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萤和林少爷的关系突然间就缓和了,后来每天都能看见林煜校服最前面别着校铭牌,锃亮闪光。
他从来都没有提过只言片语,刚开始她还猜这是旧的,还是他新办的,老是不自觉瞄上他的衣服纠结,一抬头再被他抓住,偷偷摸摸的视线落进眼睛里。
但她猜不透林煜的想法,因为他的眼睛又黑又神,看不清任何东西。
不过时间久了,她就慢慢忘了,也不再记得自己曾经捡起过校牌的事情,他们好像也真的不再剑拔弩张了。
坐在一起上学的车里时,他偶尔还会问适不适应新学校的生活,认不认清学校那么多条路,不过她都开学一个月了。
他竟然还有一天问起周萤学英语怎么样了,有没有听懂学校的英文课程,惹得她一脸赧然,心里不停揣度是不是自己每晚对着墙壁读英语声太大了被他听见了。就如偷偷用功的笨孩子被超级厉害的天才发现一样,她觉得有些丢脸。
“你来找我也行,有时候要一起回家顺路了。”
“那算了,还是别了。”她斩断他的话,想也没想就冒然出声,手里折纸的动作没停。
她斩钉截铁,干脆利落地将自己撇干净,牢牢守着自己的方圆之地,却毫无意识。
林煜却顿住了,平淡地望着她,说话并不温和,“那随便你”。
周萤瞬间后悔自己刚刚剧烈的反应,她太急于表现出抗拒,怕别人误解关系,怕被发现和他扯上关系。
小鸟无时无刻都十分警惕,在自己的方寸之地布满荆棘。
还好林煜开口了,“我记得我房间里有一些英文书,可以让陈姨收拾收拾给你拿过来。”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好像他大发善心的样子难得一见,刚刚自己过激的行为太过分了。
我到底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形象,林煜察觉她的想法,拉远了两人的距离,心里想。
“谢谢。”周萤很愧疚。
“嗯?”
她感谢时声如蚊呐了,林少爷不想去计较,他多…通情达理。
偶尔低着头,周萤前额的碎发被窗外的风吹得乱七八糟,像自由但有蛮劲的野草,她忍不住去伸手扒拉。
额间的两缕头发别到耳后没过多久,就像长了一双翅膀一样又跑出来,她就又抬着手一遍遍再塞回去。
次数多了,林煜就没法熟视无睹,那胳膊一会儿抬一会儿落的,闭着眼也能察觉到,惹得人烦的时候转过头去怒视,憋着火气噌一下就想燃起来,没事,乱扒拉什么头发。
只是朝着那张好像啥也不懂、略显无辜的脸时,就突然发现没什么好生气较真的了,更发现她在林家住了快两个月,脸色红润健康不少。
他也不是一时起意,大发慈悲。
前一些晚上,他总是能听见隔壁嗡嗡的念英语声,戴上耳机好一些,摘下来还是没有停,起初非常烦,他用力摘下头戴式耳机咚地一声砸桌子上,旁边房间的声音却丝毫未减。
他只能忍受着那些不标准的、只会重复的英文练习入睡。
他每天晚上都这么想,第二天他必须要揪住她控诉大晚上朗读什么旮旯英文,他都能想象畏畏缩缩她一脸挨骂的样子。
一觉醒来,他就忘了昨天有多么生气,好像还能勉强接受,又早上看见她可怜逗狗的样子,似乎觉得没有开口的必要,每每如此,林煜都没有说。
如果按时听到熟悉的细密声音,抓人耳蜗,那会成为一种习惯,就像每天早上长廊的阳光都会照常洒进来,把一半的木制地板照亮一样的日常。
后来他竟然觉得那微弱的断续的背书声竟然成了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不知不觉就嵌入了身体的一部分。
上体育课的时候,他抱着篮球去打球,和同班同学挥汗如水,走过操场一排排的草丛时,在那一簇簇花台的旁边,看见一个穿着嫩黄色衣服的女生,举着一本课本在读,声音清朗,时而蹙眉,非常认真。
一看便知道是谁,周萤她可真努力,像只埋在花圃的辛勤的黄蜜蜂。
一周一次体育课,几乎是所有人放松玩耍的时间,林煜发现他和她的体育课是一节的。在略微隐秘的石阶上,固定着永远不变的位置,也不怕蚊虫去叮,带着个红围巾围着半张脸蹲在石柱旁,一顿一挫。
认识一个人就老是能碰到,在涌动活泼的校园里寻到那只会发光的萤火虫。
后来有几个小几岁的女生在球场拿着饮料来送,他问她们是几班的,她们答是平行七班的,他又记性很好的想起周萤也是这个班的。
“是在几楼?”
