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缎落下的时候,他便觉得无趣。
他伸手过去的时候,她便自然地将面颊紧贴,薄红的檀口呼出温热的气息,便似在耳畔轻语,索取无度。
只是这般循规蹈矩的极度依从,却着实了无生趣。
屋外骤寒,一度下起雨来。
他冷冷地看着,皱起了眉头。他将头低了下来,几乎是在一瞬之际扼住了她的下颔,唇口未启,便见她朝自己温柔地笑了笑,这一笑,谁也抵挡不了,任凭再大的脾性都能顷刻化消。
他心头一软,便将她揽抱在怀里。
她顺从地倚靠着他的胸壁,柔软的发丝宛若闲塘前最鲜嫩的芽枝拂拨春水,撩动心弦。
他轻轻摩挲她的发,漫不经心道,“五日之后便是应天祭典,可要我带你去,亲眼见识一番?”
他一瞬不瞬地凝着她,便见她面色无异,只低低说了声“好”,柔软乖顺,便似要化成绵绵水波,徐徐将你淹没、席卷、吞噬。
心怡神荡魂散。
他缓缓地舒了口气。
“你可真会惹人生气。”明明千依百顺,却反而惹怒到他。但即便说着这么不高兴的话,却恰恰然是带着笑容的,似乎比方才更为愉悦了。
窗外风渐大,雨打落在屋檐上,顺着屋脊直直地落下。虽已有人声走动,却只是隐没在这嘈杂的乱雨声中。
“你呀,最坏了。”他笑着,一把将她抱在宽几上,抵着桌沿,压迫着靠近她,“他们都在为季孙漆昊四处奔走,你倒安心在此乐享温存。”
她目色片刻失神,转而摸摸心口,毫不留情地奚嘲,“是啊,是啊,心肠太坏,应该刨出来看看的。”
她甜甜地笑。
他看着她亦是笑。
雨越下越大,越落越密,狂风肆虐,仿佛咬定了要将这庭内堂前这株老树连根拔起。
忽然,门自屋外推开。
一女婢神情慌乱地闯了进来,她托举银盘,猛地跪倒在地。
“奴婢该死!”
本来一触即发之势,戛然而止。
“这么没有规矩,是死了的好。”
他随手提起鞭子,狠狠地抽了过去。
那小婢不敢反抗,伏在地上,默默承受。虽是条精巧的软鞭,并非那种粗使的马仗,要来得狠辣,但就这样密不透风地持续地打在身上还是叫人痛苦连连。
雨嗒嗒嗒嗒地撞击着地面,声色轰然,却也掩盖不住鞭条重重甩下来那刺耳的声响。很快地,淋淋鲜血飞溅,那躺在地上的女子已耐不住地呜咽哭泣。
他却仍然没有要停。
雨还在下,无边无尽的样子,叫人心里湿漉漉、空茫茫的。
直到那婢女声色渐弱,细鞭打在身上也少有动弹,俨然奄奄一息。
终于,他听到背后那人动了一动,既而传来一道宛若叹息般的声音。
“你放过她吧。”
“你说什么?”他扭动鞭子,转过身,血色飞溅他的面,那殷红的胎斑更显阴冷而毒烈。
“李承之,我求你放了她。”她将面孔自双膝间抬起,若碧石莹莹一般的双目已然失去璀璨,她咬着衣袖,无力道,“你要我怎么办?”
雨更猛烈地击落下来,心底仿佛被凿穿。
所有防线,彻底崩溃。
他要的不就是她真正的乖顺,绝对的服软么?
“如果你不想叫他死,就该打起精神来,好好地想想办法。”他丢掉手中血淋淋的鞭子,捉住她葱白的双臂,冷冷道。
“我没有办法。”她咬着唇口,苦笑,“我能有什么办法?”
“何必轻贱自己,你的能耐可是有目共睹的呢。”李承之笑道,“要不是事有差错,境咒坍塌,轩辕琭还躲在你的温柔乡里不可自拔呢!你的好处怎么能一下子说得清楚呢?”
郎小西不说话了。
她回到了一直以来的那个样子。
警醒又无可奈何。
痛苦且不可自拔。
“心肠太软,总是要受些苦的。”他这么说着,捏了她的腕,那锦缎还缚在她手上呢,他轻轻拉了一拉,她的双手便自然提了起来,仿若一具牵线人偶。
“郎小西,我需要你兴奋起来。让血液流淌得更急,心跳得更快!”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从朝华宫走出来的时候,她的面色如纸一般白惨。
她终于见到了他,但是那个年迈的国都之主却只是与她闲话家常,问她故郡旧事,问她母亲安好,决口不提旁事。
她知道,事已至此,再无周转余地。
他说:我知道你们季孙一家代代忠君之臣,日日守卫边疆苦寒之域,为国为民,成仁取义,如此往复,可有怨言?
