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自己是何时回到拾福轩,意识漫无目的地四处飘散。
生气逸散间,我听到许多人的叹息,听到皇后的声音,听到福荣的哭喊,听到七姐的呼唤,还有远在边关的小九,也哭个不停。
火花在天空撕裂,雷鸣轰隆,天际仿佛被劈开了一个大洞,四周黑得摸不着边,只有电闪雷鸣之时,才有一丝天光转瞬即逝地漏下。
我似乎走了很远,翻山越岭也不为过。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又要走去哪里?
天地间恍若混沌未开,风声灌灌,暴雨倾盆,湿了我一身罗绮,冻得骨头都发出丝丝寒气。
“十三,十三,你醒醒——”
我猛然睁眼,坐起身来大口喘气。
有人伸过手来替我揩汗,我茫然转眼,七姐与我同卧一榻,头发披散下来,是年少时青涩又娴静的模样,与我盖着同一床被褥。
“又做噩梦了?怎么吓成这样?”
我心如鼓擂,一下一下跳得我心口发疼,怔怔地盯着她。
“我梦到……你不要我了。”
她无奈笑道:“我怎么会不要你呢?你是不是做错事了?”
那些令人生厌的种种历历在目,我瑟缩了一下,被她用被褥裹住,轻声安慰。
我与她面对面躺在床上,手被她握在胸前:“怎么这样冰冷,可是被褥薄了?我给你暖暖……”
她絮絮叨叨个不停,我在熟悉的话音和手上传过来的暖意中渐生困意,眼皮耷拉下来。
“我好像……哪里做错了。”
“没关系,小十三那么聪明,肯定会有办法的。睡吧,再睡一会儿……”
我滑入睡意,在她怀里等着明天。
……
决云宫的修缮事宜还是压在各位大人头上的重剑,来来去去总有叹气声。
我恍惚一阵,七姐把包子塞进我嘴里,自己挑了个水晶包嚼巴起来:“快吃,怎么这两日总是走神?”
“可能是老是做梦吧。”
我安心与她用着早膳。
一回生二回熟,昨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我不再纠结。
小九已前去边关半年有余,七姐日日往贤理阁跑,去啃那些她压根不感兴趣的往朝轶事,而我黏皇后黏得紧,没事便往栖凤宫跑,她不见我,我便杵在太阳底下,被晒晕一回后,她不敢再拦我。
月茹依旧讨厌我,我依旧被她推下水,不同的是我提前习了水性,她将我推下后得意的神色没来得及维持一时半刻,便被我矫健的身姿震惊,眼睁睁看着我没等宫人来救,便自己游到湖边上了岸,**地朝她步步靠近。
“你、你要干什么啊啊啊啊啊!”
我将她逼到岸边,拎着她的领子往下一推,赶来的宫人们倒吸一口凉气七嘴八舌地劝我。
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我险些又被她带下去,凶巴巴道:“说!你还欺负我吗?”
“高飞衡你个混账东西我要去告啊啊啊啊啊——”
随着我的手臂晃动,她吓得闭了嘴。
“想要我放过你吗 ?”
她忙不迭地点头。
“跟我念!我高月茹,不再欺负高飞衡……”
她的指甲抠进我手背里,我作势要放手,她破音大喊:“我高月茹不再欺负高飞衡——”
“否则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她乖乖照念,我思索片刻,这种人恐怕不怕不得好死。
“否则终其一生,不得所爱!”
她咬紧下唇,迟迟不愿出声。
我一根一根地松开手指,她破罐子破摔闭眼喊道:“否则终其一生,不得所爱……”
“滚吧,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别来烦我。”
我将她甩在草坪上,在背后悄悄活动因过度用力而酸疼的小臂。
她被侍女扶起,向我奔来,抬起手就要落下。
我想起七姐那绝望又坚决的一耳光,愣在原地忘了躲开。
“高月茹,你是如此背信弃义之人吗?”
