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地又跑来了这里,你娘呢?”
“我娘去赴集了,集市里人多,她让我留在巷子里等她。”
“...”
赵绯停下步子,他和小孩很是平常地交谈了起来。这般情景似乎印证了林雪奴方才的猜想,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的确互相认识。
如此想来,属实是她疏忽欠虑了。
那日于延兴门,赵绯暴怒的理由绝不应该仅仅是因为黄二郎冒犯了他当朝大员的天威。
过往时候,这个人在宁安县治理水患之时,面对高大人、邢捕头等官吏差役们也好,面对受灾的百姓们也好,都从未摆出高人一等的骄慢姿态,更自不曾苛求什么礼数教条、尊卑有别。
他的平易近人与通情达理万非是刻意伪装,自己分明亲身在场见证了这一切。可怎地转过头,竟对他生出这等的误会来?
若非是因黄二郎伤及了无辜百姓,他又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将其打至重伤呢?
忆起那日二人争吵时,气头之上,林雪奴竟是将赵绯比做“薛涛”之流,还称其“罔顾律法人伦,以暴制暴”。如今再看来,实乃有些讽刺。
进一步去想,那时若不是赵绯借势惩治了黄二郎,那厮恐怕时至今日仍是盘踞于延兴门的一方恶霸,整日为非作歹,鱼肉百姓。
彼时,林雪奴完全不明白,为何她当时的“好言相劝”,会令赵绯的怒焰不熄反焮。此时,她是完全地理解了。
深深地陷入了羞愧之中。
林雪奴好不懊悔,她不该不问青红皂白,不该伙同千千万万的世人立于高处,单凭“弄臣”两字,便有恃无恐地随意猜忌、攻讦赵绯。
另一边,素心并不晓得她家小姐正处于天人交战之中。
见巷口那头赵绯和小胡回来了,而林雪奴呆立原地,半晌没动弹,好像没有过去的意思,便催促林雪奴上前说话。
于是在她的带领下,二人主动上前。
二女向赵绯福了福。
赵绯点了点头,他敏锐地察觉到林雪奴的脸色似乎不是太好。
遂先开口,对林雪奴道:“劳烦林家小娘子费心了。”
赵绯这话是在感谢林雪奴等人来给他送饭。
林雪奴却顿住,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她忙垂下了眸子,不住摇头。
她这般表现,愈发引起了赵绯的注意。
小胡从旁道:“王婆子说了,林家小姐知道家主近日里爱吃驴肉包子,特地中午便给送来了。”
“特地”二字,被他咬得异常扎实。
“哎呀,小胡管事!我家小姐面皮子薄,你就别开她玩笑了。”素心站出来替林雪奴解围。
众人望去,果真见到林雪奴原本就粉嫩的脸蛋愈发地红了起来。
“说笑的,说笑的。”小胡笑嘻嘻道。
“好了。午饭的工夫不长,吃好了要抓紧回去。”
赵绯的话终止了闹剧。他问小孩吃了午饭没有,小孩摇头。于是他邀上小孩一起。
众人往马车处去。
到了马车近前,两个姑娘和小孩先后上了马车。赵绯和小胡在后面。
赵绯先一步蹬上车沿,小胡也打算跟上去。
赵绯却停了下来,回身对他道:“车里坐不下这么多人,小胡管事留在外面吧。一会若是一个人待得闷了,刚好可以说说笑话解解闷。”
说完,便进了车厢。
小胡一整个傻眼了。赵家的马车容纳六七个人不是问题,宽敞得很。而且,他怎么都觉着,赵绯方才的话好像是话里有话?小胡直挠头,搞不清楚自己是啥时候得罪了家主。印象中,这个人从来没有这样过啊?
进去马车,素心取来食盒,将食物摆放至小案上。
为赵绯和小孩分别递上碗筷。
“谢谢姐姐。”小孩很有礼貌。
“不客气。”素心笑回道。
半盏茶的工夫过去,两个人就都吃了个大饱。林雪奴看赵绯大口大口地吃饭,心情总算是好了些,面上和缓下来不少。
吃完饭,素心收拾餐盒。
“大哥哥,你过来。”小孩神神秘秘地喊赵绯,让他把耳朵凑过去。
赵绯照做。
小孩细声问他道:“大哥哥,这个姐姐是你的夫人吗?”