她自是摇头告罪,再不敢妄言。
死季孙漆昊一个不要紧,如果要陪上整族人的性命,恐怕就更是轻重失当,不可旋回了。
无计可施。
实际上,自她同意与轩辕琭以自身交换汲谒之命开始,她就没有了一切自控的权利。然而她被逼无奈牺牲换来的性命却一点都不在他眼里。
他可以不要命地四处奔走,仅仅是书信上关于那个人的一点无关痛痒的信息。
她苦笑着,眼泪早已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风从耳畔刮擦,她抬目,迅速以衣袖抚干面上苦痛。
“太子殿下。”
他递过来的锦帕,她自然不会接,他揪在手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殿下现在应在边郡提审刑犯,无旨怎可擅离?”她冷言冷语。
即便他母后说得是同样的话,那边听的是责备,而这里在他耳中却只是关切。
“我担心你。”
日久天长不见,她面色憔惨,形容消瘦,他忍不住去握她的手。
“殿下,自重。”她喝斥道,“殿下私自回宫,已是重罪。还望及时知反,尽早归离。”
轩辕璊垂头,“母后那里还是不松口,父王一直不回我书信。”他蔫蔫道,“什么办法我都想过了——”
“如若没有其他法子了,我就——”
他的办法她自然明白,她及时地喝止住他。
“殿下慎重行事!”
“汨罗——”轩辕璊凝住她,他知道她一直苦力支持,看她泪眼婆娑,楚楚动人的面貌愈发心疼,他柔声道,“我一定会帮你——”
她摇摇头,她自然不想要他做那样的傻事。
“你母亲还好吗?”即便不是生母,但为了亲子的性命不惜自裁威逼,又叫她何以自处?
她的语气软了下来,“死如果能解决问题,那就好了。”
死当然不能解决问题,这一点她的母亲自然也明白,她是和她一样的人,但为了自己的孩子却做到了这样的地步,可见真真是无可奈何了。
他拿他真是没有办法。
事实上,他已经俘获了他。听了那么多的故事,讲了那么多事实,他的心已在动摇。他茫然抬首,问他:“你想要什么?”
他笑着反问他,“我想要的难道你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他清楚地知道他想要听什么,需要怎样的口供。或者自己认罪,或者最好的当然是去指认轩辕琭刺杀的主谋之罪。
这都是他所想要的。
但是他还是闭口不言。
即便心存犹疑,即便认定只是虚情假意。
即便用了那么多手段,动了那么多刑,他会痛苦,会害怕,就是不会松口。
他还能怎么办?
“大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张堪还在耳旁嘀咕。
他当然知道这样不行,可是他又能怎样?
他抬眉看了看他,浑身的无力。
“您可要早做决定。”张堪推了推他的肩膀,动作已经很明显。
“我撬不开他的嘴,我已经尽力,我还有什么办法?”他只好一味地装傻充愣。
张堪道,“大人看是有些疲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一阵?”
“不。”他躲过他的目,盘着腿坐着,开始胡乱地翻看着卷宗,“我要看着的。”
他的心肠到底是太软了,这样做无非是想要保他,可是谁又来保他们自己呢?
张堪没有再理他,他冷着脸叫旁从加大了刑罚。
粗厚的木棍击打在他的手臂上,形成沉重而乏味的音。不多久,持刑的棍子断了,他的手不要说也一定断了。
可拷打没有断。
接下来是胸腹,头颅。这样想必更快一点,更好的完成目标。
啪,啪,啪——持续的刑戮,漫无止境却极可能在倏忽之间终止。也许死亡是最好的结束。只要死了,空口无凭的白话任你说,颠倒黑白的卷案任你添,反正已经深陷泥沼,想要轻易脱身,从污泥里完好无损、干干净净地出来,怎么可能?
从一开始,他们不就是想要这样的结果吗?只是轩辕琭反应太快,才抢回来这半条子命,在这里苟延残喘地吊着,妄图有所回转突破?
可他除了屈打成招还有什么结果呢?
他便已是弃子。
早该死了啊。
突然,沈崇摔了案卷,发起火来,“停!都给我停手!停手!”
“全部走,立刻走!”
张堪知道他的脾气,尽管不愿意,也只能就此罢手。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却坐在那里久久地没有动。
良久,良久,他起身,背对着他,口中不知低喃了什么。
他绕过铁索与刑具,走到守门兵士跟前。
“去找医士过来,仔细看看。”
他丢下这句话,慌不择路地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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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循规蹈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