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谢瑾洗了手又重新坐在桌前,王博宇才好似找到了腿一般,踉踉跄跄的爬起来。
想到两个围观室友居然都不来扶他,没了面子的王博宇再次怒从心来,梗着脖子朝谢瑾迈了一步。
他张口想说几句找回场子,可对上谢瑾那双似笑非笑的眼,肋骨和喉咙就开始隐隐作痛。咽了下口水,他终于找回脑子,颇为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谢瑾……”
夏封木桩子似的站在两人之间,不知该爬上宿舍床去,还是继续阻隔在他们俩面前。
真要说起来,他刚才除了害怕谢瑾真把人掐死,其实心里面还是很痛快的。
王博宇学习没他好,但热爱宿舍健身,身上的肌肉看着挺唬人的,所以入学以来都是以宿舍老大自居。
由于夏封个头不高,很多事情能忍就忍了,总想着倘若真翻了脸,自己肯定占不了上风。
那些说俞韵的话之前也不是没听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以往总会选择戴上耳机。这样不管王博宇再怎么说,他不会知道,俞韵更不会知道。
他自知没有谢瑾这样的魄力,便只能独善其身。
“不用担心,教他说话而已。”
谢瑾这回答同样拖着腔调阴阳怪气,丝毫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安抚的是夏封,言语间却是刺的王博宇。
而后者显然色厉内荏,只敢对着老实巴交的学生作威作福,却不敢真的跟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坏孩子”撒泼。
此刻的王博宇正坐在书桌前暗自后怕,压根儿不敢搭茬反驳。
“你今天……其实只是想问俞韵的事吧。这样吧,明早我和你一起去买饭,路上跟你说说我知道的。”
夏封语气笃定中还含有一丝莫名的庆幸,难得没有会错意。
“早上我没时间,”谢瑾抬手看了眼表,面上没什么表情,“现在说吧。”
那位一直在状况外的沉默室友,发觉谢瑾征询式的看向自己,耸了耸肩转身坐在宿舍床之间的楼梯上,一副我不困不用管我的架势。
夏封脑子里构思着如何简单明了的讲清楚,还不忘左右观察了两眼。
怕三言两语又打起来,最后他决定搬张椅子坐在谢瑾对面,试图用自己的小身板儿挡住两人的视线。
他慢慢悠悠的坐下,确定能遮住王博宇讨厌的脸,但也同样不敢凑的谢瑾太近。
于是挪近了又往后滑两下,滑远了又往前挪几步,东移西移不消停。
“我吃人吗?”
看着他像个多动症一样微调椅子的方向,谢瑾伸脚勾了下夏封的腿,终于让他不经意间一个失重,稳稳当当的落座不动了。
夏封想说,会害羞的食人族我没见过,汉尼拔也不是社恐。
但话到嘴边,他还是意识到,谢瑾这会儿应该没心情听他胡咧咧。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了解她,但俞韵她帮过我。”
“所以我一直觉得,她不是传言里那样子。”
许是被聪明又沉重的头脑压制,夏封的个子一直比同龄人矮上一截。父母都在外地工作,他跟着奶奶生活。
周围的孩子们看他弱小,时常欺负他,就算奶奶找到对方家里去也管不了。反而被那些孩子知道了他身边只有个奶奶,变本加厉的欺负他。
他们编着歌,说他是个孤儿。
奶奶心力不足,长久的心疼孙子又无可奈何,听见这些谣传便气病了。夏封父母赶忙放下工作回来照顾老人,因此耽误了不少事情。
听闻孩子的遭遇,父母一边找校方沟通,一边让夏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他们问他,为什么不专注学习,偏要给家里添麻烦。
于是乎,他学会了逆来顺受。
奶奶以为终于没人欺负小孙子了,夏封也逐渐长大考上了初中,所以平常多要些零花钱,老人也就没多问。
但其实夏封在初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天天早上饿肚子。
他的钱被同校的小混混收走,但好在只要给钱就不会挨打,夏封饿也饿习惯了,日子还勉强能过。
但他知足,小混混却不会知足。
