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早朝上,皇后一身孝衣立在龙椅之前。
昨日国丧,她方见了多年未见的姐姐,骨肉团聚,心情大好,就连饭都多添了一碗,今天就算天塌下来她也是含笑而终。
可底下的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处处都在跟她暗示要尽早扶持谢炳易,她听了实在心烦。
好容易令谢家王朝覆灭,怎能再让龙椅上坐下一个姓谢的男人?
她现在只想早些下朝,好与姐姐再叙叙这些年的艰酸苦闷,有姐姐在身边,她就还有一个家。
“诸位大臣,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你们争论许久也争不出个合适人选,不如本宫挑个人出来暂理朝政如何?”皇后眸光悄然看向姜涞的方向一掠而过,笑道,“依本宫看,姜大人为朝廷鞠躬尽瘁,又救驾有功,从贼寇手中保住了太子的性命,便就由姜大人任摄政王如何?”
此话一出,朝堂上下争议愈演愈烈。
有大臣说,“皇后娘娘不懂国事,太子殿下现今重病缠身,这摄政王理应由天家血脉一国亲王担任,微臣以为姜大人不可任摄政王!”
还有大臣道,“皇后娘娘怎不懂避嫌之理?自永绪年间便严禁外戚干政,姜大人是皇后娘娘的侄子,也该避一避嫌才是,否则传出去岂不让天下百姓怀疑姜大人的居心?”
闻言,皇后柳眉轻压,冷冷地看向那些个唱反调的大臣,无一例外都是先前的保皇一派,与姜家素来不和。
怪不得敢如此叫嚣,合着是孤注一掷了,姜涞但凡上位,这些大臣必定没有好下场。
不过,他们能不能活着等到姜涞登基那一日,那可就谁也说不准了。
姜涞没心思与他们辩驳,他恭敬朝皇后行礼,随后踱步到金殿当中,淡声道,“皇后娘娘,微臣以为此事急不得,如今罪臣流贼仍没有尽数伏诛,与阿兰的国仇家恨没报,先帝尸骨未寒,还不是择立摄政王的时候。”
任何事都要循序渐进,一步步的来,如今不过是老虎捕猎之前的匍匐,姜涞不急。
“姜大人可是漏听了皇后娘娘的话,国不可一日无君!”有大臣上前跪在皇后面前,言之凿凿道,“微臣以为,择立摄政王一事必须越快越好,否则国将不稳,必成大祸。”
皇后听到他们开口便觉得头疼不已,一个个的心思昭然若揭,偏偏还都拿着国事当幌子,实在看了恶心。
她抬眸看向姜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姜涞看也不看身旁一脸慷慨激昂之色的老头,平静开口,“皇后娘娘,微臣今日上朝并不是为了与诸位老臣争辩摄政王之事,而是来回禀皇后娘娘,前日获谋逆之罪的先丞相胡延洵以及阿兰贼首已经在提刑司内签字画押,认罪不讳。”
“哦?”皇后眉宇稍挑,沉声道,“把胡延洵带上来。”
姜涞回身朝司晨招了招手,司晨很快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押着胡延洵和几个阿兰贼寇进殿。
胡延洵白发蓬乱,身穿囚衣,仓惶地跪在地上,没看皇后,反而心有惴惴地看向了姜涞。
在朝任相十余载,朝堂上谁说话有用他还是分得清的。
姜涞不紧不慢地转过身,眼眸半眯,“罪臣胡延洵,皇后娘娘有话问你。”
他眼底冷冽,令胡延洵无端打了个寒颤,连忙叩首下来,颤颤巍巍道,“罪臣胡延洵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佯装嗔怒,指着他道,“说罢,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或是与谁人勾结,竟起了谋逆的贼心!”
胡延洵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属于自己,他缓缓闭上眼,低声道,“回皇后娘娘,罪臣先前并不知那几个外族女子是阿兰刺客。”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皇后冷然看他,“你本就犯了诛九族的大罪,如今本宫问你这些话是为了彻查贼寇的下落,若你老实交代,本宫兴许可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闻言,胡延洵勉强地抬起头,看向金殿上端坐的皇后,缓慢开口,“罪臣的确不知那几个女子的来历,可那几个女子却是由他人引荐而来,罪臣心知已犯下无法弥补的滔天大错,愿写下一份名单,交代与此事有关的所有官员。”
话音落下,朝堂上顿然鸦雀无声。
就连皇后也愣了片刻,稍显吃惊地看向姜涞。
名单?哪来的名单,还是与谋逆一事有关的官员名单?
待他说罢,姜涞终于开了口,淡淡道,“皇后娘娘,微臣现在便带他下去写下名单,于三日后查清是否属实,届时再交由皇后娘娘。”
刹那间,所有官员后背皆起了一层的冷汗,倒并非他们真的都与此案有关,而是姜涞大可借着查名单之名,假公济私,暗中铲除异己!
