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与愿违,没等我去找回那玉牌,皇后莫名被囚于中宫,除了皇帝无人可见。
此前皇后也多次与父皇争吵被禁足,却从未有哪次像这次这般声势浩大。
后宫风声鹤唳,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皇后常年不事后宫,杂事堆积冲到了皇上面前;有说皇后恃宠而骄,竟敢妄议朝政;有说皇后枉顾圣恩,与贼人私通……越发离谱的,我便没去听。
我想不出皇后会因何事让父皇大发雷霆。
我父皇心仪皇后是真,老夫少妻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是真,可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了,他未必会因此动怒。
反正人在屋檐下,皇后总有一天会低头。
那还能因为什么?
我想起那块玉牌,和月茹口中的巫蛊之术……莫非那块玉牌被有心之人捡到,栽赃皇后在后宫玩弄禁术?
如此一想,我便坐立难安起来。
“不好了,皇上要将皇后打入天牢!”
福荣慌张跑来,我吓得面色苍白。
“快……我们去找父皇!”
我一路匆匆赶往乾理宫,顾不得公主之仪,仓促又狼狈。
月茹迎面朝我奔来,似乎要和我要追往同一处。
她鬓发皆乱,和我如出一辙的慌张。我甩开福荣的搀扶,上前揪住她的衣领,厉声道:“高月茹!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放、放开!”她挣开我,我力所不及,被她推到地上,她连被我揉乱的衣领也顾不上,拔腿就跑。
我咳呛两声,被福荣扶起。
待我赶到乾理宫,里面已经热闹得顾不上任何来人了。
三哥塌肩伏背跪在地上,五体投地道:“全系儿臣一人之过,勾缠皇后,她不愿从我,我便强硬相逼,她一介弱女子怎能与我抗衡……如今儿臣悔过已晚,但求不迁罪于他人!”他五体投地,声声悲怆。
皇帝面沉似水,闻言嗤笑道:“是吗?朕的皇后可不是什么弱女子。”
我扶着门框,险些昏死过去。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上一世他二人暗度陈仓,从未被父皇撞破。
那一头还没争执完,月茹已经扑上去跪在三哥身边,涕泣涟涟,膝行至皇帝脚边,“舅舅,不关三哥哥的事,都是月茹一时鬼迷心窍,得了皇后娘娘几声训斥,便对她心生不满,三哥哥向来孝心,见舅舅动了大怒,又怕舅舅在气头上伤了皇后娘娘,这才……这才……”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处处是惹人笑话的漏洞,她越堵越糊涂,父皇的神色变得更加难看。
她也说不下去了,呜呜咽咽地望向跪伏在地的三哥,眼中是无从掩饰的情意。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月茹为何处心积虑地算计。
原来她知道三哥与皇后的私情,可她分明又心系三哥,所以想加害皇后,令三哥望而却步。
棋差一招,她没想到我父皇会将计就计,以皇后为饵钓出“奸夫”,更没想到三哥痴情至此,宁愿暴露也要保住皇后。
那块玉牌究竟是什么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事已至此,恐怕和那东西脱不了干系。
“来人,将这孽子打入地牢,”皇帝低头看了看仪容不整的月茹,“郡主重病在身,将她送回宫中,好生养病。”
月茹丧气地瘫倒在地,又不甘地挣扎几许:“舅舅,求求你了,不干三哥哥的事,都是我不好呜呜都是我不好……”
她被架出门来,看到倚在门边的我,扑腾着要来抓我,被福荣挡开。
“公主,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三哥……”
她的哭求远去,我僵直在那儿,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
“十三,你进来。”
我打了个哆嗦,从善如流地跨进门,“儿臣问父皇安。”
他仿佛老了十岁,但依旧保持着面上的威严:“你也来看朕的笑话?”
