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令 第80章 鬼唱歌

孔令玄闻言，心头为之一颤，朱九章的话不合时宜地回荡在他耳边：你是什么？你一个土匪，对他的前途没有任何帮助……自己何德何能，竟然得到了原榭的承诺。

他抬手捧起原榭的脸庞，那人的脸温润如玉，眉目如画，眼神充满了平和和淡然，虽然在污浊的官场之中，却始终没有染上尔虞我诈和算计：“我不需要你对我承诺什么，我也愿意拼尽我的性命，护你周全……”

原榭抱着他的腰，仰起头吻住了对方的唇，他的手指触到对方脸颊上的刺字，心中陡然升起一丝遗憾，这么好的人，却被刺了字，这么好的一张脸，却被打上了罪人的标志。

原榭心中五味陈杂，要是自己早一点遇到这个大土匪，会不会……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他双唇微启，与对方缠绵交错，进而面色绯红，气息紊乱，对方衣襟上淡淡的月桂让他沉醉，恍惚间，他仿佛又站在了衙门后院的月桂树下，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却非常地安心，因为他知道，他会一直在他身边，不管他能不能看见那人……

孔令玄双收抱着他的腰，几乎将人从地上抱起来，原榭的腰很细，他几乎一个手臂就能圈在怀里。他们互相伸手去解对方的腰带……

月色入户，满地如雪，狂风吹过，窗外的月桂树树影婆娑，落了一地的金色雪。镶金的红烛在屋内噼里啪啦地烧着，直到夜色微明……

原榭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了，他意识有些模糊不清，第一反应是糟了！该去点卯了？但是，很快，他就清醒过来，昨天是中秋节，衙门里的皂吏都被他带出来了，哪里还用点卯？

他转头看着身边的人，这是孔令玄第一次比他起得晚，往常这个时候，对方已经在院子里晨起练剑了。孔令玄的面容俊朗，鼻子高挺，眉峰像把刀一样，俊俏有力。除了身上到处是伤，并没有什么瑕疵。

原榭动了一下腿，发现身体有点不适，孔令玄害怕弄伤他，已经很克制了。他甚至记不清昨天晚上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孔令玄被他惊醒了，看着原榭。

原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两人第一次这么“坦诚相见”。

两人只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约摸半晌，两人相视一笑。

原榭抬手按在孔令玄的心口上：“疼么？”上面是三重烙印，表层的皮已经被烫去了巴掌大的一块。重新长出来的虽然看起来完好，但是跟周边的已经不一样了。

孔令玄按着原榭的手说道：“都过去了。”

原榭想要起身，孔令玄抓住了对方的手，犹豫地问道：“你背后有一块胎记……”

原榭淡定自若：“我知道。”

孔令玄有些担忧：“你回家是为了这件事？”

原榭轻轻了嗯了一声。

“我昨晚帮你洗澡的时候看到了……”

“之前你没有看到吗？”原榭笑道。

孔令玄的脸慢慢变红，在原榭的眼前慢慢变红，他已经还真的没有看到：“那时候……确实没有……”

“所以……是么？”原榭问他。

孔令玄犹豫：“我不确定，没有人见过皇孙背后的胎记。”

“你希望我是吗？”原榭又问他。

孔令玄立即摇头：“那不是一个好的身份，我希望你能一直做你自己。”

原榭垂下眼睛，落在对方的锁骨上：“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不过都是一个身份而已。”原榭拿起衣裳穿上，扶着腰慢慢下床。

孔令玄自觉地走过来搀扶他，对昨天晚上的事，有些愧疚。原榭叹了口气：“下次轻点。”

“嗯。”孔令玄应了一声。

看着孔令玄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原榭心中很是无奈，昨夜被折腾了一晚上的人是他，他都还没说什么呢，折腾人的罪魁祸首先委屈起来了。

原榭只好抬起右手勾住孔令玄的脖子，在对方的脸颊吻了一下：“你好歹是个大土匪，别一早起来像个小媳妇一样。”

孔令玄听到他这个比喻，终于笑了起来，将原榭一把横抱着：“是，大人。”

