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黑即白 第9章 戈兰/罗斯

戈兰高地。

爱德华一把推开门走进钢琴教室，不同平常的快速脚步声表明他的心情不怎么美妙。他提交给辛斯卡娅青年赛的报名申请被退了回来，官方给出的解释是：赛组委不接受未成年人自行单独提交申请，并且建议他走推荐参赛流程，或者按照以往惯例参加开放给戈兰地区的统一选拔流程。换而言之，想取得报名资格，要么找一个分量足够的引荐人，要么先赢过其他同样来自戈兰的选手。

伊里斯特耸了耸肩：“未成年，啧！”

“迂腐。”爱德华找了本练习曲的册子，打开琴盖，调好琴凳的高度。他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地呼出去，微低着头看整排琴键，白色的，黑色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弹琴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伊里斯特也继续自己的发力调整练习，他还不太能长时间泡在钢琴上，就像所有的运动一样，在没有完成肌肉记忆的刻印前，疲劳导致动作走形和受伤的风险指数成倍递增，他不想再经历一次绝望。

“打算去参加选拔赛？”中间休息时，伊里斯特一边用毛巾擦去额头和脖颈的冷汗一边问他。

爱德华点点头。

“那你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

“遇到隆夫人最心爱的弟子，虽然我觉得你会对他非常感兴趣。”伊里斯特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他叫亨利，比你还小一岁，是个天才。”

爱德华的视线扫过伊里斯特那张并不认真的脸，试图从他细微的表情中寻找线索，但却发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自暴自弃和嘲弄。“隆夫人最心爱的弟子不就站在我面前吗？”

“曾经也许是，现在肯定不是。”

爱德华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怜悯和同情，伊里斯特对此表示不接受。“你知道戈兰或者爱琴堡每年有多少天才出生或者被发现吗？”

“数不清。”

“那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天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损落吗？”

“同样数不清。”

“如果有一天，你跌倒了，你会接受别人的同情吗？”

爱德华摇了摇头。

“那也别用那样的眼神和表情对待我，特别是在我还想重新爬起来的情况下。”伊里斯特耸了耸肩，一如他经常表现出的散漫和对周围事物的不上心。

“好的。”爱德华收起自己一时泛滥的共情，表情严肃起来，“那么来谈谈这个亨利吧。”

亨利连名带姓叫做亨利·埃尔，身世有点神秘，他的父亲从姓氏分析应该来自戈兰高地最遥远北方真正的高地，那里一年四季都是雨季，夏天下雨，冬天下雪，整日雾气弥漫。至于他的母亲，有一种传言说她来自亚利加，一个尚未发展起来的半蛮荒之地。

“我听过他弹的钢琴。”爱德华回忆道，“在学期考试的时候，听起来就像……唔……他在画一个非常精致的花边。”

“精确！”伊里斯特说，“但是那是因为他排在了你前面，如果他换个位置排在你后面，那么你就能听到另一个他。这样说你大概能明白吗？”

“藏拙吗？”爱德华喃喃地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没有意义。”

“不，不是藏拙。是刺激。他有个毛病，非常容易紧张，但是如果时间足够或者外界刺激足够，让他进入一心一意只有音乐的状态，他就能克服紧张的问题，和声音融为一体。”伊里斯特停顿了一下，“他是个真正的联觉者。”

“天哪！”爱德华惊呼，“哦真的吗？天哪！”

罗斯帝国。

皇家音乐厅狂欢之夜的第二天，德米特里获准回到德米特里公馆。于是克里斯也从疗养院搬回家里。皇帝打算授予德米特里爵士的称号，后者婉言谢绝，但接受了宫廷音乐家的工作职位，这意味着他决定公开为皇帝陛下和他麾下的军队服务，尽管他服务的内容只是作曲或者指挥演出。

“宫廷室内乐乐队还有几个空缺的位置，你要看看吗？”一次家庭授课结束后，莱纳从课件中间抽出一张写着字的纸。纸张的质地出乎意料的好，用它写字会觉得是一种浪费的那种。

“之前偶然翻出来的那本书我读完了。”克里斯双手接过那张写着空缺职位的纸，低下头看起来，“书的空白处有人做过备注，说明那个人看的很认真。”

“……是吗？”莱纳的声音有些迟疑，克里斯抬头看了他一眼。

“您说，真的存在过那样的世界吗？一个人类可以同时获得外在自由和内心自由的社会真的曾经存在过吗？”

莱纳坐在克里斯旁边，伸手揉了揉自己皱起的眉头：“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

“等长大以后才会懂的那种吗？”

“不。”莱纳失笑出声，“长大以后也未必会明白。这么说吧，我个人认为，那个世界在作者回忆录所涉及的时代里不曾存在过。那是个乌托邦。”

“啊……”克里斯发出轻微的遗憾的声音，“怪不得回忆录的作者最后那么难过，原来是因为这样。”

“你是这么想的吗？好像也有些道理。”莱纳点点头。

“我不想去皇宫演奏音乐，莱纳老师。”把手里的纸放在桌面上，克里斯站起来走到窗边向外面看。在他眼里，罗斯的冬季不只冷在温度，也冷在自然界的颜色。罗斯的民族服饰有很多色彩鲜艳的花草纹样，罗斯的建筑外表也喜欢用上亮丽的彩釉。“夏季的时候从这里向外看，天空是蓝色，河水也是蓝色，树枝上的叶子是嫩绿和油绿色，草地郁郁葱葱，上面零星开着野花。天空亮着的时候，我打开窗户也不会觉得冷，开着窗子能听到风吹过树梢沙沙的摩擦声。”克里斯转过头看向莱纳，窗外的光线围绕出他单薄的轮廓，“今年夏天我去了爱琴堡，在那里看到了海，海浪拍击礁石的时候声音又大又响，但冲刷平缓的海滩时也会发出温柔的沙沙声。您猜，在我之前住在这间卧室的那个人，那本书的另一个读者，他或者是她，当他夏天听到窗外的沙沙声，心里会不会也想过遥远陆地边缘的大海？”

莱纳恍惚间觉得克里斯站得离他很远。

第一次见到克里斯的时候，莱纳感慨他长的和安娜将军竟然如此相像，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随着接触时间越来越长，他发现安娜过早的离开使得这个孩子在某些方面也和他的父亲如出一辙：他们的心中有座孤岛，孤岛的名字叫伊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