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洗漱后,祝青瓷最终还是睡回了自己的床上,诺塔则主动占据了角落的位置,借了祝青瓷的一本书看。他说睡不着,在白天的时候已经睡饱了——“这样下去的话会昼夜颠倒的吧?”——他甚至这样自嘲。
真是自在啊,真羡慕啊,祝青瓷明儿起来还要去打小时工,这家伙倒是每天都很闲的样子。诺塔说过自己家里是开酒馆的,生意还不错,只不过一般都由他哥管,自己却没什么事也就卖两三幅画。祝青瓷是不知道酒馆能挣多少钱了,只觉得羡慕他自在,也想哪一天可以什么都不管,就和他在四季花园的长椅上挨着睡觉——即使这样很伤颈椎,但那很惬意不是吗?
“真可恨呐!真嫉妒啊——”祝青瓷越想越气,在床上扑腾起来,“好想做有钱人啊!!”
诺塔笑了笑:“这是突然抽的什么风?”
“我贱的,羡慕你。”
“我可以包养你啊。”诺塔的目光又回到书上,轻飘飘地说。
“真的?”祝青瓷一个鲤鱼打挺。
“假的。”诺塔抬眼看他,“也不怕被人揪着说……”
他心如死灰地躺回去,开始想念那个对自己一直都很好的唐见雷,见雷叔总会过来照顾自己,在生活和经济方面。虽然他确实很想独立,但边上学边打工真的很少有时间给自己休息休息或者跑出去玩一趟。
听着诺塔不自觉哼的小曲,指尖摩挲纸张的声音,书页翻动时沙沙作响,竟像安眠曲一样给祝青瓷哄得睡着了。一直到后半夜,那双频频偷瞄的金色双眼才光明正大地离开书的遮挡。
他起身把书悄无声息地放回书柜,惦着猫咪那样的轻盈的步子挪到人面前。祝青瓷已经睡熟了,一只手悬空架在床边耷拉着;凌乱的头发盖住他半张脸,发尾被浅浅的鼻息打得一颤一颤;他甚至没完全合上嘴,一道口水从嘴角流下,在枕边形成一小滩水渍。
诺塔顺手玩起了他的头发,还小声笑他:“怎么睡得这么难看?”
说着,他拿起手机拍了张照——这可难得一见,祝青瓷这人睡觉认床,在花园时可没睡得那么死,与其说睡,不如说是在眯着眼休息罢了。
凌晨的街道过于安静了,偶尔有一两辆车经过都会显得吵闹,花河街雨后特有的香气夹杂的泥土的气味从街道两旁飘进每个人的梦乡。诺塔的鼻子抽了抽,嗅到了一丝不太友好的气味。
那是皮革,还有淡淡的铁锈的气味。诺塔立即警觉,弯腰走到敞开的窗边,他确定这些气味就在这附近。就在他探出头查看时,一根拴着铁球的绳子突然甩下来在他的脖子上缠了好几圈,紧接着,一股拉力迫使他抬头。
“听说你最近状态很差啊?”索菲双手攥着绳子的另一头蹲在八楼的天台狂笑,皮夹克挡住的T恤下半截被血溅得宛如一片夕阳,“不想死的话,把‘通行证’给我吧?”
诺塔真是服了,就那颗小珠子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凭什么偏偏来抢他的,这个杀人上瘾的变态只是单纯地想趁他病要他命吧?