他把原榭抱出屋子，刚好撞上了走出屋子的沈乘风。狭窄逼仄的走廊里，三人六目相对。原榭的脸像发烧一样，低声对孔令玄说：“放我下来。”

孔令玄没有任何的表示，盯着沈乘风。

沈乘风也很识趣地说道：“我……什么也没看见……今天的天气还真不错啊……”他转身回屋子去。

原榭：“？？”是情况，今天沈乘风这个鬼见愁竟然没有打趣他们？“你还是放我下来吧。一会儿被其他人看见了不好。”

孔令玄只好把人放下来，搀扶着下楼。

二楼的皂吏们还在横七竖八地躺着，原榭摇摇头：“这群家伙！睡得可真死！你给他们下了多少药？”

孔令玄说道：“没有多少，就是睡三个时辰的量，可能因为十里醉春风的缘故。大人，要不我把他们都叫起来？”

原榭摆摆手：“算了，这段时间忙前忙后的，他们也都累了，就让他们多睡一会儿吧。”衙门里每天卯时点卯，意味着住在城外的皂吏们只要到寅时就得出门，进城的路上，还有各种耽误事情的地方。

下了一楼，孔令玄让小二准备了早点，两人挑了一个临窗的地儿坐下。一大早，十里醉春风就有了客人，这些都是从周边过来的爱喝酒的人。

小二给他们端上来了一笼屉的包子，外加一叠水果，上面有石榴、榅勃、梨、枣、栗、葡萄、弄色枨橘。原榭有些诧异：“小二，我们没有点这份东西。”

小二笑道：“原大人，您算是咱们十里醉春风的半个老板，这是老板的配置。”

“你们沈老板每天都是这个配置？”原榭问道。

“是，沈老板每天早上吃的就是这些。”

小二离开后，原榭看着桌面上的早点：“沈乘风为何要分一半十里醉春风给我？”

孔令玄摇摇头：“这个你要自己去问他，他行事诡异，毫无逻辑，我也不知道。”

“吃吧。”孔令玄给原榭夹了一个包子放到碗中。

两人正吃早饭期间，听到邻桌的一桌人聊天。旁边一个大汉子说道：“昨天晚上竟然没有听到鬼唱歌了！”

坐在大汉右边的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轻蔑地哼了一声：“哪有什么鬼唱歌，分明是四季海棠编出来的瞎话，忽悠你们年轻人去的。”

“我昨天在四季海棠的楼下可是等了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听到鬼唱歌，真是可惜了！”左边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说道，他身上穿着麻布衣裳，头上带着僕头。

“这可不兴说，说鬼，鬼就要来的。”一个胆小的年轻人说道。

“咳咳！你懂什么呀！这四季海棠里的鬼，少说也得是个艳鬼，说不定还是个清丽的美人鬼呢！”

老头摇摇头叹了口气看着这个年轻人：“你啊，你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别等到哪一天自己的小命没了，才知道什么是最珍贵的。这酒色财气啊，只要一沾上，别说是正直的人了，就连神佛恐怕也难挡。”

“老伯，你都过了大半辈子了，就别给我们这些年轻人瞎操心了。”年轻人各自喝酒。老头在一旁连声叹气。

原榭觑了一眼孔令玄：“昨晚你听到什么吗？”

孔令玄摇摇头：“你要是想知道的话，可以叫小二过来，他在这里干活干得久了，四面八方的消息也灵通。”

原榭把小二叫了过来，小二一听他们要打听四季海棠鬼唱歌的事情，脸色便有些煞白：“原大人，这事儿你们还是别掺和了，四季海棠里的那只鬼，可是顶厉害的。四季海棠的老鸨请了三批道士和尚去捉鬼，结果都没有捉到。反而三个道士两个和尚出来之后，都说这是只厉鬼。”

“那这只鬼可有杀人？”原榭问道。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没有吧，要是杀了人，四季海棠应该会报官的。”小二说道。

坐在角落的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狠狠地将杯子摔在桌面上：“四季海棠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