女孩们便兴高采烈地答,“二楼二楼。”
他没接着说话,面前的姑娘就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绍起来,又是叫林芊羽的,又是叫温素雅的,又是叫什么的,他都记不清没听见。
林煜垂下手臂放在蓝白相间的裤袋边,看西边晚霞橘红一片,他怎么就要问这个问题。
最该死的是一边瞧不起厌恶她的许逢舟一边还经常提到她的名字,“我最近在体育馆看到你那个妹妹了”,“她还没被你家扔出去啊”,“我看她总是一个人走是不是被孤立了”。
“你很关心啊。”林煜对他冷嘲热讽,许逢舟才会瞬间销声。
明明看不起她,还总是提,没完没了,让脑海里对她的记忆逐渐加深。
事实就是,他慢慢习惯了这股淡淡青草味的风在他身边每日萦绕,习惯了这场不会停的雨总淅淅沥沥。
收到那些辅导书时她便谢谢个不停,低头不好意思地全神别扭,好像嘴巴里只会吐出这两个字,林煜看不惯她这股偶尔客气生疏的样子。
“那你帮我写作业啊。”他终于在她无数次的客气之后,甩出一句话,神色认真不像开玩笑。
“啊?”周萤愣住,也就是客气一两下,他还真要她来真的。
怎么了,不是谢谢嘛,嘴皮动一下就好了呗。林煜如愿以偿看到周萤脸上吃瘪的五花八门的表情。
“我写又写不好,我又没学过,你比我高两级啊。”
你是天才,我可不是。
“而且万一你被发现就不好了。”
“没事儿,都是写一些文科类抄的作业。”他毫不在意地仰头,捉住她眼睛里慌张想推脱的目光。
那自然而然翘起的儿化音像羽毛轻挠她的耳膜。
她没嗯一声,想不到更好的推脱的话,只在心里寄希望于他把这事忘掉。
可没过几天他真的拎着试卷找她来抄了,逃无可逃,她只能硬着头皮帮他抄写,还好只是抄写些不用思考的作业,有时候写的时候林煜还会站在旁边看两眼,吊儿郎当地监工。
只有卷子最上面的名字是他亲手写上去的,是自己的笔迹。他写的林煜两字,潦草随意,笔锋狂狷,任性地有时得仔细看才能辨认,和周萤的字形成很大的反差。
她的字是遒劲有力、力透纸背的类型,总是顿挫分明,板正规整。不像他的洒脱、行云流水,拿笔勾几下也带着韵味,游刃有余绝不刻意的感觉。
她偶尔在白纸上会偷偷模仿他的字体,希望下次帮他抄写时写的更神似一点,想象那两个字他是如何起笔、周转、落笔,不过最后都是学得不伦不类。
张张白纸上最后会落下几个用黑色水珠笔重复划线的黑团,结成一个个浓密的圆圈横线,直到完全盖住,再看不出一点写的痕迹,她才停笔。
她把那些练习的草稿纸夹在厚重的英文词典里,还有些夹在英文报刊里面,日积月累。
每次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周萤会把那些卷子叠好十分有成就感地递给林煜,但他总是单手拿着一角拎起来上下翻个面扫视,半摊在靠椅上,两腿大剌剌开着,手肘搁在扶椅上耷拉着,心累道。
“随便瞎写写就得了。”
这种重复性毫无意义的作业,老师布置起来炉火纯青,不过他向来懒散、不屑于做,简单又毫无用处的题目,还要誊抄填满,偏有人做的起劲儿,绝不包括他。
“你不累啊,写这么满。”
“灵活点。”
可下一次,周萤还是写的照样认真,一空不落,每个笔画都端正有劲。
林煜想敲她脑袋,讲的是白讲了,说是白说了,她早抛之云外了,还是根本没听,或是不愿意听。不用全写完,乱七八糟画两下,轻松省事,还像他的字迹,但她是不会懂了。
