踪有关,而梅蕴礼不会坐视不管,还把梅家“乐”部分给他掌管。
所以在争吵非做戏的情况下,梅家兄弟是兄弟阎墙,只不过窗户纸还没捅破,目前还和乐平安。
但那都已经是过去了,今天陈家的来访打破了很多平衡。
按那只言片语来讲,酉城陈家和梅恪礼不无关系,所以就和梅蕴芝被拐卖不无关系。关系纸捅破,格局自然改变。
而且看现在双方的态度,梅蕴礼明显占优。
所以……
思绪万千也不过一瞬。唐瞳没放任自己想太久,毕竟从刚才的“礼物”就可以得出:
这些都不重要。
从那个纹满花案的木头盒子以及那个漂亮的布袋可以看出,礼物中的东西早被他弟那边掉了包,陈谙手上的船票已经拿到。
对方提醒中他要做的是销毁与这个世界的羁绊,今天晚上听接应离开梅府。
就是把卖身契烧了,溜走。
……
“中央集权”并没有让他等太久。随着全掩的门被缓缓打开,一只穿布鞋的脚踏入门槛。
不是梅蕴礼。
来的是梅恪礼。
唐瞳有一瞬迷茫。
梅恪礼来有什么意义吗?练功房“乐”?梅蕴礼想试试他音乐素养?那来这里做什么?
他内心迷惑,却笑对来人。
“唐先生。”梅恪礼笑得温和,在这方面兄弟俩倒如出一辙,“家主吩咐我过来。”
“梅先生有什么嘱托吗。”唐瞳言笑晏晏,“需要我到这里……?”
梅恪礼并未回答,只笑着打开小院连着的那间房。
“唐先生,请吧。”
……
对方语气谈不上和善,有一种请君入瓮的不妙感,好似请唐先生入的不是练功房,而是刑场。
唐瞳不妙了一瞬,一些渣滓洞式处刑室在脑子里快速闪过,又在视及几近空荡荡的房间时消失殆尽。
“请问梅先生,我需要换身衣服吗?”唐瞳问。
他身上还穿着接待外宾用的礼服。
“着里衣便可。”梅恪礼笑道。
这种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唐瞳没多想便稍稍侧身脱掉外衫,回头才发现对方似乎没回避,可能……
就直直看着?
但他的确不好说什么,只是继续笑着等对方指令。
接下来的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脱节。梅恪礼就像是个完全听从家主命令的下属,做的事相当正规。
就简单看看他的身体柔韧度,考考简单的技巧和即兴编舞连贯性。
最后就走了,独留他一人茫然在这。
……
唐瞳手撑在护栏上缓了缓,稍微平息了下呼吸,回想着刚才人走前说的那句话:
“稍等一下再上楼休息。”
这话表面上是关心他身体,其实很是诡异。
因为它很没必要。
按照这两位的性格,这句话是不可能说的。
所以他在暗示什么?
唐瞳抻了抻身体,往外走。
他目前挂的名还是梅蕴礼的“翻译助理”,所以安着好心概率不大。
挑拨离间也不像。
所以是想干什么?
唐瞳走着神往外走,自然也没感觉到外面有人靠近。直到走到门口,听见门外的声音他才收回思绪顿下脚步。
“先生早安。”唐瞳垂眸。
来人是梅蕴礼,也只能是他。
唐瞳想。
……
门框下的人似乎早就料到他在这,走得近后缓了下拉开距离。
“先去沐浴。”对方看到他身上半湿的衣衫也没过多表情,“之后到我的卧室。”
之后又垂眸看了看少年略带惊讶的表情,补充了后半句话:“到卧室前的中厅。”
……
这么一来事情便诡异而又容易起来,唐瞳想。本还想着私藏在他那儿的两根熏香是否需要做一点伪装,现在可就容易多了。
用不着冒险去换这个东西,有更无耻的途径。
他上楼,遵照对方指示执行。
……
他洗得很快,但对方来得更快。刚刚套上那层布衣,那只能掩着的门便被推开。
“先生。”唐瞳瞬间转身整理好衣服,一边问好,“抱歉,请等我套上外衣。”
说着便往屏风内走去。
他屋内里有个屏风,把这儿分成用途不同的两块。
“站着。”梅蕴礼没等他动作便走近,“把在楼下做的重复一遍。”
他顿了下,“给我看。”
……
从梅蕴礼的最后一句话到现在对方让他出门右转去一个全新的领域休息,唐瞳一直是迷茫的。
手臂上,腰间,膝盖等处的握感压感还余韵犹存。他迈过那截很高的门槛,回头犹疑看了一眼。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跟上来,也没有人站在不远处死盯着他。
唐瞳回头,安静合上门,站在门前静默许久。
很诡异。
如果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叛徒哥哥和他有牵连,想试试看,那犯不着这样。
他一想到刚才对方在他腰上和膝盖处很重的握力就感到迷惑。
他……这么残暴?