原榭看过去，孔令玄握紧了手中的剑：“为何？”

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大约二十多岁，束发戴冠，身上的衣服虽然看不出奢华，却也是上好的丝绸：“二位有所不知，我在四季海棠有一个相好的姑娘，名叫彩云，我已经准备好了银子打算中秋前一天将她赎出来，结果四季海棠的老鸨却跟我说，彩云病死了！”

“八月初一的时候，我去见彩云，她还是好好的，根本没有病。我又去别处打听，都没有彩云的消息。昨天我又混进了四季海棠里，问了根彩云关系较好的姑娘，结果她们一个个都讳莫如深，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无奈之下，我只好去找老鸨，但是那个无良的老鸨却以我扰乱是非为理由，派手下的龟公把我赶了出来！我气愤哪！只好来这里和闷酒。”

原榭听了这番话，便知道四季海棠肯定有猫腻，在掩盖着什么：“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报官？”

年轻男子无奈地说道：“我也想啊，但是我跟彩云并没有什么关系，这在情理上说不通。彩云是一个青楼女子，我为一个青楼女子去报官，在礼法和面子上也说不过去。”

原榭默然不语。

孔令玄轻蔑地嗤笑了一声：“不过是不够深爱罢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原榭也认可孔令玄的说法，要是爱到刻骨铭心，哪里还会管什么礼法、面子、情理。

“我是静岳县的县令原榭，你要是想为彩蝶讨说法，我可以帮你受理，但是如果这件事情没有苦主的话，本官是不能插手管的。”原榭淡淡地说道。

“你是县太爷？新来的那个县太爷？”年轻人有些诧异，他听说这个新来的县太爷还是有几分能耐的，朱九章这样的神算子说拿下就拿下。

“嗯，你若是想为彩云讨说法，你就必须坚定自己的意志，一旦开始追查彩云的下落，你就不能置身事外了。”原榭说道。

“我……我以什么身份为彩云讨要说法呢？”年轻小伙子问道。

原榭笑而不语，让年轻人自己考虑。他夹起另一个包子，慢慢吃起来。孔令玄也不再看那个优柔寡断的年轻人，给原榭剥了一个橘子。

“大人，我想……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年轻人问道。

“什么办法？你只要能找到苦主愿意为彩云申诉便可。”原榭淡淡地说道。

“可是，大人，彩玉连父母兄弟一个亲人都没有，四季海棠里的人又不肯出来为她申诉，只有我这么一个外人……”年轻人低下头，有些羞愧，他是唯一关心彩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乎彩云的人。

原榭沉默不语。

孔令玄冷冷地说道：“这个世界上，唯一在意彩云的只有你，如果连你都不愿意为她申诉，还有谁愿意为她出头？如果没有人来告官，县太爷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去为一个失踪者调查的。要么你就挖到彩云的尸体，然后把彩云的尸体带来，有了尸体，衙门便有了理由去调查四季海棠。”

年轻人眉头紧皱：“大人，这样更加不可能。四季海棠怎么会让我找到彩云的下落。他们一定把尸体藏去了一个隐蔽的地方。”

“既然如此，本官也爱莫能助。”原榭淡淡地丢给他一句话。

眼看着原榭和孔令玄就要吃完早点了，年轻人心里更加着急，如果现在不能把事情解决了，到时候要去静岳县衙门，可能更加麻烦。“大人，小人名叫王思海，住在城南外的一座宅子里，我想请您调查彩云失踪的事情。”

“行，你这桩案子本官受理了。你把彩云的状况说一说，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原榭问道。

“我也不清楚，只是从十四开始，老鸨就不让我见彩云了。当时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听说彩云病重，我四处去问彩云的姐妹，但是没有一个人说清楚。她们含糊不清地让我别再找彩云了，以后也不要再追查彩云的下落了。”

“我当时跟她们说，要是彩云病死了，就把她的墓告诉我，我去祭奠一下。姑娘们说，像她们这种贱命，死了就是草席一裹，随便找个坑埋了，谁知道在哪里。我又去跟城里的大夫打听了个遍，没有人去四季海棠出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