到时候他们就算没有参与此事,姜涞此时权倾朝野,一句话下去,脑袋立刻搬家。
皇后也明白过来姜涞的意思,唇角微不可察地露出一抹欣慰笑意,“好,此事就交给你办,查清之后,不必回禀于本宫……”
顿了顿,她扫视一圈满堂大臣,缓慢道,“若有牵连,立斩无赦!”
扑通一声,先前跟姜涞叫板的那老臣膝盖软下去,当场跪在了地上。
姜涞偏头看他,面无表情地让司晨前去扶他起来,“林大人怎在朝堂上失态,想必是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还不赶快求请皇后娘娘为你指派一位太医,以免日后症状加重,治不好。”
他声音很轻,可落在林大人耳底却如催命符一般,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刺骨冷气。
金殿外阴云中凭空打了道闷雷,整座京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姜涞缓缓直起身子,身形笼罩在阴影之下,眼底冷漠的寒光摄人心魄,他决定要做的事,一万个人也阻挡不了。
林大人脚下不住地瘫软,他知道,这世间真正要变天了。
*
出了议政殿,天果然下起了小雨,阴云沉沉,令人心情也好不起来。
白砖金瓦,宫墙如血,秋雨夹着愁思铺天盖地的落下来,将狭窄的宫道都染成一般黑。
司晨撑着伞紧随在姜涞身后,心头满是方才姜涞在早朝上说的话,他抿了抿唇,低声道,“世子说要查实名单真伪,可有几分把握?”
姜涞抬头看他,淡声道,“你这是在试探我会不会牵连无辜?”
听到这话,司晨面色一变,自知失言,立刻道,“属下多嘴,望世子责罚。”
姜涞倏忽笑了一声,脸上的冷意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行了,你怕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见他露出笑意,司晨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眼前的人的确是他认识的那个世子没错。
方才有一瞬间,他还以为世子又转性了。
“刚刚在早朝上不过是演给他们看,怎么连你也信了。”姜涞抚了抚小腹,饿得慌,摊开手心朝司晨伸过去,“早上让你藏的点心呢?”
司晨赶紧从怀里掏出那用绸布裹着的点心来,递进姜涞的手心,“世子快吃吧,估摸还热着。”
“有你滚烫的忠心裹着,肯定是热的。”姜涞拆开包裹,随手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我这话是不是有点油腻了。”
司晨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声道,“是有点。”
姜涞给他肩头一拳,笑道,“我能说你不能说,你说了我多尴尬。”
“那下回还说。”司晨也嘿嘿笑起来,“世子究竟怎么打算的,什么都不告诉属下,属下到时候怎么配合?”
“用不着你配合。”姜涞三下五除二把点心塞进嘴里,有点干巴,“这些老东西心里都有鬼,知道我手里捏着他们的性命,至少这几日不敢再跟我作对,我只消杀那么一两个真正有罪之人,他们也就老实了。”
杀鸡儆猴,见了血,他们才知道怕。
只要这几天他们不敢再磨着皇后推举谢炳易,姜涞的事儿就好办了。
“那咱们回府?”
“不,”姜涞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指了指皇子所的方向,“咱们还得去拜见拜见苏太傅呢。”
自从太子得了疯病,苏太傅也称病不再上朝。
其实姜涞知道苏太傅是恨他下手狠毒,把谢岳霖杀了,又把太子吓疯,其他皇子也至今生死未卜,所以才称病不愿见到他。
可这一面姜涞必须去见,不管苏太傅愿不愿见他。
两人径直来了皇子所外,果不其然吃了个闭门羹,书童说苏太傅正在疗养身体,不便见客。
姜涞倒也不强求,他环顾四周,找了块显眼的地方,随后一把扯开司晨给他撑的伞,撩开衣摆重重跪在地上。
他这一跪险些把司晨和那书童都吓坏了。
“姜大人,您这是做什么!”书童连忙上前来要搀扶他起身,却被姜涞推开。
大门敞开,他淡声道,“太傅的病皆是由我而起,我跪一跪,他的病兴许就会好了。”
“世子……”司晨错愕地望着他,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姜家有先帝开恩,见天子不必下跪,他从未见过姜涞给任何人跪过。
为了一个苏书纯,姜涞竟可以当着人来人往的宫人的面坦然跪下。
他们家世子什么时候如此低声下气过?
司晨满眼心疼地看向姜涞,踌躇半响,咬了咬牙,干脆跟着姜涞一起跪下来,“既然世子要跪,那属下陪世子一块跪。”
见他们俩全都跪在地上,书童登时手足无措起来,也不知先扶哪个,还是先去回禀太傅,急了半晌,还是跑回去禀告给了苏太傅。
不知跪了多久,漫天的雨丝飘扬而落,将姜涞浑身都淋了个透,姜涞抬起头望向天空,方才磕狠了,膝头痛得厉害,他却毫无察觉似的。
韩信尚能忍胯下之辱,勾践卧薪尝胆十年不曾言弃,给苏书纯下跪算得了什么。
他要的是苏书纯的忠心,而忠心只有真心能换得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