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绯的话语平铺直叙。但必须要说的是,言语的力量古往今来从不以其长短而计之。
不过几句话而已,众后丁心里于他的印象已是大为改观。别管面前的这个人有多么的“臭名昭著”,诚如他之所言,这人自来无有居高临下、颐指气使地对待过诸后丁,也无故作施舍怜悯、同情帮扶之惺惺作态行径。
他只是淡淡地与所有人往来,是后丁也好,还是旁的什么兵士也好,皆无有差别以礼相待,无有区分以诚相处。
瘸子的心其实也是软了的,但嘴上还要硬撑。
“说得倒是漂亮。等会待真动起手来,谁知道你会不会临阵脱逃!”
“瘸子哥,你别这么说!赵大人若是无心与我等同仇敌忾、并肩作战,方才根本就无需出手相助了。”
“就是就是,老哥脾气太大!要我说赵大人武艺高强,有他加入我等的阵营,指不定我等还能反败为胜呢!”
几个后丁相继出面帮赵绯说话。
“‘反败为胜’?!我看你是‘痴人说梦’!”瘸子叹了好长的一口气,不甘地道,“我等今日能立于演武场之上,便已是获胜了的。可再往下...”
瘸子摇头不言。众人观他这般,都有垂头丧气之态。
他们此刻都已经是明晰了的,无论作何挣扎,想要获胜是绝无可能的。
若是没有参加今日的演武,后丁们谁人心口不堵着一口恶气呢?都觉得虽有残疾旧伤在身,可自己比起平常兵士而言,并不差些什么。既是这般,那凭什么要白白地受到各种不公的对待呢?
参与演武,便是为了要自证己身。
所以他们才会不听牛犇的好意劝阻,才会一路坚持到了现在。
可也正正是因为参与了这一场演武,诸后丁才如此真实、真切地感知到了,他们与其他兵士之间确确实实存在着差别。
在那些他们忙碌于各类后勤琐事的光阴里,那些先前同他们别无二差的兵士们没有停下操练,没有停止成长。
到了今日各人都拿出真本事来的时候,他们总算明白过来,自己丢失的不仅仅是康健的躯体,更是身为一个兵士最为基本的作战能力。
认识到了这些,众人怎地能不叫一个心灰意冷啊。
此时,赵绯再次开口了。
“要想获胜,并非是全无可能之事。”
众人听言,都同时看向他,满脸不可思议。
“你说什么?我们...还有机会?你可不要信口开河。”瘸子不敢相信他的耳朵听到了什么。
“只要你们肯相信于绯,就还有获胜的希望。”
“真的吗???”众后丁再次燃起希望,往赵绯身旁围过去。
赵绯认真地思考一二,方点了点头。
“大人,我等愿意听从大人差遣!”
“赵大哥你就说吧,让俺干啥,干啥都行!”
“老弟,咱们都听你的!”
“...”
众人喜出望外,把他围在中央,降心俯首,等待听取他的计划。
赵绯没有急于开口,他转头看向人群之外的瘸子。
“这件事,单靠赵绯一人,无有希望。需得诸位与绯同心合力,勠力谋之。”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也都去看瘸子。几个性子开朗的小年轻麻利地跑过去,把瘸子也给“请”来了。
瘸子口中的话还是难听,但已不似方才那般抗拒了。
于是人齐后,赵绯开始部署下一步的安排。
号角再起,分军结束了,五色方阵已然成型。
鼓声阵阵,入口的闸门打开,十余乘车马驶入其中,上面搭载着各色木制兵器,众人可按需选择。
其余方阵的兵士对此表现得非常兴奋,大家争先恐后,只怕合手的兵器要被对手先选了去。
全场之中,唯有白色方阵不见什么动作。赵绯等人作壁上观,直到其他人选择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他才领人下场挑选兵器。
场上没剩下什么好东西,一些重盾、枪矛,七八柄长剑,五六把陌刀,这些老旧的装备四处散落着。
赵绯也不嫌弃,让大伙将这些剩下的装备都拿回去。
“废人配破烂,倒是合适。待会号角一响,无需留情面,给我狠狠的打。”老大一直在观察着这头的动静。
城上这时候也不安静,四大将对于赵绯出手相助后丁的事各有各的看法,众人各执己见,说什么的都有。
“妙,确是妙。贤侄怎地能事先知道,赵大人一定会加入弱势一方?”总教头捋须笑道。
青司郎方要作答,余光却瞥见有人似乎极其紧张在意城下的情况。
林雪奴戚戚地向下望着,纤细的背影微微地有些摇摆。她虽是商家出身,可教养不差,素日里于仪态举止是非常在意的。然而当下赵绯的一举一动时时刻刻牵动着她的心弦,她竟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行为上的不妥来。
“竟如此。难道她是在意的?”青司郎小声自语道。
“贤侄在说什么?”总教头问道。
“没有。方才总教头是问,为何我事先便知晓赵大人会加入弱势一方对吗?”他继续方才的话题。
“不错。”
“这个问题,不知能否请林家小姐代我回答一下?”
