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宿舍楼的熄灯时间是统一的,但不算早。
说是十点五十分,其实就算熄了灯,也都还能看见宿舍窗户里的台灯在亮。
只是这亮的作用嘛,大不相同。
通常一边是本部校区里,照亮试卷、课本和错题集的灯;另一边则是二部校区里,照亮扑克、零食和杂志小说的灯。
所以二部校区断电后,宿管还要巡查几次,记几个人名才能消停。而本部校区,是要求宿舍休息时自行关灯的。
毕竟学霸的自律,不能被黑暗的环境和近视的眼睛拖了后腿。
也因此,在谢瑾回到宿舍的时候,室友们都还在桌前趴着。
大家挑灯夜战物理化学的试卷,一个个表情痛不欲生,行动又甘之如饴。
“回来了呀。”
没指望谢瑾能回答,搭话的室友头也没抬,例行公事打完这个招呼后,还是继续低头写卷子。
谢瑾先是嗯了声,又想想自己一个月来的冷漠表现。总归是一会儿还想跟人打听些事情,他清清嗓子,画蛇添足似的又补了一句。
“嗯,回来了。”
话音未落,宿舍里簌簌的书写翻页声消失了。
三个室友停下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流了几秒,才确定自己不是被笔下的卷子逼疯了,幻听到铁树开花。
“你去哪了呀,怎么每天都这么晚回,再过会儿就该没热水了……”
刚刚打招呼的室友试探着搭了话,可声音倒是越说越小。
谢瑾从来都是这个时间回宿舍,急急忙忙的先去洗了澡再坐下看书,想必对学校规定了解的不比他少。
他们四个虽说住一个宿舍,但谢瑾是文科生,空降过来时只能住在这间只有三个理科生的宿舍,学科不同班级也不同,因此他们仨跟谢瑾始终不太熟悉。
他不过脑子的接话,开口就打探人去哪,还让人快去洗澡。没话找话,实属废话。
“知道了,”谢瑾看了他一眼,语气中甚至带点笑,“这就去。”
毕竟是本市最好的高中,一中的住宿条件也是很不错的。配备着独立的卫浴和空调,虽然仅限本部校区罢了。
校服外套已经脱下扔在椅背上,谢瑾拿着毛巾进了浴室,留下三个室友面面相觑,倍感诧异。
“他笑了是吧?是笑来着吧?”
“是啊,我看见了,怎么了这是……”
“他平常不是天天苦大仇深的吗?”
“也不算苦大仇深吧,就有点不爱搭理人。”
“得了吧,你天天跟人说‘回来了呀’,人不一直就是意思意思点个头么,拽的二五八万……”
“嘘,小点声小点声。上次我卷子落在宿舍,想吃了早饭再回来爬楼,结果早自习之前,门口有只手‘叭’的一下就把我卷子拍在小陈桌上了,打那会儿开始吧,我就觉得谢瑾没看起来那么冷漠。”
“哎,夏封,你语气怎么跟班里暗恋他的女生似的?”
“去去去,跟你没的聊,你就是个酸柠檬!”
压低了声音的交谈,谢瑾当然听不见。
他在氤氲的雾气中皱着眉,思考该怎么问的更详细,又不需要主动透露过多的内容。
今天其实和往常一样,他课间翻墙去二部校区,想要偷偷看几眼俞韵。
可今天那帮打扮不像学生的学生堆里,并没有她的身影。他走过去,想假装成本部来统计参赛名单的学生,找他们打听一下。
刚要开口,却听他们中某个男生回答另一个女生道:“她自己去天台了,咱们管不了就当不知道,出不了什么事儿。”
谢瑾不知道这个“她”是谁,但第六感却让他紧张的快要心悸——要去天台,要跑着去。
而结果,是幸好他去了。
谢瑾无比迫切的想要搞清楚俞韵经历了什么,好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救她。
可惜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难把控,不知道对平日里没交流的室友,能怎么更有效的套话。
事情棘手又加上关心则乱,急的他头顶上的水都冲到凉了,才打好腹稿迈出浴室。
另外三个人还在学习,偶尔有几声纸张翻动的声音,谢瑾虽然内心急躁,却也不好打扰。
好在他刚想坐下写几道文综题,夏封便耐不住性子开口了。
“哎,谢瑾,你是不是有点害羞,一直不好意思跟我们说话啊?”
