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钰缓缓抬起头,盯着将军。
将军状似无意瞥了他一眼,道:“我跟你母亲啊……从小就认识……”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就跟你和那劳什子圣女一样,叫什么?青梅竹马。我和她很幸福,在一起生活了五年,生了三个儿子,不过只有你活了下来……”将军神情悲痛,眼里含着热泪,又道:“不过生下你没多久她就死了……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尚钰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紧抿着唇没说话。
将军一把揪住尚钰的衣领,面孔狰狞,凶恶道:“被叶木族捉住……活活折辱而死!”
尚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因为他真的有这么一段记忆。模糊不全,但记得自己的母亲痛苦的哭嚎声。
将军情绪逐渐平静下来,语重心长道:“这下你和圣女认识吗?”
言辞见他依旧垂着头,倒生出了些兴趣,想必那个叫做阿琰的女子就是将军口里的叶木族圣女吧。
尚钰肯定也猜到了他爹说的就是阿琰,但他此时不知道阿琰在不在军营。若是承认,阿琰必定死无全尸。
他娘的仇他自己会报,冤有头债有主,他不会多算一分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见尚钰一副懒开尊口的模样,将军本来就不多的耐心瞬间耗尽,摆摆手道:“关起来吧。”
尚钰被拖到了很远的一处地方,扔到一处脏污的木屋里。尚钰心想:将军应该放弃了他这个儿子。
想到此处,他的眼里突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
外面一个人也没有,他却无法跨出这道门,摆明了要将他困死在这里。
外面下起了大雨,尚钰左右看看,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破洞的木瓢,爬过去拿在手里接着从小窗户里飘进来的雨。
门口响了两声,有人来了。
“我不知道!死了心吧!”尚钰用力吼道。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他心心念念的阿琰。
木瓢哐当落在地上,尚钰惊呼道:“阿琰?!你怎么在这儿!”
阿琰眼里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只有一片提防警惕之色。
见到尚钰的样子,她拧着眉头,道:“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听说你被黑甲军捉去当兵了?”
叶琰显然不知尚钰的身世。尚钰惨笑道:“是啊!这副样子,吓着你了吧。”顿了片刻又道:“你快离开这里吧,他们在找你……圣女?”
两人视线相撞,完全没有往日的纯粹。叶琰像是早就猜到尚钰会这么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走到尚钰身边坐下来,自嘲道:“什么圣女,跟你一样半路被捉去当兵而已。”
“那咱俩还真‘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尚钰感慨道。
叶琰笑了笑没说话,从胸口掏出来一个瓶子抛过去。尚钰熟练地接住,打开闻了闻,道:“你冒着这么大风险就来给我送药啊?说吧,什么事儿。”
叶琰看着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几天之后,叶木族与黑家军长达几十年之久的战争以黑甲军将军首级被叶木族圣女斩下作为结束而告终。
黑甲军所剩无几,将军之子尚钰接任将军一职,在珠河左岸休养生息。
叶木族虽胜,但几十年的战争下来,消耗巨大,到现在族民竟不过百人。这也就算了,更令他们焦头烂额的是他们那位晓勇善战的圣女不见了!
两人提着一桶凉水浇下去,叶琰猛地呛醒。
她动了动手脚,铁链声随之响起,神伤串来阵阵痛楚,低头一看,浑身遍布刀伤。
言辞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黑压压赶过来的黑甲兵,语气讥讽,“你猜他要怎么做?”
为首的那人正是现在黑甲军的将军——严钰。
将军死后,尚钰如有神助,将军十几个儿子,竟都离奇地死了,只有他活下来,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了新任将军,改父姓:严。
祁尘配合道:“定是要算清楚账了……怎么算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那日,叶琰来找他当然不止送药。
叶木族打了那么久的仗,在打下去,只怕真要灭族。于是就有族民蠢蠢欲动,意图玉石俱焚。
就找到尚钰,两人做了一个交易,她帮尚钰获得他父亲的认可,事成之后,双方止战。
可能严钰也没想到是这么个认可法,他和她里应外合,杀了他自己的爹。
想来也是可笑,叶琰早就长大了,满心算计。他好像还是那个只会在山坡上疯跑的傻小子,居然就这样信了。
可即使这样,他好像还是喜欢她……
木门猛地被踢开,叶琰扯嘴笑了笑,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一进门,严钰就发现了叶琰满身的伤,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
他身后的黑甲士兵恨恨道:“就是她杀了将军!少将军快杀了他为将军报仇。”
严钰瞥了一眼说话的人,那是将军的老部下。他们这些老人自将军死后死也不愿意承认严钰新任将军的身份,撑死也只叫少将军。
那人全然没意识到严钰神色的变化,血红的眼兀自盯着叶琰。
严钰淡淡道:“出去吧,我有话单独跟她说。”
“将军!”
