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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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摩德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借着及川春名的手尝了一小口,品尝过后,贝尔摩德用舌尖舔了下唇角。
“是有些甜了。”
及川春名:……
一时之间,及川春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她看着贝尔摩德一脸无辜的模样,及川春名的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嫌弃,埋头干饭,没再理会贝尔摩德。
在餐桌上,贝尔摩德几乎没怎么吃,她坐落在了及川春名对面的椅子上,深蓝色的系带绑住了浅金色的长发。
贝尔摩德的头微微侧着,整个人倚在了墙上,贝尔摩德拿个刻刀,在另一只手里托着的石头上比划着,那石头的一侧已经被削去大半,像破裂的蛹,翅膀的形状从中模糊地显现出来。
“在做什么呢?”吃到一半,及川春名抬头,她借着阳光照进来的光束,歪着头,有些疑惑的打量着那石头间形态模糊的翅膀,“你什么时候对雕刻感兴趣了?”
“我要用石头做一只小鸟。”
贝尔摩德抬起深蓝色的眼眸看向及川春名,回答道,太阳在她苍白的面颊上下移,窗棂灰暗的影子从鼻尖斜斜地遮住大半眼脸。
“可是这羽毛看上去好乱啊,”及川春名毫不犹豫地开口吐槽道,然后一边笑着,一边向贝尔摩德伸出了右手,“……每一根的朝向都不一致,一眼看上去毫无章法,鸟儿正待在起火的森林中被四面八方的热风吹拂吗?”
贝尔摩德不说话了,将刻刀和石像递给了及川春名。
因为这本来就不是她习惯的,弄不好才是正常的。
一开始,贝尔摩德是想教会及川春名一些保护自己的方法,不过及川春名看起来并不喜欢,她会在休息的间隙蹲在地上,在石头上刻下图案,而贝尔摩德也只能跟着蹲在身边。
起初,及川春名还会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会背着贝尔摩德在枕头下放些漂亮的,不知道从哪里搜索来的小石头,不过在贝尔摩德发现之后,及川春名也不遮掩了,雕刻就这么成为了及川春名的喜好。
贝尔摩德依稀还记得第一次,那个小小的造像立在了及川春名的手心里。
那个造像的长发垂在腰间,未端如击在石上的浪花般微微翻卷,眼眸静阖,眉目舒展,看不出喜怒悲欢。
造像披着几乎将全身都遮住的长袍,双手从袖中伸出来,抬至胸前,似是虔诚地捧着什么,但修成手状的大理石上却空空如也。
“这是我亲手做出的第一个造像,当做礼物送给你。”
即使贝尔摩德认为那个造像并不像她,嗯,一点也不像,但贝尔摩德也还是收下了,贝尔摩德觉得可能是因为爱吧,因为爱,所以及川春名才觉得她好。
贝尔摩德还以为这是来自小孩子的三分钟热度,但在这之后,贝尔摩德收获了一柜子由及川春名刻出来的雕像。
“不是,”回过神来,贝尔摩德垂着眼眸,认真地看着及川春名的动作,为自己解释道,“它们在黑暗的灵魂里飞翔,风从四面八方吹挤着残破柔软的翅羽,它们的身前是虚无冰冷的航向。”
“我能感受到无罪之人的灵魂,它们被困在我的骨头里,就像这些鸟儿一样。”
听着贝尔摩德的话,及川春名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雕刻出了另一侧模糊的翅膀形状,羽毛像是灰白色的云,翻卷着随时会消散的轮廓。
贝尔摩德自顾自坐到了及川春名的身旁,以前都是及川春名缠着她,现在换成了她缠着及川春名。
“你还记得你以前为我讲过的故事吗?”似乎是担心对方记不起来,贝尔摩德又补充上了一句,试图唤醒对方的记忆:“那个关于女骑士和黑女巫的故事———”
“……我不记得了。”及川春名无所隐瞒地摇头。
那个梦帮及川春名记起了一部分,但还有一部分还要靠及川春名自己记起。
贝尔摩德点了点头,没关系,她会让她记起来的。
