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令 第81章 澄心堂

“彩云是什么身份？”原榭问道。

“彩云是一年前被老鸨从别的地方买来的，彩云她自己的说法是她从北方战乱逃过来的，但是中途住进了一家旅店，就被人卖到了这里。她很想离开四季海棠。”

“她长得很漂亮，唇红齿白，笑起来很是好看。她说，她刚被卖到四季海棠的时候，还半夜从楼上用绳子吊下来，想要逃跑，结果下来的时候，就被四季海棠里的龟奴抓到了。三天不能吃饭。”

“她还说，她家里已经没有人了，父母病死，兄弟上了战场，跟辽人打仗的时候也死了。现在就剩下她一个人。”

“她有没有说过四季海棠半夜会有歌声？”原榭问道。

“会，她第一天来到四季海棠的时候，半夜就听到了歌声，但是跟她同屋的姑娘让她不要理会。因为只要有人去看，都会惨遭杀身之祸。只要没人去打扰唱歌的女鬼，大家就一切平安。”

“唱歌的女鬼是什么来头？”原榭问道。

“这个……我不太清楚，我也是听彩云说的，彩云是听比她年长的姑娘们说道，据说十年前，老鸨还不是老鸨，也只是四季海棠里的一个普通的姑娘，但是她跟钱远清勾搭上了，后来不知怎地，四季海棠就发生了一场大火，当时的老鸨和十多个姑娘都在那场大火中丧生。钱远清资助了现在的这个老鸨，让她重开四季海棠。”

钱远清……原榭心想，又是这个钱远清，他到底还干了什么事？原榭看向孔令玄：“咱们去看看？”

“行。”

“你们要去哪儿？”沈乘风从楼上走下来，听到他们的对话。“四季海棠可不是一个便宜的地方，你们光进门，就得使银子，给站在门口的迎宾美人一两银子。”

“原大人是去查案，应该不需要。”孔令玄说道。

“此言差矣！你们要是正大光明地去查，基本上查不出什么的。”沈乘风说道。

原榭默然，要是他们带着皂吏进去，一没证据，二没势力，会打草惊蛇。“这样吧，我们先去暗访，探探路。”

皂吏们醒了之后，原榭让他们各自回衙门去，他单独留下严冬，给严冬安排了事情，让严冬两个人去朱九章的宅子搜查，尤其是密道密室之类的地方，一定要找到朱九章的九霄环佩琴。

沈乘风等原榭忙完之后，才悻悻地说道：“原大人，孔大当家的，咱们今晚可以去看看。我出钱。”

原榭神色平静道：“让沈仵作破费，似乎不太好。欠你太多的人情，对我也不太好。”

“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尽的一点绵薄之力……”沈乘风勉强地笑道。

旁边的孔令玄终于绷不住了：“沈乘风，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昨夜下半夜，你从哪里回来？”

沈乘风看着孔令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失措，他自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自己的发小识破了。“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了？”

“昨天我搀扶过你，你没有醉，你是装出来的。下半夜，原榭熟睡之后，我去了你屋子，你没有在里面。”

沈乘风拿出了一个卷宗放在案桌上。原榭扫了一眼，卷宗泛黄，上面落满了灰尘，卷宗的封皮上还有静岳县三个大字。“你竟然去偷衙门的卷宗？”原榭难以置信地说道，“难怪这段时间找你，你都不在屋子，也不在停尸房。你来静岳县当仵作，其实就是为了找这份卷宗？”

沈乘风没有回答，而是说道：“大人不看看吗？”

原榭拿起卷宗，拆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份供词和审判记录，十年前，沈乘风的父亲沈岩是静岳县衙门的仵作，后来因为验错了四季海棠火烧的三具尸体，被打入狱中，在静岳县的大牢里病死。

“这三具尸体是不是被火烧死的？”原榭问道。

“家父验出来的结果并非是被火烧死的，而是死后被火烧。但是当时的县太爷没有采用，而是逼迫家父改口。冯天来验尸之后，说是火烧死的。”沈乘风平静地叙述，但是表面虽然平静，眼中闪过的愤怒和不平却无法掩饰。