那些人逐渐发现,夏封是个不会开口的摇钱树,于是就伙同了临街的校外人员一起欺负他。
校外的人并不像学校里的混混一样好糊弄,不仅要的钱越来越多,打他也越来越厉害。夏封从不吃早餐,变成了一天只盼着中午能回家吃上顿饱饭。
由于总是开口要钱,父母也开始关心他花在了哪,是不是要学坏。
他不能说,所以哪怕连晚饭钱和零花钱都攒着给他们了,也还是支撑不住开销,日益频繁的被堵截就快要让他绝望。
也并非没有寻求过老师的帮助,可老师前脚收拾了校内的,后脚自然有校外的在等着他。
出了学校的管理区域就是老街,临街商铺旁边的胡同一个挨着一个,夏封每天都要在校门口的保安亭待上好一会儿,才有勇气走回家。
世人大多行色匆匆,谁也不会去在意哪条小路上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接连被堵了三天,这些人始终很有经验的不打他头部,但如若掀开他的衣摆,会发现遍布着青紫色的痕迹。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
夏封在书包里放了把剪刀,他不敢想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可他想要这些人付出代价。
那天中午,放学回家的夏封抱着近乎决绝的心情,踏上了回家必经的小胡同。
当时他肾上腺素急剧飙升,以至于不远处像是有什么人扭打在一起的声音,他没注意到。
校外的小混混们如期而至,他在胸前抓着书包,手里紧紧握着那把从奶奶针线筐里,颤着手偷拿的剪刀。
夏封抖的有些明显,那些人看他死死抓着书包,还以为今天逮到了大收获。为首的人将他推在墙边,伸手就要拽走书包。
“别,别碰我,我警告你别碰我的包!”
夏封的话越说声音越大,略显狭窄的胡同里几乎能听见回声。
为首的小混混被吓了一跳,连拽两下都抢不到也来了脾气,作势后退了两步想踹在夏封肚子上。
藏着的剪刀哆嗦的快要拿不稳,夏封心一横,猛的把书包往地上一扔。
他紧闭着眼睛,用力朝前挥舞剪刀,嘶哑着声音大喊:
“你们走开!别逼我!”
被堵截的学生太多,业务量大,所以这些校外的小混混们经常分头行动。
而夏封不反抗,给钱又相对比较痛快,因此来找他的,一般只有三个人。面对这突发的场面,三人对视一下,齐齐的笑出声来。
他们年龄虽然和夏封相仿,却早已不在学校受教育,也不会理解无助之人的孤注一掷。于他们而言,只算是虚张声势的试探。
没人相信眼前这个弱小懦弱的男生真敢做什么,他们饶有兴致的围着夏封观察,给他湿润的眼睫拍照,嗤笑他的卑怯。
正当为首的小混混笑够了,准备打夏封一顿解解气时,脚边却突然被丢了个石子。
“喂。”
语调中的不羁和随性,是夏封最初的印象。他朝着这声音的来处悄悄睁眼,看到一个头发有点乱糟糟的女生。
女生手背有不明显的血,校服也不太整齐,皱皱巴巴的带着些地上打过滚儿的痕迹。可她眼睛却亮亮的,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头。
奇怪的很,那天明明是个阴沉沉的天气,可每当夏封回想起来这一天,总觉得那女生站的地方,好像有束光。
就好像太阳只为她一人燃烧。
“那小孩儿,剪刀放下。”
本就是强行撑出来的架势,听见这话,夏封手比脑子还迅速,趁着小混混们朝女生走去,捡起书包就把剪刀扔了进去。
而后他贴着墙剧烈呼吸,记住了这个女生,和女生手里的板砖。
她个子虽然高,但怎么看也不像是打得过三个男生。然而即便站的不算远,可混混们嬉笑着朝她走过去,她也只是目光微垂,缓慢的后退。
夏封很不安,于是踌躇了一下,四处扫看,想捡个板砖去帮她。
毫无收获的焦急在短短几秒内让他出了一身冷汗,可抬眼间,他在人缝里对上女生狡黠的目光。
从来不擅长猜测他人心意的夏封,突然福至心灵。
小混混们差不多走到他和女生之间时,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和一声穿透力极强的“跑”,夏封立刻头也不回的往来时的胡同口飞奔。
他一刻不停的跑去报了警,跑到嗓子里都是血沫的味道。
回来时,除了胡同地面上孤零零的一块板砖外,方圆几十米什么都痕迹没有。好在出了胡同,远处的商铺监控拍到女生一个人逃脱了,他很庆幸。
