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黑即白 第19章 基辛

晚餐两个人是在歌剧院对面的传统餐厅解决的，和基辛爱乐音乐厅一样，歌剧院也是基辛著名的地标。歌剧院建筑从外观看是巴洛克风格，克里斯说其实是仿照福罗萨大剧院建造的。一开始是木质结构，后来起过一次大火，在旧址上新建的时候就改成了砖石墙。基辛是音乐之都，歌剧却排不上号。

“基辛的歌剧不好听，但是舞剧却很好看。”克里斯介绍说，“遇到福罗萨的剧团来演出，卖票的网站开票瞬间便被挤崩溃，人们还不肯作罢、蜂拥到剧院售票处买票，买票的队伍排得长长的，从这里到那里绕上三圈都还不一定够。”

“可真是热情。”

“是疯狂。”克里斯说，“仿佛所有人都不关心别的事情，只关心音乐艺术。听了著名指挥和演奏家的音乐会，听了有名歌手的歌剧，看了家喻户晓舞蹈家的演出，就是这里人们日常生活中最津津乐道的事，如果能有合影或者签名，那简直要羡慕死其他人了。”

“这简直不可想象。”

“但这就是基辛。”克里斯站在歌剧院门前的楼梯上，转身向他张开双臂，“欢迎你来到爱乐之国。”

这是第一次，爱德华对基辛——这个对他父亲和哥哥来说都有非常重要经历的国家，有了名字和表面之下的理解。

而接下来，他会在GALA的准备和演出中更加深入了解这个音乐之国。只要他还在属于自己的音乐之路上迈步前进，那么这个小小的国家有朝一日也会变成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地方。

克里斯在售票处买了两张当晚演出的票，就像他说的那样，因为是基辛中央歌剧院自己排练的歌剧，还可以购买的座位价格便宜，位置也好。

“我们真的要进去听吗？”爱德华问他，“不是说基辛的歌剧不好听？”

克里斯点了点头。

就在爱德华还在琢磨他点头是表示对两个问题中哪一个问题的肯定，还是对两个问题统一回答的时间里，克里斯已经拉着他向剧院里走了很长一段路。

“基辛歌剧院很漂亮，仅仅参观一趟也值回票价了。”克里斯没有让他疑惑太久，“而且今晚演出的乐队指挥说不定是个大人物，如果运气好碰到他的话，这一定是我们见到他所需要付出最低的成本。”

“指挥是谁？”

克里斯没有回答，他笑着摇了摇头。

辉煌的金色顶棚，大大的U型回廊，华丽的灯饰，三层楼高的舞台上厚厚的幕布层层叠叠。二楼和三楼还保留着几个旧时的包厢，其余大部分座位是开放式的。乐池里已经坐着一些乐队成员，在那里调音或抓紧时间再熟悉一下曲谱。习惯了音乐厅的舞台，乐池的空间显得狭小逼仄，灯光昏暗，乐池与观众间还竖着一道高高的板子，防止乐池的灯光和乐队指挥分散观众集中在舞台上的注意力。

节目开始的时间一到，观众席上方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爱德华看到乐队指挥移动进场的身影。他在乐池里有个小圆凳，全程是坐着指挥的。但是在序曲开奏之前，他站起来转过身面朝观众的方向鞠了一个躬。

鞠躬后抬头的瞬间，爱德华看到了他的脸。

这张脸让他感到惊讶和不可置信。他认识这个人，他想到克里斯走进剧院后对他说过的话。他说的没错，这个价位的演出票，他怎么也想不到能听到由这个人指挥的乐曲。

罗斯帝国的杰尔夫，与爱琴堡爱乐首席指挥一步之遥的世界级指挥界当红明星。

杰尔夫的脸在鞠躬之后以很快的速度消失在挡板之内，下一秒，乐队奏响序曲。

歌剧一共分了三幕，第一个幕间休息之前爱德华几乎没怎么看也没怎么听，开场大段的宣叙调独白和陈述忙于介绍歌剧讲述故事的背景，旋律简单，歌声声调平缓。舞台布景倒是十分漂亮，爱德华数了数，布景的层数有五层，看起来很有层次感。第一幕大部分时间主人公是在精灵和魔怪出没的幽深丛林中，看起来应该是个猎人。