他就算了,对其他小孩也这样?
不怕给小孩折腾出什么问题来?
......
接下来的时间出奇的宁静,从那难搞的男人走后,周围类似于窥探的视线就淡了不少,即使有监视,问题也不大,更何况最后门外近距离的监视视线也无影无踪。
一切好像都在为他的逃跑制造机遇。
看似是有问题,实则要真有问题又怎么样呢,他都要走的。
......
这栋房子有类似当年华侨归国后建造的别墅结构,又结合了中式堂院天和四方的人和理念,所以他的房间有玻璃花窗。
就是封死的玻璃花窗。
这扇华丽的窗式门横亘在房间和阳台之间,阻碍了他夜晚爬楼的计划。
幸运的是,这扇门是老式锁,他似乎学过怎么开;尴尬的是,这次的人没给他留下铁丝或其类似物。
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嘛,唐瞳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就瞟到了内线电话。
电话里总是会有铁丝的。
他把电话拆了,制造出了一根合适的铁丝平替。
嘘,没有发出警醒门外人的声音。
天色渐沉,斗转星移。
渐渐到点了。
———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这次的房间不同于上一间,安全系数大大提高,唐瞳翻过阳台护栏,双手抓在围栏底部悬空着调整完姿势才悄无声息落地。
背后横贯整个背部的伤口估计是粘在衣料上了,扯动后极疼。
唐瞳面不改色拿出他早晨顺来的一把小钥匙到了书房的侧窗边。
本来是不想拿的,毕竟他略会一些开锁,但为了以防万一锁更高级呢?他估量风险收益后还是下手了,毕竟离那么近。
之所以不拿正门钥匙,当然是因为显眼。窗户钥匙小,卡在缝内估计几个月甚至几年都用不到一次,且窗户挺小,想着偷这个走窗户进来的应该不多。
感谢门窗钥匙不等大,不然他偷个钥匙还要费另一番功夫。
顺顺利利没发出半点动静地循花窗进入书房,唐瞳翻到当时梅蕴礼放法案的架子上,果然看到了他的卖身契夹在一些资料间静静躺在书架上。
抽出契约,点燃火柴。
夜半时分的夜空是阴沉的,再加上今夜无月又飘着细雨,这份阴暗寒冷便更甚。书房里虽较为温暖,但半点光照不进来便也更暗。
故火柴点亮的瞬间,刺目的光逼得他闭眼了一瞬。
唐瞳没有犹豫点燃手中薄薄一张纸。
夜很深,很静,仅留有自然音。
音揉杂,但让人心安。
火舌舔过纸张的嘶嘶声,窗外雨打树枝的哗啦声,春夜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以及……
唐瞳侧耳倾听,瞳孔骤然放大:
以及门外的脚步声,门轴转动的“惊雷”声。
在他恍惚的一刹那,本是掩着的窗户不知何时已被锁死,唯一的出口处,长明灯斜照,一道颀长黑影立在光里。
唐瞳瞳孔微缩。
“先生。”他加快手中烧纸的速度,垂眸问好。
知道人会来,但来这么早,动作这么快是他始料未及的。
没了这份还可以签下一份,这是毋庸置疑的,梅蕴礼根本不在意这份契约存在与否。
但今晚这一出让他之后的备用计划基本全部泡汤,所以现在必须走。
要走,但不能惊动梅府护卫。
高压环境下,他CPU又要烧掉了。
主动权在对方手里,那......
要离开自然是要在某一秒恰恰拿过主动权,等救援机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