不过后来他就索性不管了,偶尔从自己书架上,拿一本看过的英文书给她时,就能收到一张写好的卷子。
翻看翻看,还挺赏心悦目。
“用你个笔写下名字。”林煜非常省力地只用在试卷最上面,写下两个大字。周萤在旁边一看,真平狂结合,腴而不滞,她又想暗暗用功多练练字了。
林煜一般是袖手旁观依她心意抄写,死板认真随她去了,不然不知道是否又要在她心里落下一个指手画脚的形象。
她表面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却对他时常横眉冷对。只有他知道她藏着獠牙,而刚好每次都能遇到。
周萤有些时候熬夜,鼻尖就会长几颗红红的痘,鼓在外面,有时通红的像穿了玩偶服的大鼻子般,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笑一笑,可本人却没发觉。
无趣重复的生活里多了一个会爪牙舞张的猫,偶尔逗一下,它还会炸毛、也会挠人抓人,颇为有乐趣。
“学校里没人欺负你吧——”林煜像随意一问,非常云淡风轻,他受许逢舟的耳边风,听多了他真的觉得是不是有这种情况。
林煜一只手撑在书桌上,弯腰侧身看向周萤,她额头上那撮一学习就认真翘起来的毛在风里吹啊吹似乎孜孜不倦,黑色的发圈上面别着一个浅粉的发卡,随时都要像一只不小心停落的粉黛蝴蝶准备展翅飞走,眼睛和嘴巴都神采奕奕倔的很。
“怎么会啊。”
“同学们都很好,也挺适应的。”
周萤抬起头回答她时,那只发卡就会被她仰着的脑袋盖住,只留下光洁的额头和好似什么也不懂、也不知的一双眼睛。
没人欺负她,她说的是实话难道不是嘛。
“大多数时候也很开心。”周萤继续强调,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答非所问,为什么会言不由衷,但肯定的是,她不想让林煜知道自己过得很糟糕,亦或是坦诚相见所有的困窘,他的帮助他的关心他的冷漠他知道后所有的反应,都不去设想。
聪明的鸟儿,都十分有远见地会扑扇着羽翼逃跑。
她低着头看不清林煜是什么神情,他也没有继续说话。
“你确定很开心?”
“所有人都对我很好。”周萤生气自己的言不由衷,生气自己故意地强撑一切都好,但她还是倔强地说回去。
“那就行。”林煜的声音冷漠疏远,像荒原里的一阵风卷起层层砾石扑面并不好受。
他站起来拉开距离,留周萤一个人坐着,“英语好好学。”
周萤觉得自己应该又是说错了话,但又认为自己并没有说错。
可林煜把桌子上的卷子抽走了,用以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从她的房间离开,关门的声音啪地一声在整个屋子里回响。
她不愿意说,她答非所问,他还有什么询问的必要。
门外zook在扒着门乱叫,气喘吁吁地撞着哼着,这是这只小狗第一次向她主动示好,这么久的努力终于换来一点用处。可现在周萤只是呆呆地坐着,没有心情拥着它逗乐。
一个人看我就会写完的!
(?▽`)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荒原里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