“儿臣不敢,天家威严,父皇如何处置都系他人之过。”我面不改色,不再心口如一。
他目光沉沉压在我的头上,我垂颈不语,看上去乖巧极了。
“罢了。”
他的身躯重重落回椅中,陆大监上前替他揉了揉太阳穴,好半晌,他方道:“你去天牢看看皇后,问她知不知错。”
“儿臣领命。”
我揣着一身冷汗从乾理宫出来,风一吹后背生寒。
“公主,这都是什么事,我们就别掺和了。”福荣见我咳嗽,手一下一下地抚在我背上,心疼道。
我摇摇头,继续向前:“我早已身在其中,逃不掉的。”
天牢在宫中最东边,死在里边的人多了,须得日升之地才能镇住。
路途太远,父皇丝毫不提,陆大监是个周到人,私下差人给我安排了软轿。
可我不敢坐,硬生生徒步到了天牢。
我与父皇相交不多,天家父女大多如此,可我却知他阴狠禀性。他不提,或许就是要我去揣测,陆大监的安排无可无不可,他念我是天家人,我也要仰人鼻息。
皇帝心里不好受,给他办事的,明面上也要吃点苦头。
我站在天牢入口,里面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隔着厚重的铁墙也挡不住,恍如阿鼻地狱。
福荣将从陆大监那儿取来的通行给守门人看了,来了个方头方脑的狱首带路。
“公主,这地方不大干净,您跟着我走,小心脚下。”
他在前边带路,福荣扶着我的手都在颤抖,眼睛只盯着他的背影半点不敢移开。
浓重的血腥味层层叠叠,几乎像是腐烂的恶臭,一阵浓一阵淡地萦绕在鼻尖。
“轰!哇哈哈哈哈哈!”
两边不时有囚犯猛地从黑暗中冲出来,摇晃着铁栏龇牙咧嘴,吓得福荣直往我怀里钻。
“没事没事,不怕,他被关着呢。”我轻声安抚。
前面的狱首见状笑道:“小丫鬟还不如公主的胆子大呢。”
是啊,我死过一回,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看着那灰头土脸的囚犯,他狰狞的神色淡了下去,冷冷地与我对视。
“我们之中,谁又不是被关着的呢?”
“公主……”
我挽着她,“走吧。”
不知是不是越往里,被下狱的人身份就越尊贵,血腥味渐渐散去,取而代之地是某种枯草烧焦的味道。天牢里也分高低贵贱。
“到了,就是这儿,”狱首点上尽头的灯台,“我就在前面,公主有什么尽管吩咐。”
在我们来之前,这一片尽是黑暗。
借着烛光,我第一次看到在天牢中的皇后。
她双手枕在脑后倒在干草堆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看不清神情,但似乎比在外面更加怡然自得。
“皇后娘娘,我来看你了。”
她说话的方式也变了,不再是舒缓从容的雅音,带着些许江湖气。
“啧,都在这种地方了,就别叫我皇后了,多晦气。”
我与福荣面面相觑,任谁也没见过这“阵仗”。
“小十三,你知道天牢一般是关什么人的吗?”
她似乎很有兴致,话音里都带着雀跃。
“儿臣不知。”
“啧……天牢和地牢不同,天牢专门关的是皇亲国戚,还有皇亲国戚的旁支,这也是为什么天牢这么不干净也依旧在宫中,为的就是方便,还有震慑。”
“没有比这更能彰显皇家权柄的了。”
“你若是不服,就带你来天牢转一圈,保管你屁滚尿流地俯首称臣。”
“因此,进了天牢能好端端走出去的人,没有一个。”
我头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不自觉也被她带着走,“那地牢呢?”
“地牢嘛,就是民间穷凶极恶之人待的地方了,天牢修不到天上,好歹也是在地上,但地牢就直接扎在地下,极少有人能重见天日。”她笑了一声,“别说严刑拷打了,就是把你关两天,你都得神志不清地求饶。”
这些事我还真不知道,若不是她说,我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我打了个寒颤,不敢细想,缓缓蹲下身,最后索性坐在地上。
“可是,三哥就被关进地牢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亦不出声,任思绪蔓延。
“从当初……他就该想好有这一天。”
她一如既往地不近人情,语气却近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