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精趴在地上,一口大气也不敢喘,“大人,我并非有意要欺骗于你,我实在是炼不出啊!”
他看着满地的炉鼎碎片,心疼地要滴血,后悔不迭,本想趁机杀了言辞,没想到此人命如此大,还毁了他的鼎。
言辞眼底一片冰冷,道:“骗与不骗你都得死。”
鼎精愕然抬头,还没来得及问,脖颈处温热一片,他往上抬了抬手,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倒在地上。
这话一点儿也不掺假,趁着祁尘言辞二人未在河缪山,鼎精做了多少恶事,为了升仙,他利用金银珠宝的传言引诱凡人进入河缪山,将其投放到鼎中炼化,此刻脚底下踩着的,哪里是什么雪山,根本就是这么多年来堆叠起的尸骨。
噗!
言辞吐出一口黑血,这鼎精离成仙只有一步之遥,他方才在鼎内不免受了点儿伤。
如此干等下去,他必死无疑。
言辞闭眼内观,身上黑气腾腾,随时都有四散为祸世间的风险。
鼎精有一点说得不错,恐怕只有祁尘才能把这东西压制下去。
况且,他虽不知祁尘到底去干什么,但多半跟自己身上的黑气有关,而现在这东西突然活跃起来,说不定祁尘会出现呢?
忽然,他想到一个人,跟他一样,身上同样有黑气的人。
数天以前,在河缪山脉深处,一小队人马正往河缪山深处行进。
“上不去了!妈的这雪太大了!太危险了!回去吧!……操,老子都成瞎子了!”为首的一人怒骂道,不过他的声音很快被风声淹没。
有人告诉他们老大,河缪地界,有一处雪山脚下藏有金银珠宝,数不胜数,这样没来由的事本不该信,可坏就坏在真有人拿了金银珠宝回来……
队伍中有一名向导,名叫多嘎,在河缪山脚一带生活了二十几年,是这些人听说他熟悉河缪山的地形花了重金请了他来。
多嘎眼珠子一转,边走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一回头,发现那群人领头的正回过头,冲着他站的地方扬了扬下巴。
那人做好了防护,看不到他的眼睛,但多年来在深山中谋生的经验,多嘎对危险有着敏锐的直觉。
这群人目的不纯,他得想个办法,以防万一。
风雪更大更急,天色愈加晦暗,不祥的气息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多嘎引着他们去了一处暂避风雪的地方。
一行人疲惫的挤在一处,尽量将身子蜷在一起,没有人再动,他们仿佛要凝固在这儿似的,四周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
多嘎疲惫的闭着眼,脑子却飞快地转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雪没有一丝一毫减小的趋势。突然有一个人凄厉地尖叫起来,惊恐地看向领头的人,还没等人看清他的动作,那人一下冲到外面,等他们探头去看之时,早已被冰雪掩盖。
周遭气压猛地降低,领头的壮汉转过身,一把揪住多嘎,低吼道:“你这个劣等人做了什么!”
“我做什么了?你怎么污蔑好人呢!明明就是他自己发疯……咳咳咳……跑下……去的……“壮汉加重了力道,多嘎几乎要窒息。
“哼!就是你们这些夏国人用些邪术把我们的人害死的,就是你干的!以前来了那么多人,一个都没活着走出去!我今天就要杀死你!”
多嘎用力掰着壮汉铁钳一样的手,莫名道:“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来了那么多人,我不就遇上你们吗!”
壮汉不欲听多嘎争辩,手上用力,就要将多嘎掐死,突觉手上一阵温热,仔细去看,一双手竟整整齐齐从手腕处切断,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甚至感受不到疼痛。
其余人又惊又惧,根本没有任何人拿刀砍壮汉的手!
壮汉目眦欲裂,猛地踹向正弯腰剧烈咳嗽的多嘎。
这一脚踢得货真价实,多嘎痛得连眼睛也睁不开,额头上满是冷汗,再次睁眼,却仿佛换了一个人。
壮汉旁边有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小白脸,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多嘎突如起其来的变化。低声在壮汉耳边说了几句,多嘎听不见。很快,壮汉平静下来,不再挣扎,只有那双眼睛依然迸射出可怕的精光。
年轻人走到多嘎面前,将他扶起来,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嘎摘下了手套,此刻手上血痕累累,一片狼藉。但年轻人没多想,一把将多嘎拉起
来,诚恳道:“大家被恶劣的天气搅乱了心神,都太过激动,伤了你,我们深表歉意。”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如今风雪太大,不宜上山,先生请你把我们安全带下山,下山之后,酬金增加一倍。”
多嘎含混不清地笑了几声,在众人的感到奇怪的目光中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慢条斯理地摘下护目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然后才故作不可思议一般道:“下山?……怕是不行,你们呆在这里才有用呢,或者说,死在这里才有价值呢,还有,我不要酬劳,只需要你们把命给我就好。”
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都明显地感受到空气当中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或者说是多嘎在变化,明明面目如初,但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眉目间戾气横生,脖子到脸颊遍布着诡异的纹路,而刚才他手上骇人的伤痕也在一息之间消失。
空气骤然紧绷,众人不动声色,悄然探向腰间,如果多嘎做出什么动作,下一秒就会血溅当场。
地动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始的。
“地……地震啦!地震啦!”不知是谁尖细的叫喊一声,人群立刻骚动起来,方才的年轻人扫视一圈,暗骂一声蠢货。
另一边,壮汉低喝一声,年轻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小心朝多嘎那边走了两步,将手放在半空,试图安抚多嘎的情绪,但还没等他开口,多嘎猝然抬头与他对视,眼睛黑如深潭,是没有半分隐藏的杀意。
年轻人愣在原地,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手腕间传来一阵热意,他机械地低头,看见自己的手齐齐断掉,滚落在雪地上。
年轻人终于受不了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嗓音却尖细如同婴孩,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跌下山。
剧烈的疼痛让年轻人勉强找回一些神智,但还来不及看清身处何地,就被平地突然卷起的暴雪托举至空中,“救我……”他向他的首领发出最后一声求救的呼喊,随后急速下坠,雪地上,红白相间,像冬日里绽放的血红色的腊梅花。
壮汉仍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后脊被冷汗浸湿,但在一瞬间,他下定决心,拔出腰间摩挲已久的枪,按照预想的那样朝后射击,四周也响起配合的枪声。
此起彼伏的枪声中,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壮汉心下一定,咽下一口唾沫,转过身的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然紧缩,一个人被打成了筛子,但有眼睛的一眼就能分辨出那根本不是多嘎!