“骑士走入黑森林寻求屠戮恶龙的方法,黑森林腐烂的树木间,一个小精灵将骑士引到了黑女巫的小木屋,”贝尔摩德扒着眼皮做了个鬼脸,看着及川春名仍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贝尔摩德嘟囔着,“你好歹害怕一下呀。”
“我不害怕这些。”及川春名轻声回应她。
“好吧……”贝尔摩德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继续说道,“那小精灵由阴雨天的乌云化成,它们与雨水一同落下来,挂在枯萎的树枝间,再也不能回到天际。”
贝尔摩德用手撑着头,眼神紧紧地盯着及川春名,勾勒出及川春名的轮廓:
“它们变成黑森林间的精灵,仍是乌云的样子,像一团灰黑的棉花,积蓄着滚入埃尘的怨气,长出一对无法飞翔的白翅膀,趴在枝头扰乱鸟儿的歌唱。”
及川春名一边刻着石头,一边回答道,
“它应该有名字。”
“它没有名字,它们都没有名字……”贝尔摩德伸手抚摸着石像的翅膀,但很快贝尔摩德的手就被及川春名拍掉了,及川春名对她说别捣乱。
贝尔摩德只能继续道:
“在那个故事里,它问起骑士的名字,于是骑士告诉它自己的名字,但骑士喝下了黑女巫的药水,就死在黑森林里,自那以后,乌云精灵遇到过路的旅人,便告诉她们自己的名字,它的名字是骑士的。”
“它和它的灵魂被困在了黑森林里面,悲哀又淡漠,没有未来和航向,也许会被森林中的火焰逼得无路可逃。”
“所以,春名,不要待在梦里,让那些流泪的乌云精灵都回到天际。”
及川春名将翅膀的边沿刻出羽毛凌乱的轮廓,与贝尔摩德自己所雕刻出的相比,又有很多不同。
及川春名的手抵在刻刀的刀背上,少女的动作专注而用力,随着石屑一点一点地坠落,那些翅羽如一团被风吹乱的玫瑰花瓣般绽放。
“纵然你身为来路不明的亡魂,可你也要记住,与此同时,你也是我的爱人。”
爱人。
贝尔摩德愣了一下,俯身给了及川春名一个吻。
虽然及川春名嘴上挖苦着,说贝尔摩德是个乌云精灵,但及川春名最后还是为贝尔摩德雕了一只鸟。
“贝尔摩德,你还是去做鸟儿吧,我来当乌云精灵。”及川春名用指尖,一圈一圈的卷着贝尔摩德浅金色的长发。
“我做鸟儿.…”贝尔摩德笑了起来,这可能是她在这个周目最开心的笑容,“看看你自己,叽叽喳喳的,是谁更像鸟儿?”
“可是你总是很温柔……乌云精灵一点儿也不温柔。”
“那你就成了乌云精灵?”
“嘿嘿,对呀,”及川春名一边拂落着石头小鸟上的碎石屑,一边吐槽道,“鸟儿鸣叫的时候,我就跳到树枝上把它们吓走。”
“它们不会害怕你,”贝尔摩德笑了一下,轻轻地揉捏躺在怀里的及川春名的脸颊,“它们会知道的,在身边跳来跳去的乌云精灵虽然披着怪物的壳子,可灵魂却和它们一样,也是一只喜欢飞翔的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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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知道,对于一个人———
不,对于一个灵魂来说,它越是害怕一个东西的消逝,越是想抓紧一个东西,越是过分执着,将自己当成绳索,分明已经拼尽全力,甚至因神经紧绷而陷入失眠,可她们越是如此,越是如此,那些东西便会消逝得更快。
就像全心全意地饲养水槽里的金鱼,给她们喂东西吃,第一天时,抱着希冀的心情将鱼食投进水槽,期望这一切都会顺利进行。
养鱼的人会做一个好梦,很长的梦,然而在夜晚美妙的睡眠结束之后,激动又欢快地光着脚跳下床,站在水槽前面时,那些本应该快活地游水的金鱼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全部变成了肚皮朝上的死尸。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们永远能找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各不相同而荒谬至极,她们会觉得前一天的自己,像是一个被兴奋填满了脑细胞的弱智。
因为那些水太冷了,鱼儿都被冻死了!因为自己投的鱼食太多了,水面上一个也不剩下,它们全都被鱼儿吞进肚子里了!