整间寝室沉默了,而谢瑾的表情在这一刻,应该是有些许的懵圈。
他知道这个天天跟他打招呼的人叫夏封,还在心里吐槽过这人父母怎么取名字也不多念几遍,但没想到的是,这人脑回路确实异于常人。
“一看你表情我就知道,我猜对了。”
夏封并不介意谢瑾有没有回答他,继续给自己的脑回路开展览。
“我猜,今天你是终于鼓起勇气和我说了话对吧?真棒!其实啊,这迈出第一步就是好的……”
这种酷似幼儿园老师般的鼓励,让谢瑾有点儿头疼。
他本想解释自己慢热,只是不爱社交,如今被这么一打岔,倒不知该怎么接茬这个奇妙的猜测了。
他想说,兄台的脑袋瓜如此出众,不如去推导一下哥德巴赫猜想吧。但显然,他们还没熟络到这种程度。
因此谢瑾只好以堪称诡异的微笑面对夏封,希望对方能尽快感知到他的无语。
然而,莫名其妙的,左手边传来一声冷哼。
发出声音的人拖着调子摇着头,貌似是开玩笑,但说出来的话却刺耳了许多。
“人都不理你,你在这狗腿什么呢?”
“我狗腿什么了?王博宇你今天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
夏封回的很快,听起来是真有点急。
“你巴巴的跟人套近乎……”
“我……”
夏封像是语塞,我了两三次,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对,我害羞。”
谢瑾这话一出口,给自己听的白眼儿都快翻出来了。
可是没办法,王博宇的话难听至极,明面上却不是刺他。
虽然不知道敌意从何而来,但夏封无辜受连累,既然一句害羞就能解决问题,那他就害羞吧。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夏封瞬间忘了宿舍差点吵起来的事,高兴的腿支着椅子晃来晃去,手里的笔都快转起飞了。
承认吧,谢瑾心想,就看这激动的表现,别人的心思您是从来没猜对过吧。
“哈哈,谢谢你理解。”
虽然这么想,可谢瑾心口不一,笑的得体又礼貌。
看着锯嘴葫芦似的王博宇,他简直想给今天的自己打满分。
多么完美的社交,多么优秀的谢瑾!
他拿出手机想要跟谁分享一下这点乐子,可同学有很多,他却一个朋友也没有。
很久之前发给俞韵的好友申请,至今还没被接受。谢瑾找了一圈没人可说,于是打开“文件传输助手”,发了个一百分的小表情。
可惜对面没人会回复他,他只能自娱自乐。
“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聊天了,还是怪我不够敏锐,要是我能早点发现你是害羞,你也不用一个人孤独寂寞这么久。学习这么累,聊聊八卦也行啊……”
谢瑾虽说已经认下了,但也不想再听夏封继续叨叨假象,一听到话题主动走向他想引导的方向,他立刻准备把握住。
倒也不担心影响其他人。
毕竟王博宇这会儿还在憋闷,无心学习,而另一位没说过话的室友已经听得入神,许久没动笔没翻页了。
“那聊聊吧,我刚来不久,只了解了本部,不知道二部都有些什么稀奇人物?”
谢瑾试探着,抛出了个看似表象的问题。
他想,既然俞韵在二部校区被孤立,那必然有什么大的谣言。
本部虽然是在不同校区,但只隔着一条街,学生群体间的交流并不少。夏封看起来比较八卦,引导几句说不定会聊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谢瑾眼看着夏封一扫写卷子时的萎靡不振。
他从二部某男生给保洁阿姨表白,说到某男生给同寝室的人下蟑螂药;从二部某女生在送室友的苹果里藏针,说到某女生为追保安大叔砸钱。
中途被今晚一直没说过话的那位室友打断过一次,说保安大叔其实只是女生的舅舅,那天是人家去问长辈讨零花钱,被同学撞见了。
就这样,从桌下到床上,从四盏台灯到没有灯在亮。
谢瑾被夏封念的眼皮都快合上了,还没能听到俞韵的名字。
明早还要溜出去护送俞韵上学,他实在等不起,有点撑不住了。
就在他措好辞,准备凑个不经意间提起的时候,许是王博宇经过了两个小时,听着室友单方面聊得火热,自觉有些不合群了。
他别别扭扭的嘟囔:“最稀奇的你没讲,那个俞韵。”
方才准备说话的那口气憋住了,谢瑾等着夏封接话,等的大气都不敢喘,生怕错过一个字。
可夏封却在这时闭了嘴。
不对劲。
谢瑾压着急躁,耐着性子追问怎么了。
“没什么。”
夏封没有了刚才八卦的热情,声音闷的像是被子蒙住了脑袋。
“俞韵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她人很好,别把她归到稀奇的人里。”
今晚的王博宇已经麻了。
他不明白怎么自己说什么,都是被反驳的命运。
往常他说什么是什么,两个室友都听他的,怎么今天这对床的小白脸一搭话,他的世界就变样了呢?