皇后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前,攥住了月茹气势汹汹的手腕。
她瞪向月茹身后的侍女,“还不把你家主子带回去?”
月茹不死心地凶我一眼,我朝她温良恭俭让地笑了笑,她七窍生烟地拂袖而去。
皇后转过身来,解开身上的大氅将我裹住,捏了捏我的鼻子:“你啊,长本事了。”
看来她一早便在,旁观了有一会儿。
我打了个喷嚏,朝她乖巧一笑,转眼昏了过去。
那日晚上又发了高热,没办法,这副身子耐不住一点折腾,好歹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中途我昏昏然地醒来一回,守在我身边的竟然不是七姐,而是皇后。
她一手撑头一手持卷,在灯台下安然极了,没一会儿她翻过一页,见我眼皮半掀,不住地看着她。
“怎么了?可是要喝水?”
她的声音比平日里冷硬的声线温柔不少,我眼角划过泪,目光朦胧了一瞬,未经思索道:“你叫什么名字?悄悄告诉我,好不好?”
她与我目光相撞,手中书卷被攥出褶皱,在暗夜中喑哑作响。
她垂下眼,无事人般翻了一页,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景鸿。”
我眨了眨眼,没意识到她说了什么。
“盛景之景,飞鸿之鸿。”
她见我笑得灿烂,不觉失笑:“就这么好笑?”
“景鸿,景鸿,景鸿……”我呢喃着她的名字,长叹一口气,衔泪睡去。
……
我黏皇后黏得越发紧,她嫌我烦了,就让我去院中扫落叶。
栖凤宫中种了许多梧桐树,秋去冬来每日都有旧叶新落,我甘之如饴,在院中摆弄着扫帚,自顾自也有一番意趣。
她宫中的侍女每日都会看到我跟在她身后,一来二去三相识地混了个眼热,眼见我与皇后颇有交情,渐渐地也与我相熟起来。
那日我来得早了,侍女们一早起来便有各项事宜,见是我来与我招呼一声,便放我自己随处去逛。
昨日七姐在赵煜那儿吃了闭门羹,回来闷闷不乐了好一会儿,我哄了半天,她才答应我先将赵煜放两日,去峰正寺散散心。
我作势要陪,她让我放她两日清净……这话耳熟,我只好讪讪应了。
我推开一扇又一扇门,想去找扫帚,想着在她未起身时便将落叶扫了,这样一来看她再拿什么由头打发我……
“唰”
“唰”
我听到落叶碎开的声音,疑心是谁这么早就去她院中扫叶,岂不是扰她好眠?
门很轻,我轻轻一推就露出一条三指宽的门缝。
院中她执一根木剑长身玉立,没着那碍手碍脚的大袖袍,闪转腾挪间有如秋风扫落叶。
我看得呆了,没顾得上推门而入,就这么杵在门边窥视。
她翻腕旋剑,没等下一招出手,木剑脱手砸在地上,惊起一片尘。
我不知为何心揪了一下。
她垂下头,目光落在倒地不起的木剑上,良久良久,伛偻着捡起木剑,抬袖擦了擦脸侧,抬脚离开。
我久久不能回神,脑海中不住回想她干脆利落地一招一式,和那脱手飞出的木剑……景鸿,到底是谁?
那几日我没再缠着她,去找了太史公,假意对父皇在虔王时期的事迹很感兴趣,可他倒来倒去也不过是那些耳熟能详的歌功颂德,没有一丝一毫关于她。
说来奇怪,她就像凭空出现的皇后,问身家背景众人一概不知,最广为流传的版本说她出自布衣,与皇上早年相爱而不得,这才弥补了当年的遗憾……可他的糟糠之妻分明是明贵妃。
从过往的风声中父皇为了立她为后,先威后贤使了不少手段。
总之,我没从她的态度看出任何一点“相爱而不得”、“弥补遗憾”,为身在高位的人补足漏洞,是攀权附贵之人最喜之事。
等我从千头万绪中探出身来,弈国使者“再次”来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