到了第二次养鱼的时候,她们提前试好了水温,看着鱼儿进食,盯着鱼儿睡觉,她们在白天里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并非是在夜晚为这些鱼儿费心费力地准备什么的结果,而是因为神经紧绷而失眠———可怕的失眠。
“鱼儿还会不会死去呢?”
“我一定考虑好了所有因素……”
她们盯着水槽里睁着眼睛睡觉的小鱼,直到她们在泥土旁因筋疲力竭而睡去。
鱼儿还是死掉了,她们睁开眼睛,一下子坐起来,水面上,她们看见鱼儿白色的肚皮———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该死的鱼类疾病,鬼知道是为什么!
她们捂着脸哭泣,捶打着自己的头,你要知道她们为什么哭泣
———她们感受到天神的恶意,看似毫无缘由的咒诅,你得明白她们的泪水。
———就像她们为死去的恋人所流下的泪水,真挚而热切,懊恼而悔恨。
泪水将她们杀死,水槽里开始变得空荡荡的,她们的灵魂也不再养鱼了,就让鱼儿顺着溪流而远去吧,但愿它们再也不要来到自己的身边。
但她们忘了,鲜活的鱼群在水中游弋,会奋力地逆流而上,与水流做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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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摩德轻轻地揽过了及川春名的腰,而及川春名也顺势依偎在了贝尔摩德的怀抱中,闻着贝尔摩德身上传来的香味,那是充满了荷尔蒙和爱情的气味,香味很清澈,不用特意寻找。
贝尔摩德低下头,轻轻地在及川春名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这个吻轻如羽毛,却重似千斤。
贝尔摩德的双手环绕着及川春名,及川春名抬头,贝尔摩德正在仔细地打量着手上的那个雕塑。
它很小个,嗯,应该是太小了,因为鸟儿只有手掌的一半的大小,两只手指就能圈住鸟儿的头颅,要是不用手拿着它,把它放在某个地方,它便只能躺着,哦,也可能是歪着。
明明鸟儿的眼睛和嘴都是呈现着张着的状态,翅膀也是飞翔的姿态,羽毛都乱着,却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某个地方,样子实在是怪异得很。
但是贝尔摩德看起来似乎根本不在乎它的怪异,贝尔摩德很喜欢它,就像她很喜欢及川春名一样,及川春名默默地在心里补充上了一句。
及川春名觉得,贝尔摩德似乎在慢慢地展现出她真实的面目,不再是掩饰,看着贝尔摩德的变化,及川春名很开心。
当人类描述一个人的性格时,“温柔”这个词汇往往是可选项里的其中之一。
而在及川春名的脑海里,这个词汇已经不能和贝尔摩德贴合了,现在,她只能说,“温柔”是最贴近贝尔摩德的词汇。
现在的接触结合起过往多年的相伴,及川春名已经能更好地概述贝尔摩德,可及川春名找不到更多可以用于形容贝尔摩德的词汇。
怪异,温和,不时变得危险。
在及川春名潜意识的深层,及川春名认为,对抚育自己长大的人生出的爱意,是大逆不道。
及川春名逃避着这种思想,试图将它埋藏得更深,对贝尔摩德的爱也表现得更加炙烈。
贝尔摩德以往总是面无表情,可现在,她时常露出微笑,“春名,我要与你亲吻。”
颇有耐心的贝尔摩德又重复了一遍,她已经杀人无数,双手沾满了鲜血,但还是会害怕及川春名的拒绝。
就在最后一个音调落下之后,贝尔摩德用牙轻轻地咬住及川春名的耳朵,“不许你拒绝。”
及川春名感知到了来自贝尔摩德的不安,及川春名轻轻地咽下了口水,用手指温柔地顺着贝尔摩德的长发,偏头舔着贝尔摩德猩红的嘴唇。
“我以为分别的这些年,早让你将一些东西忘了个干净。”不,她忘记了,但爱的本能反应还存在着。
贝尔摩德垂下头,轻轻地贴上及川春名的嘴唇,冰凉的舌尖缠绕着及川春名的舌头,让及川春名窒息。
过了一会儿,贝尔摩德才抬起头,舌头从及川春名的口中退出来,然后一点、一点地缩回口中:“你刚刚与我亲吻时,我还能感觉到,你对我的爱,对我的**———”
她们静默地对视,然后,激烈地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