“冯天……”原榭想起了一件事情，“令玄，在十五年前的户籍册上，冯天是不是冯青的弟弟？”

“是。”

“冯天，冯青，冯秋月……钱远清……钱春花……钱远清这个人一定要好好查查。”原榭陷入了一团乱麻当中，他似乎感觉真相就在眼前，但是自己一伸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你爹当年验尸的记录还在吗？”原榭问道。

“在，我这些年一直好好保存着，从未敢毁弃。”沈乘风回屋去拿沈岩当初的验尸记录，“当初家父就是因为看到静岳县的黑暗，才在临死之前，留下遗书，叫后人不允许再从事仵作行当。”

原榭拿起一沓发黄的文书，这是十年前沈岩在静岳县衙门里写下的，虽然字迹模糊，但都是那人一笔一划写下的。

当年四季海棠一场大火烧死了二十人，有十七个年轻的姑娘被烧死在大火中，另外三人却不是死于火，而是死于谋杀。分别是老鸨段小翠、花魁牡丹、老鸨的助手龟奴韩笑飞，老鸨脖子上有勒痕，是被人勒死的。花魁牡丹有中毒的迹象。韩笑飞身上有刀伤。

“四季海棠大火的卷宗衙门里还有吗？”原榭问道。

“没有，衙门里的卷宗有一部分被虫蚁啃食，四季海棠的正好在其中。”沈乘风说道。

“这明显是不想让人查出来，索性毁了所有的证据。时间一久，谁还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孔令玄说道。

“谁会毁了卷宗？老白应该不会，那就是当年的其他人。”

“大人，谁都有可能。十年，这么长的时间，静岳县疏于管理，只要稍微花点钱，熟悉静岳县衙门的人很容易就能绕过老白进去查看卷宗。”

“这就难办了。”原榭看着卷宗和四季海棠的验尸记录，脑子里闪过一个名字，许明。当初静岳县衙门里，飞天抢手韦耀飞临死之前写下的是一丿，当时他以为这一丿是成字的第一笔，现在想来，似乎有点不合理。

成大官人怎么会派人进入衙门毒死韦耀飞呢？在他接手静岳县的案子以来，成大官人是土生土长的静岳县人士，跟南唐影卫没有任何的关系。

毒死韦耀飞的是韦耀飞认识的人，而且还知道他的名字，并且也是我们认识的。许明虽然是南唐影卫安插在静岳县衙门的暗线，既然是暗线，就不能让韦耀飞认识。

“韦耀飞死的那个晚上，老白在哪里？”原榭问道。

沈乘风和孔令玄被他这么突然一问，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老白应该在家。”

“大人，老白有问题吗？”

原榭面色凝重：“我也不知道。你去户籍库的时候，老白知道吗？”

孔令玄道：“知道，我问过他方位。”这时候，孔令玄也感觉到一股凉气从脚底蔓延上来。当初，他们拿到户籍册，里面刚好掉出一张户籍纸，正好就是他们要查的四户的底细。要不是这张户籍纸，他们根本查不到冯秋月、钱春花、李晓楼、朱九章的来头。

“老白是静岳县衙门里干得最久的一个。很多事情，他应该都多多少少有些耳闻。可能……他手里有的线索，比我们想象得更多。”

原榭想起老白佝偻的背影，在卷宗架之间来回徘徊，不断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整理架上的卷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坚持四十多年之久？

调查四季海棠，势在必行了。

*

中午，严冬带着人回来，手里还抱着一把琴：“大人，找到了，朱九章的家里确实有一个地道，在地道的地下，藏着这把琴。大人，这把琴什么来头？”

原榭赶紧接过九霄环佩，小心翼翼地查看：“这是唐朝有名的琴，相传是唐朝琴师雷氏所作，这把琴用上好的梧桐木做琴面，一杉木作底，龙池凤沼均雕刻成扁圆形，红木作轸，白玉为足，琴身紫漆，这里用小篆写着九霄环佩四个字。”