他用手指了指素心。
赵绯摇头。
“那这个漂亮姐姐呢?”小孩又把手指向了林雪奴。
赵绯闻言,下意识抬眼去看坐在他对面的人。怎知,竟是刚好撞上了林雪奴探寻的目光。
四目相遇,吓得林雪奴立即将眉眼低了下去,像是做错了什么事被大人抓包的孩童。
赵绯的嘴角轻轻勾了勾,“嗯。”
“大哥哥好厉害!”小孩不禁向他投来极度崇拜的眼神。
林雪奴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两个人在说什么,她很好奇,但又不敢开口问。
这时车外的小胡说,有一个女人来寻小孩。
“是娘回来了!”
于是众人自马车上下来。
知道经过后,小孩的娘亲对众人表达谢意。而后二人离开。
赵绯也不能久留。回去之前,他叮嘱林雪奴要注意休息,切勿过度劳累。
这些话在旁人听起来是不疼不痒的,但是林雪奴不这么觉得,她有好多话想和赵绯说。但她知道当前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她需要一些耐心,需要必要的等待。
几人分别,赵绯回去当值,小胡则驾驶马车载着林氏二女回府。
路上,小胡和车里的人说起二狗来。问说,二狗兄弟突然说有急事要出府几日,不知道是忙什么去了?
素心按照之前商定好的说法,回答小胡的问题。说二狗是帮扬州老家外出办点琐碎事,急是急了些,倒并不是什么大事。
哦哦。小胡也不深究,只是有些可惜地道,下回这种跑腿的事该是喊上他一起才是,这样出门在外的他们二人也能有个照应云云。
二女相视而笑。她们听得出来,小胡对于二狗独自出门还是有些担心的。
看来,赵府的大伙是完完全全地接纳了来自于扬州的客人们,大家真的就像是一家人一样,彼此关怀着、彼此挂念着。
每每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林雪奴的心里都是暖的。
她靠在素心的肩上,与渐浓的睡意拉扯。
回到了府上,已是午后。林雪奴困得实在厉害,一觉竟是睡到了天黑。
连晚膳都错过了。
她再醒来的时候,月亮都升到了中空。
揉着惺忪的眼睛,林雪奴问素心,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得了素心的回答后,林雪奴好不吃惊。
就问素心,怎地不喊她起来?错过了晚膳,岂不失礼?
素心笑着让她不要急,本是要喊她起来的。但是王婆子亲自来了,说是家主传话,让小姐好好休息,不要打扰。
“王婆子还说啦,家主让厨房单独准备了一份晚膳送来,说是担心小姐夜间醒了要肚子饿。”
“真的?”
“这还能有假吗?食盒就在外室的桌上放着呢。”
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林雪奴躺回到床上去,抱着被子一会儿滚到左边,一会儿又滚到右边。
对于她这般表现,素心不是头一次见了。
从前她这样,一般是得了什么稀罕的古书,或是在哪本书里读到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事。高兴极了的时候,便会如此了。
忽然,林雪奴似想起来什么一样,腾地坐起身来。
“大人今晚出来练功了吗?”
“应该没有,隔壁很安静,听不到有什么动静。”
“唔。”林雪奴的心情一落千丈。
她想见赵绯,想和他说话。很想很想那种。
“小姐饿不饿?饭菜都还热乎着呢。稍稍吃几口?”
“嗯。”林雪奴不情不愿地下床来。
素心为她披上外搭,二人来到外室。
忙活小会,素心把饭菜摆好。
食不知味,意兴阑珊。吃了小半碗饭,林雪奴就吃不下了。
她向素心表达歉意,说确是没什么胃口,倒是糟践了粮食,枉费了大家的苦心。
素心宽慰她,没胃口便是没胃口,要是死撑面子地硬把饭菜往肚子里塞,那身体才是要出毛病的了。
林雪奴感激地点头。
放她自己待着,素心将饭菜收拾下去。
坐了会,觉得无趣。林雪奴去到书案前,随手抄起一本书翻来看看。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首诗。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两句诗瞬时便挤满了林雪奴的头脑。
像是摸到了烫手的山芋,她赶快合上书,将它丢回案上。
重新取来一本,结果翻开一看。
页首写得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恰好这时素心回屋来,林雪奴惊得将这一本也给丢了出去。
素心一进门就看到林雪奴在往案上丢书。
“这是怎地了?平时小姐不是最宝贝这些书了吗?”
素心上前去要把书捡起来。
“这本你不准看!”林雪奴却用手按住书本,慌慌张张地阻止她。
于是素心又要去捡另一本,林雪奴便又阻止她。
“这、这本也不许!”
素心瞥了一眼这两本书,一本是“诗文大赏”,一本是“古话勘究”。
素心大受震撼。心说,小姐看**的时候都没有如此地小心翼翼,这两本书到底是写了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