第一个幕间休息的时候，爱德华迫不及待地拉着克里斯离席，在剧院厅外的走廊里，他问他是不是提前知晓歌剧乐队指挥是杰尔夫？杰尔夫为什么会在基辛歌剧院？

关于第一个问题，“我是从收到你的第二封邮件开始关注他的。洛伊德家里参与了基辛歌剧院的投资和日常经营管理，所以杰尔夫年初来应聘这个岗位的时候，他告诉过我。”克里斯说，“至于今天是否能见到他，我倒是不怎么确定。剧院里总会同时养着几个指挥，我想着碰碰运气，没准能遇到是他执棒的场次。如果事先就确定能见到杰尔夫，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关于第二个问题，“因为除了这里他无处可去。基辛爱乐已经有伯恩坐镇，他绝不会让杰尔夫像个炸弹一样待在他身边。”

克里斯只说了这两句简短的话就沉默下来，爱德华却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情绪跌落，下午在咖啡馆里的快乐消失不见。

克里斯是个情绪化的人，就像他的演奏一样。

他从来不曾试图掩饰自己的快乐、开心、纠结、难过、哀伤。

十五分钟的幕间休息结束，他们回到座位上。杰尔夫再次站起来面向观众敬礼。在罗斯宣战之前，他是各顶级乐队和音乐厅争抢的对象，他是客座指挥，他是荣誉顾问。在青年指挥家之列，他被称赞最有希望成为明日大师。他手握指挥棒的照片刊登在世界著名的乐评杂志封面，他们为他做专访，在各大音乐节的演出舞台上他也是受邀的常客。

歌剧第二幕有几段咏叹调的音乐配得十分婉转动听。故事的进展非常古典，主人公必须在美人与地位、爱情与荣誉中做出选择和牺牲。美人在月下哀婉的恳求令人心碎，她的世界只有爱情就足够了，可对主人公来说却不一样。美人和爱情象征着软弱，他为了所有需要他的其他人，为了正义，只有抛却自己的爱情和爱人。充满奉献的正义，主人公唱得气势悲壮又高昂，音乐配得威风凛凛。

第二个幕间休息，席间灯光逐渐亮起来的时候，克里斯的脸上还带着哭过的痕迹。爱德华不知所措的坐在原地，只能充满担忧的看着他。

“对不起。”克里斯用衣袖擦拭眼泪，把眼睛周围都擦红了。

爱德华想起自己的口袋里装着手帕，他又想起克里斯带着薄荷味的那枚手帕，可是怎么也想不起今天出门时自己带着的手帕是不是洒过清新喷雾。

克里斯第二次抬手用袖口往自己脸上擦的时候，爱德华还有些犹豫，但当他第三次抬起手腕，这一次爱德华及时伸手阻止了他。他掏出自己的手帕放进克里斯手里，示意他用这个会柔软一些。手帕带着未散的体温，克里斯用它沾过眼角，鼻尖留着皂香。“谢谢你。”他说，“这个剧目今天配乐的情绪格外到位，我有点陷进去无法自拔。”

这是杰尔夫的指挥起到的作用，爱德华想，他在音乐情绪的起伏处理上，节奏和时机把握得非常好，他用音乐带动了演员们的情绪，影响他们的歌唱，也感染了观众。

歌剧第三幕，主人公因为卓越功绩从猎人晋升骑士，被国王用佩剑轻触肩头的瞬间，整个故事达到了最为激情四射的顶峰。受封后他梦到死去的爱人，而后者还爱着他，并且最终原谅了他让她做出的牺牲，给予他新生活美好的祝愿。

厚重的剧幕在如梦如幻的音乐尾声中缓慢的滑落、合拢在一起。

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幕布再次向两边拉开，演员们依次致礼，最后男女主演将杰尔夫请上舞台一同接受观众的掌声和祝贺演出成功的叫好声。

“今天的歌剧居然有点好听。”克里斯说，“这让我突然有个想法。”

“什么？”爱德华问他。

“明天、后天、或许还要等很久。”克里斯扭头笑着看他，“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反对。”

“我不会。”爱德华想都没想。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否定克里斯的样子。

“不要这么快做决定，爱德华。你这样无条件的支持我，我当然很开心，但是这会宠坏我。”他说，“我已经很任性，不能再更加任性了。”