哪怕是室友的关系,王博宇还是一直瞧不上谢瑾。在他看来,男生哪有选文科的,无非就是理科太差罢了。
也就长了张好看的脸,白的跟常年住地道似的,那么高的个子却不会打篮球,脾气臭性格拽,半点儿都不像个男人。
可本部二部那些漂亮小姑娘,就是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人,而喜欢自己的都是些他瞧不上的,只好勉强吊着玩,当作好友间的谈资。
当初王博宇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想跟他的朋友们骂一骂这种花架子吊车尾。
可谢瑾转来以后,每周的数学考试,不分文理科的排名总能比他高。
他张不开嘴。
今天谢瑾没跟他正面怼,他也不愿意落个欺负小白脸的名头,可夏封不一样。
在王博宇看来,夏封今天维护素未谋面的俞韵,无非就是为了跟自己对着干,那他就得教育教育这人了。
“俞韵是你小情人儿吗?护的这么起劲怎么不去二部护着她啊?我听说今天她让人堵在教室门口打呢,惹了连她那帮狗屁朋友都不敢管的人。”
夏封没有再反驳,也没有理他,但呼吸声说明,他并不平静。
“谁打的,知不知道为什么?”
谢瑾发问时攥着被子,布料和指甲摩擦出钝钝的声响。
他手上的骨骼用力分明,几乎是咬着牙在保持冷静。
话语终于得到重视,王博宇重新获得了成就感。他咂咂嘴,意味不明的笑着说:“谁知道呢,她不就那样?之前还来勾搭我,我没理她,这小公交车可能又偷了不该偷的人呗……”
“滚啊!闭嘴吧!”
夏封忍无可忍的吼出来,听在王博宇耳朵里,还伴随着一阵金属床的晃动吱呀声。
随后,“砰”的一声巨响。
517楼下的宿舍正睡的迷迷糊糊,被惊醒的瞬间差点光着跑出去。
而王博宇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从床上下来的。
明明他刚刚还在床上躺着,瞧着宿舍的天花板,翘着二郎腿说话。
可床猛的晃了几下,他还没来得及起身查看,转眼间就摔的头昏眼花肋骨痛。
被摔下来之前,他只来得及看见对床的小白脸拽着他的床垫。
他想看看是不是床外翻了,但依旧是还没来得及起身,脖子就被人掐住了。
掐他的人将力度把握的很好,他并不太窒息。
但他下颌被卡的使劲向上仰着,心脏跳动的沉重,好像疯了一样的供血。他脸部迅速充血,整个头都麻麻的。
求生的**使他努力挣扎,但这人膝部压住了他的一条胳膊和整个胸腔,他双腿用力却加重了胸腔的压迫感,不动反而好些。
这人的另一只手扣在他锁骨下方不知是哪,不管他怎么用力,就是抬不起那条根本没被压住的胳膊来。
不太窒息也并不是供氧正常,王博宇本就摔的脑袋懵,这会儿意识更加稀薄。
眼看着他挣扎的动作变慢了,刚刚还在观望局势的两个室友慌忙从床上跑下来。
谢瑾轻轻啧了声,干脆的撤开手。
氧气突然充足,王博宇不受控制的干呕了几下,开始边咳边换气。窒息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奇怪的是喉咙和脸部难受的感觉一直在。
他努力的睁眼,看见自己的床没有翻,也看清了差点掐昏他的人。
王博宇恍惚间觉得,谢瑾此刻和他平常讨厌的样子截然不同。
像是什么猛兽,在盯着已经死掉的猎物。
他一时间软了脚,竟然不敢爬起来还击,甚至不敢动弹。
而夏封疑魂不定的观察着谢瑾。
看他站起身来,弯腰在王博宇的睡衣胸前抹了几下,蹭掉了对方刚刚挣扎时爆出的冷汗。
他噙着笑,动作甚至算得上优雅,神态却像在擦拭莫须有的血迹。
谢瑾:羞羞的铁拳(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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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熄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