壮汉被吓得退后一步,后颈抵上一个冰凉的东西。
“是在找我吗?”多嘎双目猩红,状如鬼魅,手里的利刃不轻不重地抵着壮汉的脖子。
“叫你的手下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
“别……别!”
雪山圣洁一如往昔,地底埋有累累尸骨。
夜半时分,某处山坡的雪地里突然传出阵阵异响,一只手破开雪地,过了一小会儿,另一只手也艰难的伸出来。
随后一个人慢慢的坐了起来,正是多嘎,他先是扫视了一圈,确认环境,但目光所及之处,不是山峦深壑,就是苍天白雪,哪里辨认得出。
低头一看,手套背包都不知所踪,其他人也都不在。
多嘎用力搓了一把冻僵的脸,陷入沉思:他只记得他们一行人遇上了雪崩,情况危急,根本来不及多想,循着求生的本能一直跑,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多嘎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寒冷的空气像刀子似的割着喉咙也丝毫不在意,他劫后余生般的看着雪崩后的群山,夜晚的雪山并不漆黑,在寂静的黑夜里,像是块莹润的玉在月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晕,雪崩像是幻觉,雪山和来时并无多大差别。
多嘎活动了下冻僵的手脚,正准备起身,却见远处雪山山巅一阵白光乍现,将整片雪山照亮的如同白昼,光芒太盛,他不得不举起手肘遮住眼睛,过了一小会儿,多嘎缓缓露出双眼睛,只见那白光已缩为极小的一团,也就在这时,他看见那团光里影影约约的有个人影。
遇上这等诡异之事,不管是好是坏,都应该先跑再说,但多嘎双腿就像被灌了铅,一步也挪动不了。
那团光影逐渐减弱,青衣长发,宛如鬼魅。
正是言辞的分身。
多嘎惊惧交加,也顾不得手脚僵不僵,身体比他的脑子反应快,双手一撑整个人还没站稳,转头就跑,不带半分犹豫。
言辞没有去追,他看着多嘎一路狂奔,自己静静地在原地等待。
大半晚上过去,伸长脖子遥遥望去,视线里倒映出点点光亮,他不禁心中一喜,提着一口气就冲过去。
他不管怎么跑都会绕回原地,多嘎脑子里几乎立刻就出现了“鬼打墙”三个字,零下几十度地雪山区域,他后背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
言辞一直站在那个地方,就像看个笑话一样看着他。
他只着单衣,外面拢着一件藏青色的披风,虚虚地挂在身上,在寒风中被吹得四处舞动,不时显露出雪白泛青的脖颈。面容极盛,满是侵略性的美感,一双长眸上挑,平淡无波。长发披在身后,状如精魅。
“哪儿来的?”言辞垂眼看着筋疲力尽的多嘎,淡淡开口。
多嘎不受控制地吐出实话:“河缪山下易柯寨……”
言辞想了一下,记忆里好像是有这么个寨子,点点头,又问:“怎么到这里来?”
“带着旅游的人进来,结果遇上雪崩,醒来就在这儿了。”
言辞没作声,多嘎以为他不信,再待解释,就听言辞真诚发问:“旅游是什么?”
多嘎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最终选择了一个通俗易懂的答案,“就是到处跑着玩儿,看看风景,吃点好吃的,花花钱啥的。”
言辞点点头,然后步入正题,向多嘎投来探究的目光,“那些人在哪儿你知道吗?”
多嘎脸上一派真诚不似作伪:“不知道。”
言辞眉头一挑,随即大手一挥,脚底下地冰雪轰然炸开,多嘎急忙将退后几步,就见到无比震惊的一幕,“这……这是什么?!”不用言辞给他答案,看地上尸块的衣服,旁边的装备也能认得出——这就是他带进山的那队人。
地上的尸体,不,要准确描述的话,其实就是成堆的碎肉连碎骨。山上寒风一刻不止,言辞的脸在多嘎眼中逐渐扭曲,最终变化为妖魔鬼怪,张着血盆大口,就要扑过来将他拆吃入腹。
“啊!“多嘎大叫一声随即跌坐在地,身上冷汗涔涔,一边气喘不止一边疯了一样远离言辞。
言辞有些奇怪多嘎的反应,他亲眼看见是多嘎杀死了他们,他突然凑近,一只手放在多嘎额头上,仔细确认了一遍,确实没有他杀人的那段记忆。
于是自言自语道:“看来是真不知道,那是谁呢……”
难道他看错了?
言辞在他脑后抓了一把,手上的黑气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于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就在此时,言辞双目忽然变得空洞茫然,多嘎瞅准时机,转身就跑,却没注意到刚刚的人身体逐渐僵化枯朽。
雪地上只留下一个雕刻粗糙的木头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