“我?回答什么?”林雪奴听见有人谈起她,很是惊讶,赶快回头来应话。
可惜她刚才根本没听旁人说话,一门心思都在城下。漏听了主位的问题,这让她自觉失礼。本就得罪不起总教头不说,旁边还有青司郎这位贵为皇亲国戚的大人物,她只怕说错了话要给赵绯惹麻烦。
青司郎耐心地将问题重复一遍,并说:“我很好奇林家小姐如何看待这件事。”
林雪奴虚心地听着。
待青司郎说完,她不假思索地道:“因为我家大人,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啊。绝不会于他人之苦难袖手旁观,绝不会于不公之时势束手坐视。‘按强助弱,圉暴止贪,’大人他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提及赵绯,林雪奴眸中光华流转。神采顾盼竟与方才不似一人。
青司郎甚是满意她的回答,连着点头。
“哈哈哈,”总教头对于林雪奴的回答也觉有趣,他大笑起来,“赵大人好福气,好福气啊。”
林雪奴一开始还没明白总教头说的“好福气”是何含义,但稍稍想了想她就懂了。
脸上红透,她忙将头低了回去。
“如若这么说,那些关于赵大人的传闻都是假的?”一位大将道。
“怎地可能?赵绯是靠什么手段爬上来的,朝中谁人不知?这还能有假?”有大将道。
“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林家小姐才认识赵绯多久?不足信的。”另一位道。
“哼哼。美人爱英雄不假,只是不知英雄是否也爱美人了?”司徒麟阴阳怪气地道。
这些人当面诋毁赵绯,林雪奴很是气愤,也替赵绯感到难过与委屈。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总是要受到恶意的揣测?她无数次想要反唇相讥,忍了再忍,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她不愿意让赵绯为难。既然他刻意在人前维持着弄臣的形象,她又怎么好因为一时的逞能斗狠,破坏了他的良苦用心呢?
回想刚刚,她一时心直口快,将关于赵绯的一些想法没有保留地外露,实则是有很大风险的。
“诸位,夺魁开始了。可不要错过精彩才是。”
青司郎这么一说,众人都舍了林雪奴,起身来到城墙近前,观看演武最后的部分。
青司郎从林雪奴身旁经过,林雪奴冲他颔首,感谢他刚刚出言帮忙解围。
“明日晌午一刻,仙溪楼。”他却以仅二人能听见的声音悄悄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林雪奴没有声张,只默默记下。
说回场上。
号角再起,夺魁正式开始。
四色方阵在星将后裔的带领下,对白色方阵形成合围之势,看这阵仗,是要先将场上最弱的白色方阵彻底铲除之而后快了。
然而当四色方阵众兵士挥舞刀剑,准备以碾压的姿态攻向白色方阵的时候,战局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白色方阵那边,众后丁居然将通往本方阵军旗的阶梯直接拆除了去。剩下一座光秃秃的高木台插着军旗,像是沧海上的一座孤岛。而在木台周围,后丁们驻起了层层重盾以作防御,重盾后面的光景则被遮得严严实实,显得很神秘。
和其他人龟缩在木台之下不同,赵绯独自一人立于战场中央,反手执一柄长剑。
一对四百,敌我悬殊至极。
然,
万马千军于前,不迫从容。
一发千钧之际,处之泰然。
赵绯无有半分惧色。
当然,他与后丁们如此的排兵布阵,更是彻彻底底地助长了敌人的怒焰。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杀声与骂声,他们杀向赵绯。
提剑冲锋,赵绯这一次选择主动出击。
待对方先头大部与赵绯接锋的那一刻起,战斗正式开始了。
此时的赵绯目的明确,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消耗对面的人员。越快越好。有了这样清晰的目标,赵绯的出招全然与之前不同,极具攻击性。
其所过之处,对手或是人仰马翻,倒地不起,再无反击之能力。或其剑锋一扫,对手于无知无觉之间已是被取下了方巾,失去了演武的资格。
单人单剑,赵绯杀得对面毫无招架之力。
百余人的大部不过半刻钟,已所剩无几。
如一座天堑,赵绯将对手与他们眼中那唾手可得的胜利逐渐阻隔开来。
半收长剑,横眉冷眼。
环视诸敌,赵绯竟道:“一起上吧。”
“真真是人间太岁,阎魔现身。”牛犇倒灌凉气。
虽不在演武场上,可此时他已是寒毛四立。如果赵绯手中的剑是真正的铁剑,而对手换做匈奴人的话,此刻场上恐怕已是血流遍地、尸横遍野了。
其余大将亦是噤了声。都是习武的练家子,赵绯到底有多可怕,他们大体上有了答案。
“大将军也,应如此。胜,一骑当先,万夫难敌。败,背水一战,至死方休。这场演武,当是精彩。”总教头见此,不得也生出赞叹道。
“姑爷真厉害,这样一下,就打倒了那么多人。那样一样,又倒下好多人。”素心比划着道。
林雪奴的一双手攥在胸前,激动得不住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