他们离开歌剧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将近十点，克里斯的心情又高昂了起来，这次好转的原因明显与有点好听的歌剧和他那个突然而至的想法密切相关。至于克里斯的想法，无论怎样的大胆，爱德华都衷心希望他能成功。在这次比赛中，他已经在他身上见证过一次戏剧性的转折，那么再来一次奇迹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他是被命运眷顾的。

深夜的基辛好冷，两个人先是几乎挤在一起向前走，想要徒劳的从对方身上汲取一些温暖。后来走路实在太冷了，他们手牵着手在人行道上小跑了起来，可是露在外面的脸颊仍然冰凉冰凉的，爱德华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对它们的感知。在昏暗的路灯下，他唯一确定存在的感觉是他正握着克里斯的手，所以克里斯不在任何其他地方，他此时此刻只在他的身边。

西蒙和梅耶在酒店大堂的沙发座上相对而坐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就像两个等孩子回家的家长。

“他们什么时候出去的？”梅耶询问。

西蒙想了想自己接内线电话的时间，“午饭前？”他说，“对，午饭前，他说要和克里斯一起吃午饭。”

梅耶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失控，恢复的速度非常快，快到西蒙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只有他们两个人吗？”

这个问题有点说废话的嫌疑，亨利和他的随行指导就在不久前与他们在大堂碰过照面，西蒙耸了耸肩。

“他们两个很熟吗？”梅耶换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西蒙也很难回答。“他们没怎么见过面。”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但应该算是笔友吧。”

“笔友？”梅耶接着西蒙的话茬问，“他们相互写信？写了多久？什么频率？”

一种被审问一样不舒服的感觉让西蒙皱起眉头，梅耶很快注意到他表现出来的不自在。“抱歉，我有点着急。”

西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关系。

两个未成年人从午饭前出门开始，在外面待了一下午加一个晚上，十点了还没有回来。西蒙承认自己有所疏忽，至少在爱德华问他能不能和克里斯一起出去的时候，他应该多问两句他们的行程安排，规定一下他们的门禁时间，或者干脆爬起来和他们一起行动。但是至少指责他失责的人不应该是梅耶。明明是梅耶先失责，自己出去把克里斯一个人独自留在酒店房间里。可是这样的反向指责西蒙看着梅耶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实在无法说出口。他也就才刚成年吧，西蒙想，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他自己也是一样，从小到大不曾照顾或关照过他的弟弟，尽管虚长梅耶几岁，也并没有这样的自觉。

他们不曾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待爱德华和克里斯，也就经常忽略他们实际的年龄。

“我相信他们。”西蒙难得开口安慰别人，“再等等看，他们会安全回来的。”

这句话刚说完，话音还未落，坐在他对面的梅耶猛地站起来向酒店大门大步走过去。很快西蒙就发现了他的目标：两个少年手拉着手回来了。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到它原本的归属，西蒙跟在梅耶身后一起走向他们。

他们没有挨骂，西蒙和梅耶面对着两张冻得红红的小脸，实在无法说出任何责备的话。况且他们两个人都很高兴，比来基辛之前，比参加比赛的过程中，比前一天登上舞台领奖的时候都要开心。

看起来他们度过了非常愉快的一天，这个认知让西蒙和梅耶相互对视后，对刚才的担心保持了一致的缄默。

他们四个人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按键。电梯门缓缓关闭，向着他们房间的楼层上行。在房间楼层的电梯门外，艾薇女士双手环胸的站在走廊里，她发现安排住在这里的六个人之中，有四个人并不在他们自己的房间。

“艾薇老师，您找我？”刚下电梯的西蒙看到艾薇女士站着的地方在自己的门前，出声问道。

“啊，你们回来了。”艾薇看着他们说，“有个通知要转告你们。”

艾薇女士带来的消息与GALA表演的筹备相关，她是来向他们征集个人意愿的。“明天早餐后我过来收取你们的想法，封在信封里交给我。”艾薇女士说，“我们会认真讨论你们的意见，所以也希望你们能够认真考虑自己的想法。”

克里斯的眼睛亮起了光：“什么样的想法都可以吗？”

“什么样的都可以。”他孩子气的表情让艾薇女士对他露出慈爱的微笑，“但是一个人只能提出一个愿望。另外太难的要求我可能无能为力。”

克里斯点了点头。

他们彼此互道晚安，返回各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