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缪山终年覆雪,今日却不一样,山中除却风雪呼号声,细听还有别的动静,过了大约两三个小时,住在河缪地界的人们只听得头顶一阵轰响,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
“谁搁天上放炮呢!”村子里的李酒鬼仰卧在门槛边大骂道。
“这年头放炮还不如说是山上的神仙放屁!哈哈哈哈!”有人开着玩笑,其他人也只过个耳朵听着笑笑,并不放在心上。
神仙?哪有神仙?就算村里供着山神庙,除了住山里边儿那几个老得牙齿都要掉光了人谁信呐?
弄出这动静的的确不是个神仙,而是当年人人喊打喊杀的邪魔言辞。
他身负邪念,走到哪,哪儿就不太平,因着这个,他东躲西藏了几百年,也被人喊打喊杀地追了几百年,到最后差点死在乱刀之下,不过他这人命大,还是活了下来。
言辞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冰雪之中,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他试着催动体内真气,或许是身子太久没活动过,又或许是压在身上的雪太厚,这一动作,直接把一座不大不小的山给炸平了。
他看着脚下的惨像,烦躁的搓了把脸,身体关节随之咔嚓咔嚓地响,听着比炸山还要烦上许多。言辞闭了闭眼,虽然身体未曾移动,可神识早已飞去万里之外。
而后惊觉,世间已过千年。
他摊开手,手心里汩汩流出黑气,形似黑水,触摸时却似柔雾,与当年他身上的黑气别无二致。
此物瞧着无害,实则凶悍狡诈,最会迷人心智,稍不小心就会引得人走火入魔,若是足够多,足够浓,甚至能引得天下大乱。
也因这个,言辞以前如过街老鼠一般。
他身上尽是此物,他不清楚此物叫何名字,为何会出现在他身上,只知其与自己的邪魔之身有关,天下妄念,欲念,如遇邪魔之身,竞相臣服,而后力量涨大数倍,为祸世间。
不过手上这些可不是他的,而是他的分身带回来的。
陷入沉睡之前,他匆忙之中捏了个分身甩出去,替祈尘,也就是河缪山山神守山。
这团东西就是分身在一个年轻人身上取下来的。但只来得及抓住一团,就毫无征兆的苏醒了,神识突然回笼,连人脸都记得不甚清楚。
此刻细细研究,里面竟然有祁尘的一丝气息,尽管很微弱,但他们朝夕相处那么多年,就是掉根头发他都能认出来。
不过凭这一点儿气息去找祁尘只怕难如登天,况且……
言辞垂眼看着自己,身上黑气汹涌,随着他醒过来,身上的东西也醒了过来。
如不及时压制,只怕山脚下住着的那帮人还有没有命活都难说。
言辞凝神静思了一会儿,当即起身,身形一闪,往另一个方向掠去。
茫茫雪山深处,言辞缓步而行,山势陡峭,路途险峻,言辞却如履平地,面上无丝毫狼狈之色。
他垂眸瞧着手里虚托的漆黑木盒,里面装着一段记忆,那是他在祁尘失踪以后,找到的唯一线索。但就在刚刚,他试了无数种办法也无法查看。
不多时,言辞来到山顶,此处十分狭小,约莫算作平台,大半位置被一只数丈高的鼎所占据,鼎身漆黑,散发着古老神秘的气息,此刻鼎身内正燃着熊熊烈火。
山顶高而险,三面都是峭壁,寒风飒飒,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掀翻下去尸骨无存。
言辞里着白袍广袖,身穿玄色大氅,长发高高束起,发带随风而舞,身姿挺拔,稳稳而立,风姿卓绝。
“倒是选了个好地方。”言辞朗声道。
言罢,四周静了片刻,风顿时凝滞,只听得一声浑厚如钟的怒喝,“何人在此喧哗!扰我清净?”
言辞早有预料,侧身避开迎面而来的火球,一掌拍在鼎上,鼎身发出沉闷的响声,而后几条蜿蜒的裂痕自手掌处四面延伸,他讥笑道:“老东西,别来无恙?”
鼎精被那一掌劈得摇摇欲坠,满天的红光霎时熄灭,它从云层中重重跌落,仰头辨认来人,不待言辞再次出声,它那矮小的身躯就地打了个滚儿,大刀挥得虎虎生风,一刀劈在了地上,地上立刻留下一道深沟。
鼎精不可置信道:“你你你你……你还活着?!”
它细小的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再慢慢对上那道戏谑的视线。
“啊!”鼎精怪叫一声然后瘫坐在地上,任命似的低垂着头,了无生气。
言辞勾了勾唇,一撩袍摆半蹲下来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也没过多久,怎么?认不得人了?”
