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 第4章 别哭

直到温德纳脸上蹭上了泪渍，他才停下，垂下眸看着身下的洛利亚，眼神晦暗不明。

那个记忆中宛若天使般的少年又在流泪。

温德纳从身上拿出一方丝绸质地的手帕，动作轻柔的拭去洛利亚脸上的泪水，身上气压愈发的低，发丝阴影覆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洛利亚感受到身上的桎梏松动，连忙往后拉开距离，刻意闪避温德纳的动作。

但他依旧坐在床沿，身前的路被温德纳用身体堵住。

他本可以从床上跑走，可因为没有脱鞋，从小的家教不允许他穿鞋踩在床上。

温德纳拿着手帕的手僵在半空，然后他收起手帕，发觉到自己刚刚太过冒进，吓到了洛利亚。

他斟酌了几秒，然后道：“明天我会带你回伊德里街。”

天早就黑了，窗外天空浓浓的墨色被一绺绺淡淡的月光驱赶。

洛利亚还没把心放下，便觉一阵极为浓烈的困意袭来。

这次他使不上一点劲，这困意太过汹涌，只能用手臂撑住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

“你该睡觉了，洛利亚。”

他在失去意识前听见这蛊惑人心的声音。

“人偶的休眠时间到了。”

……

很热……

洛利亚觉得自己身处一个火炉，火焰融融的烘烤着自己，又不肯给个痛快。

意识一直浮浮沉沉，如漂在一片海上的浮木。

洛利亚数不清自己做了多少个梦，他梦见小时姑妈给自己带来的诗集；梦见父亲教给自己绅士礼仪；梦见教堂里教徒们合唱地赞歌……

他梦见身体被肢解；梦见自己的灵魂被魔鬼收走；梦见魔鬼强势的亲吻……

魔鬼从黑暗中走出来，烛台微弱的光怯懦的照在他脸上，锋利的轮廓，优美的鼻梁弧度。

还有那双深灰的阴戾的瞳，里面藏着许多麻木尸体制成的人偶，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那双吸食人生命的瞳！

洛利亚蓦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那暗红色的床帘。

而他躺在床上，被一个人拥在怀里，对方滚烫的体温源源不断的传入他的身体。

是温德纳。

他一动温德纳便醒了。

温德纳松开他，抬手把床头的水递给洛利亚，示意他喝。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口干舌燥，接过水杯，沉默着。

洛利亚不愿想起早上陪温德纳吃饭的时光。

更不愿想起早上自己是如何被脱的精光，如玩偶般的任温德纳摆弄，换上名贵布料的衣服。

他的麻木一直持续到马车进入圣托城。

他们正前往伊德里街。

马车外熟悉的光景使他渐渐回神。洛利亚在帘后盯着街道上的每一个人，紧攥着裤子的手暴露了他的紧张。

在路过一个铁匠铺的时候马车暂时停了下来，温德纳之前在这订了几把利刃，代替家里坏掉的那几把。

跟随的佣人自觉去与铁匠交流。

铁匠铺有两个学徒正在打扫卫生，他们边打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交谈着。

“桑切斯家之前住的地方被人用超低价买下来了你知道吗？”

“伊德里街三号虽然好，可现在却死过一家人啊，这么凶恶是房子居然还会有人买。”

“桑切斯一家无视主教，触犯圣灵，受到主降下的厄运，死了也活该……”

没一会马车便继续行驶。

伊德里街道一如既往的幽静，里面除了普通人，还住着一些拥有财富的老爷，小有名气的艺术家，有时甚至有借住的贵族。

他们在伊德里街三号停下马车。

伊德里街三号房屋由一幢三层小楼，一片大花园，几幢单层的房屋组成，整体面积比较大，放在圣托城里，这环境是数一数二的。

洛利亚·桑切斯的家。

洛利亚不顾温德纳还在马车上，他急匆匆下了马车冲过去，跑到花纹优美爬着藤蔓的铁门前。

大门紧闭，洛利亚敲门敲得有些急。

叩、叩、叩

“有、有人吗？”

没一会门后走出一个身穿粗布衣的佣人，看清来人后，佣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洛利亚少爷？你没死？”

“巴洛，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死了！”洛利亚震惊地道。

“老爷他们都死了，我以为你也……”巴洛没有丝毫要给洛利亚开门的意思。

他犹豫地说着：“洛利亚少爷，这里已经被另一个有钱的老爷买走了，很抱歉我不能让您进来。”

“你说什么……父亲他死了？”洛利亚嘴里念着这句话，他抓住铁门的杆子，骨节用力到泛白。

巴洛狠狠心，重重地道：“不是都在教堂烧死了吗？”

太阳被一片云遮住，阴沉沉的天空好像要下雨了。

洛利亚无知觉地被温德纳拉过手，带上马车，留下门后面巴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们。

他没想到洛利亚居然跟那个声名远扬的人偶师在一起。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打了个冷颤，身上冷下去，嘴里喃喃着：“洛利亚少爷怎么活了……”

……

洛利亚呆滞的看着马车窗外，丝毫没发觉这不是回去的路。

他的世界终于在这一刻崩塌，一直以来都不愿相信的事实就这么摆在自己面前，父亲和桑切斯家的人都死了，伊德里街三号如今物是人非，自己还被改造成了没有心跳的人偶……

洛利亚绝望的闭上眼睛，那副澄澈的眼瞳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他忽然觉得后背一热，发觉是温德纳的手搭在上面。

温德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看得出心情不算好。

他的手掌轻轻拍着洛利亚的后背，略微僵硬，眼前的人在他眼前仿若蒲公英，花大点力气拍就散了。

那只手拥有永不下降的温度，一下一下融入洛利亚冰冷苍白的皮肤。

过了许久，温德纳终于道出两个字：“别哭。”

洛利亚惊诧于他笨拙的安慰人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