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之际,百花初放。
一株桃木新开了三两枝,青碧、嫩粉、暗香,叫人心生欢喜。
若然不是受这夭夭桃花引诱,他又怎会昏头来此,无端受人叱责?
“你把我关在这破地方,我大师父、二师父若是知道了,定不会饶你!”璞玉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是不晓得他们的厉害——”
她被他灼灼目光看得说不下话。
“我这中州遗民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可真要细细讲予我听听,他们有哪般厉害?是否真的三头六臂?又怎的神通广大?”他说得神采飞扬,语气更是钦佩敬重极了,身子却未挪动一厘一毫,仍旧困乏懒散地横躺在外廊池前,左手支身,右手手上握了已经饮尽的空杯。
他身材修长,肤色净白若霜,眉目中常常带着促狭的笑意,即便如现在浑身慵懒无度,眼神却一直清透明晰着,时而炽烈如火,时而柔情似水。
璞玉本来要长篇大论一番,被他这么一说,竟一个字也发不出,硬生生地憋进肚子里一口闷气。
“我是真真敬仰两位前辈的。”他将这话说得万分诚恳。
他露着一口白牙,笑嘻嘻得等她回话。
真是无赖,璞玉转身而去,刚一迈步,一把长剑横在她一侧,璞玉一惊,连退了两步,却听尾俊那清朗之音从身后传来,“你看,琐事尽消,天光地明,何必来去匆急,不如与我闲坐乐饮,好不负此良辰美景。”
她这才看清那未出剑鞘的宝剑之上立着一盏酒杯。
璞玉白了他一眼,道:“我年纪尚小,你怎的骗我喝酒?”
“我哪里有骗,便就是请你喝上一杯。”他笑得太不正经。
“酒是穿肠毒药,以嗜酒消磨时光,便是自裁。”
他哈哈大笑起来:“我听这话不像是白子司教出来的,难道不是‘过此一壶外,悠悠非我心’么?”尾俊摇头晃脑地大声吟诵。
还真是如此,他学得还挺像,故意惹她发笑么?璞玉面上快要绷不住了。
“不过——”尾俊忽然眨眼道:“这不是酒。”
他见她十分吃惊的模样,嗤笑出声音来:“我是那种惯小童喝酒成瘾的无良之人么?”
你是比无良之辈还要卑鄙无耻、下流下贱下作之徒。未加考虑,这个念头一涌而上,璞玉预备好好地挤兑他一番,却又听他说道:“况且,这世间哪有比水更美好的东西呢?”
璞玉瞪大眼珠子,不可置信。
尾俊嘿嘿一笑,“你不信么?”他凑上身去,“你闻一闻。”
他身体一倚过来,几乎不用多么地靠近,那股似水草的潮湿咸涩味便若浪打浪般汹涌漫延而来,席卷她所有的感官。
桃花般姣好的面容,海藻般卷曲的头发,星月般闪烁的眼。
璞玉愣了一下,失神间,尾俊已将剑身收起,杯盏随意地递予她道:“听说,道法玄妙,笑顾间,徒手斟水,引自千里之外的东海;垂手放竿,空饵钓于银盘,须臾间,便得一三尺大鱼,生鲜可爱。”
尾俊直直看着她笑道:“可否予我一壶东海望郊之水?”
“那是障眼法,不能当真。”璞玉立时回道。
“得鱼脍之,鲜美可人,汲水饮之,海水咸涩,这些莫不是皆为虚诞怪妄之说?”
“鱼鲜水咸,不过是咒法使然,道法之下者,食之津津有味,心难自抑;道法精妙者,只作‘看破’二字,便参透玄机,停杯投箸。”
她看他听得仔细,又解释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施法之人,设境布界,入之者迷惘,不入者清朗。”
“你说道法超然者可以趋避,那若是像我这般性情坚毅者,必也能不受其惑。”他那样貌十分笃定。
璞玉嗔笑道:“你怎的这般厚颜无耻?我二师父说过,人皆有三魂七魄,东方藏魂,西方藏魄,魂识与魄识,只要一识困陷于咒境之中,必难自脱。”
“那有何办法可不受界咒影响么?便是如你所说之‘破咒’?”
“修心。”
“无思无念,无爱无恨,无欲无求。”
“心如止水?恐怕我做不到。”
“这便是破绽,任何人都有破绽。”
“我没有破绽。”
“你可以掩饰破绽,但不能斩断破绽。只要有心,便有破绽,你可以解决旧有的破绽,但并不是说能避免新的破绽,道法精妙只在于掩饰巧妙,这便是区分咒法高下之根由。”
“如何能掩饰破绽?”
“避他人耳目,掩自己口实,欺人欺已。”
“恩?你并没有说——”
“你并没有听。”
“唉,我被你弄糊涂了。你方才说心有执念,就会迷失么?”
“是这样呢。”
“由心生恐,由恐生怖,便是如此。”
“倘若我不信呢?”
她咯咯咯地笑了,“你不会的。”
“怎么就不会呢?”
她面上含了笑意,“你与我谈及与此,便早在心中已下了定咒,你不会不信的,即便你自己觉得不信,只要心中怀疑的芽苗种下了,便是要开花结果的。”
他愣住了,转而笑道:“你这口气竟像活了不知多少年岁的长须老儿。”
“我道法超然出尘,岂是你这凡夫俗子可以企及?”
尾俊被她彻底逗乐了,反诘道:“那你还不是被困在这里?”
这人真是可恶至极,明明是他困陷自己,还要这里耀武扬威,数落她无能。
“你——”
“你并不想回你师父那里去,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还惦记那个吃人的恶怪呢。”
她确实在想镰若,时时刻刻、心心念念。
尾俊这样咧嘴笑着,一边从身旁池水中舀了盏水,递到她手里,俯下身拍了两下她的脑瓜,笑盈盈地起身,大步流星而去。
等璞玉回过神来,他已然迈出庭院,不见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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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参透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