那天回家后,夏封给父母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忽视掉所有父母让他安分一点不要惹事的话语,一再强烈的要求住校。
申请很快就通过了,夏封开始在校内专心学习、认真吃饭。
那些小混混总也找不见他,也就有了新的目标,不再盯着他家附近。他只需要每个月回家时注意些,总能避开他们。
夏封只知道女生穿的校服是另一所初中的,可茫茫人海,一个市的学生数量也很可观了。
他再没能遇见她,没能当面道声谢,说句其实我不是那小孩儿,我也上初中。
这种遗憾直到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高中,被物理化学折磨的好似当年在校外被混混围追堵截,才又一次在食堂里看见那个女生。
那天的夏封睁大了双眼,差点儿在食堂油光锃亮的地板上滑跪。
可当他激动的准备好自我介绍,缓步朝女生走去时,女生却刚好转头与身边的人说话,同时越过人群看到他。
她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上下打量了几秒,随即又转了回去。
带着点对他的轻蔑,但夏封不想承认。
丧失了上去相认的勇气,他一如当初般踌躇的站在原地。
旁边跟过来的同学见他望着那边,悄悄的咬耳朵告诉他,那边扎着马尾的女生叫俞韵,是个校园暴力的小太妹,也是个众所周知的倒贴货。
夏封手里的托盘没拿稳,翻在了凑在他耳边叨叨的同学身上,又叮叮当当砸响了桌椅。
金属的响动和男生的吵闹声在食堂里响起,夏封却见俞韵始终低着头,戳着盘子里的鸡排。
再后来,他总爱和二部校区的住宿生打打关系,这样偶尔能听到俞韵的传闻。
大家说的言辞凿凿,可夏封却怎么也无法把这些,和那年救他于犯罪边缘的女生联系在一起。
奈何他不相信,却也无从辩驳。
二部校区的学生大都是说俞韵如何欺凌弱小的同学,如何将矮小的女生堵在厕所里扇耳光,如何将自己没做的试卷诬陷成其他同学扔掉……
至于说她如何四处勾搭男生,就连讲这些八卦的好几个人,也都表示自己曾经被撩拨过。
林林总总,夏封说的琐碎,几乎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谢瑾。更有甚者说的难听,他绞尽脑汁,想了些委婉的词汇来表达。
关于今天的事情,夏封是在晚饭时听人提起的。
有人说俞韵在体育课上,故意撞倒了一个篮球场边站着的女生,原因是为了个男生争风吃醋。
可被撞的女生有个哥哥是学校篮球队的,而一中两个校区这么多年的共识,就是二部的校队惹不得。
于是今天晚自习之前的自由时间,俞韵被几个女生从班里揪出去,一阵喧哗打斗后,被一直站在旁边看的校队男生拽着领子,一把从走廊扔回了讲台边。
当时走廊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有声音说“看你猖狂的报应”,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别打了”。
也有同学去了教务处,但教务处老师不在。等到班主任进教室的时候,俞韵已经自己爬起来,走回了座位。
班主任把卷子放在课代表的桌上,斜着眼睛的撇了俞韵几秒,清了清嗓子对着全班说:
“该学习的时候就是要学习,你不学习啊,就总能遇到些别人遇不到的事儿,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同学们嬉笑着附和,偷偷的观察着从刚才坐下就一直低着头的俞韵。
明知被观察的她还是慢慢抬起头,像没事儿人一样看着讲台上的班主任,丝毫没有哭过的痕迹。
和夏封说起这事的二部学生评价道,也不知俞韵到底哪来的脸面继续傲气。
听人说啊,当时她不光没哭,她还笑了。
俞韵:一个人对抗全世界的酷girl只许在夜里哭(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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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