鼎精诈尸一般猛抬头,双膝一软就要跪下,言辞手指轻动,鼎精立刻动弹不得,干巴巴地保持半蹲不蹲的姿势。
“大王当得很舒坦啊。“言辞垂眼看着鼎精脆弱的脖颈。
鼎精不敢说话,哆嗦着嘴听候发落。言辞啧了一声,而后才道: “我说,你听着。“
鼎精点头如捣蒜。
言辞沉吟片刻,道:“你的鼎能炼什么?”
鼎精听到这话以为言辞要夺鼎,忙道:“当真!当真!我虽谎话连篇,但看家的本事是万万做不得假的!大人闭关千余年,想炼什么只管说罢,权当我这小老儿奉上的出关贺礼了!这鼎与我早已互为一体,小老儿亲自出手,必能让大人欢心。”
言辞点头,用手轻轻在鼎身上描画,方才被他一掌击裂的鼎立刻完好如初。
“那好,待会儿你便将我炼化了。”
“啊啊好……啊?!”
就这一句话让鼎精如遭雷劈,浑身抖如筛糠,讷讷地望着言辞。
这鼎是什么东西?这可是神力高强如仙人见到也得忌讳几分的西山神鼎……的碎片。但就算是碎片,也不能如此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当然,这些话它可不敢当面说,鼎精犹豫片刻,斟酌道:“此鼎威力巨大,大人要不再想想?”
言辞并不多说,摇摇头只道:“现在。”
黑气已然苏醒一半,邪魔之身蠢蠢欲动,若不早日干涉,只怕到时……
鼎精哑然,它这个喽啰没有反驳的余地,可好端端的,它想不出为什么言辞非得找死。
鼎精张张嘴,欲言又止,脚边忽然落下几件东西,低头一看,鼎精立马忘了要说什么,将宝贝一件件捡起来,九阴玄铁,神鹿角,忘阳镜……
鼎精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呀呀呀!这么多宝贝儿,大人?您……是将这些都要给我吗?”
“有这些东西,再加上我,能做成什么样的容器?”言辞顿了顿,接着说:“能装……这东西的容器,越强越好,东西不够我这还有。”
如今只能暂时将刚刚苏醒的黑气封装起来,再将自己炼为容器,让邪魔之身误以为自己还在沉睡当中,先骗过它再说。
言辞将手摊开,鼎精凑近仔细看了一眼。
劈里啪啦的一阵响,鼎精抛下东西撒腿就跑,却被凭空来的一只手揪住后领子,挣扎不止。
“你想作甚?”言辞笑着问,但话里的杀气让鼎精不自觉地将脖子一缩,抖如筛糠,讷讷道:“容器也就罢了……偏生还要拿来装……,若是山神大人知晓了,我还是得死……”到了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是吗?”言辞回了一句,然后放开鼎精的领子,“打开。”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鼎精激烈地挣扎,言辞险些拽不住。
言辞气急反笑,“那好啊!有些东西忘了我不介意帮你想起来。”
“不炼!大人饶过我吧!”鼎精把最后一句话说得特别重,就怕言辞听不明白。
“炼吗?”
鼎精视死如归:“死也不炼!”
言辞挑挑眉,撒手将鼎精放开,就在鼎精以为他已经放弃时,言辞伸出两根手指划破,鲜血的味道差点让他疯魔。
言辞将手收回,笑得一脸无赖:“炼吗?”
“我——”鼎精双眼木然,犹如一具行尸走肉,颓然地瘫坐在地上,紧捂着头,片刻后爆发出声声惨叫,响彻云霄。
“我炼!我炼!我炼我炼!饶了我吧大人!”鼎精声嘶力竭地呐喊,目眦欲裂。
想当年鼎精点儿背,恰好撞上言辞苦学仙术那几年,一次法术没用对,鼎精明明在看热闹,竟然稀里糊涂与言辞订立了血契,有了血契,无条件服从主人,若有违逆,生不如死。
言辞肮脏之物缠身,本是个大煞星命格,却有幸被祁尘所救,过了几百年安生日子,此后,不知怎么的就消失了。
鼎精以为他死了,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他。
主人的命令,鼎精哪有不听从的选择,只好不情愿地盘腿坐下,默念口诀,而言辞没注意到它眼里一闪而过的凶光。
不多时,风云突变,惊雷滚滚,天崩地裂之声不绝于耳,古鼎的上方散发出耀眼的五彩霞光。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言辞堕入鼎中,无数条锁链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捆缚住手脚,身下燃起熊熊烈焰,被灼烧的痛苦蔓延到四肢百骸,身上黑气四溢,他的意识逐渐涣散。
昏迷之前,他听见鼎精撕心裂肺的声音传入鼎内——不行!这鼎只能炼一半!您老要想活命就只能靠祁尘大人!
鼎精居然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