“我的耐心不多。”严钰脸色变得更差,叶琰不禁看向他。
“不行!少将军,就算您将你我尽数杀死,我也要看着此妖女死于黑甲军的刀下!”
严钰奇异地平静下来,语气天真:“是吗?”
“是……少……少将……”
严钰将刀抽出来,血珠顺着银色的刀刃滑落到地下,严钰看也不看,将刀随手扔到地上,“还有谁想死吗?”
鸦雀无声。
“那就滚。”
黑甲军忙不迭出去了。
叶琰抬头看着昔日玩伴,语气莫测,“不错,都会舞刀子了。”
严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若看故人。
“为什么要杀了他?你可以砍他的手,砍他的脚,甚至……但你为什么非得杀死他!”
叶琰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父亲……”
“他不是我父亲!”严钰突然暴怒,发狂一般大吼大叫,“我没有父亲!他不承认我!我没有父亲!没有你懂吗!!!”
叶琰默然。
严钰突然跪下来,将叶琰猛拽到面前,低吼:“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的动作过于粗暴,牵动了叶琰身上的伤口。叶琰闷哼一声,痛苦地拧着眉。
严钰一下就清醒了,连忙放开叶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阿琰你疼不疼?不要怪我!阿琰?你不要生气!阿琰——我好痛苦!我头好痛!啊啊——”
严钰蜷缩在地上,状若疯癫,因为过于痛苦,脸上一片狰狞。
祁尘吐出一口气,从桌子上起身,道:“找到了。”
言辞问:“什么时候到了他身上?”
“他爹一脚踹过去的时候。”
言辞了然地点点头,“那现在要把邪念揪出来么?”
不料祁尘听到这话突然笑起来,食指轻轻在言辞额头敲了下,然后歪头,明亮如星的双眼定定地望着他,“该罚,这是什么地方?”
言辞被敲得一愣,祁尘的脸凑得这么近,他几乎无法思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集中注意力。
后知后觉,哦,这里是人家的记忆里。
于是言辞顺理成章地把火气转移到了地上躺着的那人。
一天记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半天看不见重点!
有人叹了一口气。叶琰似乎明白了什么,被锁链束缚的手颤抖着伸向严钰。抚上他的头顶片刻,叶琰惨叫一声,手掌像是被开水烫过一般,泛红溃烂。
叶琰骂道:“果然……你爹还真不是个东西。”
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垂眸看着严钰,叹息道:“罢了,当我还你。”
严钰在地上抽搐了一阵,短暂的正常了一会儿,一言不发的在身上摸索,口里振振有词:“想死……别急,咱们慢慢儿来……你一辈子都别想逃……”
摸索半天,拿出了一把钥匙,颤颤巍巍地去解叶琰手脚上的枷锁。
咔哒一声,手脚恢复自由。严钰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瓶子,扔给叶琰,“药!拿去!”
“你要放我走?”叶琰问道。
严钰闭上眼,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此后,咱们两不相欠。”
“……好。”
严钰出去引开了黑甲军,叶琰红色的身影逐渐消失。
严钰转头,喃喃道:“对不起。”
言辞道:“一网打尽?”
祁尘望着远处的山峦道:“……不好说。”
叶木族族长已死,只有圣女回去,叶木族才回重新聚在一处。
两个月后,黑甲军突袭叶木族,大获全胜。
叶木族族长殿内。
叶琰跪在祖宗排位下,面前呈放着一具干枯的尸体,是死去多日的叶木族族长。
严钰缓步入内,身穿玄色蟒袍,腰间悬着一把黑金横刀。
“好久不见。”声音沉稳有力,殿内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听见。
叶琰转过头,严钰一时哑然。
跟地上那具尸体一样,叶琰得脸干枯得也似老树皮。
“怎么回事?”
叶琰毫不意外他的到来,看起来更像是专门在等他。叶琰摆摆手,不甚在意道:“今天要解决的不是这事儿。”
“哦?那是什么事儿?”严钰明知故问,在他攻打叶木族之初打的就是复仇的名号。
叶琰招招手,严钰不疑有他,从容地走了过去。
等到走近,严钰彻底看清地上这具尸体,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般呆在原地。
“这是?!”
叶琰将尸体的脸蒙上,变跪为坐,边捏着发麻的腿肚边说:“认识吧。本来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事儿,但想了半天,为了你手上叶木族的命还是告诉你吧。”
黑甲军大败叶木族后并没有如以往一样尽数杀死,而是关进了俘虏营里。
严钰看清尸体的面容后跌坐在地,慌忙后退,仿佛那尸体是什么洪水猛兽。
“你要告诉我什么?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假的!假的!!我不会信!你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会信!”严钰胸口剧烈起伏,心里无法控制地升起巨大的恐慌。
叶琰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道:“别急着否认,我先说,你先听,再来确定真假也不迟。不能平白让叶木族背这口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