原榭还是第一次拿到这么好的古琴，他伸手拨了一下琴上的琴弦，一阵清脆的声音流泻而出，琴音悠扬，纯净如水。

“好听。”孔令玄说道，他是个粗人，平生只识得刀剑枪戈，对这种没怎么接触过。

“这是当年被三位大师评为仙品的上好的唐琴，传说唐玄宗想要收藏此琴，让贵妃弹奏，却遗憾的是，找不到雷氏。雷氏带着九霄环佩隐匿人间。不知道怎么就到了朱九章的手里。”

“这琴这么宝贝，难怪他逃命的时候还想着要藏起来。”沈乘风说道。

孔令玄伸手摸了一下琴身，发现在琴的底部有一个裂痕：“这是琴本身的吗？”

原榭仔细看看：“这应该是琴在流传的过程中被磕伤的。不影响音色。”

“大人，我们还找到一个琴盒。”严冬将琴盒放到桌面上。

原榭打开琴盒，琴盒通体紫色，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莲花纹，莲花的外形还用金色的染料勾勒出来。在莲花的旁边，还有一尊佛像。

琴盒跟古琴大小相符。

沈乘风抬手敲了敲琴盒内部：“以前做机关的，都喜欢在盒子底部做一个夹层，放一些秘密的东西。”

敲到琴盒最右边，声音变得空灵起来。大家顿时意识到，这个琴盒有夹层。

沈乘风立即蹲下来，仔细检查琴盒内部，果然在琴盒的右侧角落，找到了夹层的机关。打开夹层，里面放着一张纸条，和一个红色的鹅卵石手串。

原榭和孔令玄看到红色鹅卵石手串，顿时有些惊讶，为什么朱九章会有这种手串？原榭按捺下自己的猜测，拿起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杀赵。

“杀赵……”原榭面色更加凝重。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想到是哪一个赵，大宋的皇帝不就姓赵吗？要是杀赵的话，他们是准备谋反吗？

严冬知道自己掺和进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脸色煞白：“大人，是我想的那个……”

沈乘风捂住他的嘴：“嘘，别乱说。”

“希望不是。”原榭淡淡地说道。

沈乘风拿过纸张：“这张纸……”

“你认识？”原榭问道。

“认识纸，这是澄心堂的纸，澄心堂的纸以平滑、色纯闻名。他们家的纸有黄金之称，尤其是这种，这种纸是澄心堂里最好的一批纸，叫佛心澄明。纸张纯白无瑕，即使你拿放大的水晶镜来看，也看不到任何的瑕疵，因此坊间又称为芙蓉面，就是美人皮的意思。”

原榭拿过纸条仔细端详，确实表面没有任何细微的毛糙，纯白无瑕，也就只有美人的脸可以相媲美，甚至比美人的脸还要平滑白皙。

“这种纸……自从澄心堂的云师傅死了之后，他们就再也造不出这样完美的纸。因此，这种纸，在民间更是贵得不行，一两黄金一张纸。”

“这种纸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寿命狠长，俗话说纸寿千年，绢寿八百，这种佛心澄明据说可以达到一千五百年，但是谁也没有验证过。最神奇的是，这种纸，如果用特殊的墨写上去，可以隐藏文字。用火加热后，里面的内容立即显现出来，不过，只能显现一次。”

原榭再看纸条，杀赵两个字并不是写在中间：“这么说后面可能还有几个字？”

沈乘风说道：“我不确定。”

“如果他是在向朱九章发布指令，要朱九章杀谁？姓赵的……这里……难道是越王？”孔令玄说道。

“越王身边护卫众多，也不是他们想杀就能杀的。况且，我们还不知道越王在哪里，他们怎么会知道了呢？”原榭推测道。“谁可能用这样的纸？”

“这个……我可能要派人去澄心堂问问。”沈乘风说道，“能使用这些纸的，必定是有钱的。静岳县有钱的，不过就是钱、李、朱、孙四人，现在朱九章已经死了，剩下的也就是钱、李、孙三人。”

“孙大发是个庸人，他哥哥孙大邦在朝廷当官，他是不可能掺和南唐影卫的事情。这种勾结前朝谋反的事情，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好处。”原榭分析道。

“所以，就剩下钱、李二人。”沈乘风说道。

“李明德是个乡绅，钱远清开赌坊。”孔令玄说道，“大人，想查哪个？”

“都查。”原榭沉下目光，不过静岳县有多深的水，他都要让一切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