“不行,我还要用……呃!”没等人话说完,索菲就不耐烦地勒紧了绳子,表示这不容拒绝。
这招要对付对付其他人还好,诺塔可是个硬茬子,甩给那人一个不爽的表情,反手抓住绳子绕在自己手臂上,一脚踏上窗沿,下一秒就腿一蹬跳出了窗外。
这出乎意料的举动打了索菲一个猝不及防,一般人谁会用这种不要命的跳法,万一手上的绳没抓稳,这一跳可就跳到天堂大门口了。也不知道索菲是真的蠢还是对自己太有把握才会选择蹲在天台边,半只靴子踩在边上。被诺塔用整个人的体重往斜下方一拉,索菲也重心不稳,跟着掉了下去。
这可是五楼,诺塔再怎么横也是个人,直接从五楼摔下来也得摔断腿。他自己也知道,于是他眼疾手快用绳子套在最近的一根树枝上,尽管这根脆弱的树枝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很快就断掉了,但它好歹用自己的牺牲给诺塔做了个缓冲,没让他摔残。
一旁的草丛中啪嗒一声响,再也没听见索菲的动静,诺塔没有犹豫,把绳子松开后撒腿就跑了。他清楚这家伙从这个高度摔下来绝对没事,索菲的耐痛能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就算肚子被刨开了,只要没失去意识,都能一口气跑三条街。
这次出门,诺塔没有带任何武器,他的腿痛得发麻,只能先忍着跑去隔壁和平街躲躲。他心想,身上带着点稀奇玩意果然容易被追杀,但没办法,他现在还很需要用这个通行证来离开一些不该走进的地方。
让祝青瓷接触这样危险的世界没关系吗……诺塔突然犹豫了,毕竟这个世界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啊,一些被称为神的家伙,就算杀了人也不会被追究。
自己只是自私而已,只是想让祝青瓷来到自己身边而已。
宽阔的街道上,橙黄的路灯照着深夜孤独的道路,细小的灰尘轻飘在灯光中,像追求光明的飞蛾。诺塔在徐徐冷风中脚步渐缓,最终停了下来。他静看着地上被不同方向的光照出来的多个影子——“对啊,我这么久以来都只是自私而已,他并不希望回忆起来吧……”
他痛苦地瞪大眼,瞳孔止不住地颤动,余光却看见一个洁白的熟悉的身影漫不经心地飘过自己身边。
他猛地望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耳畔则又响起了“祂”的声音——“诺塔啊……你何必呢?”紧接着是浅浅的嬉笑声。诺塔两只手僵硬地抬起来捂住脸,听着那个声音在自己脑内呢喃——“就算关系再好,我们终究还是两个世界的人。”
“闭嘴……”
“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
“我让你闭嘴……”
那个身影再次出现,在月光下悠闲地欣赏着手里的一朵黑色的花。
“即便到了现在也一样,诺塔。更何况,我忘了,你也差不多该忘了。”
“闭嘴!!!”诺塔在地上抓起一把石头向那个身影扔去,却无济于事。
这些都不过是幻觉。
诺塔冒了一身的冷汗,无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过去那么久,诺塔还是无法安慰自己,祝青瓷不会再想起来自己以前是哪儿的人,是什么身份,更不会记得和诺塔一起度过的那些光阴。
诺塔只能不断告诉自己要原谅祝青瓷忘记了这些——但他现在没资格责怪祝青瓷了,因为他自己也快逐渐记不清了,从记忆中那个人离开自己开始,他就像患上了失忆症一样,和他有关的回忆在脑海中慢慢崩塌。
这是诅咒,他告诉自己,但他还不想忘记他。
他蹲下来,手擦过侧腰,凭空拿出一个小笔记本,那是他的备忘录,里面的满满当当地记了不少东西,他第无数次从第一页开始看起——
“他对蛋糕不是很感兴趣,不过好像很喜欢水果。”
“比起狗,他更喜欢猫呢,我倒是觉得狗更可爱。”
“他有一对月牙流苏耳坠,送给我了。”
“他的辫子扎在左耳后。”
“他是蓝黑色的眼睛他是蓝黑色的眼睛他是蓝黑色的眼睛……”
……
“他的名字叫——”
第一页以抖得可以说是扭曲的“is”结束,诺塔已经忘记了祝青瓷原本的名字了。
他翻到最后一页,用笔写上:“我告诉了祝青瓷关于神眼的事,毕竟一开始的计划只是让他回归正常生活而已。”
“……诺塔哥哥?”一个少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诺塔赶紧合上笔记本抬起头。灰紫色的裙子随着人前进的动作轻摆,白发编成双麻花辫,一根搭在身前,一根甩在身后。米黄色的长外套使她在这个潮湿的夜晚看上去没有那么冷。子鹿和诺塔也算老熟人了,她是崖的养女,虽然看起来才十三四岁的样子,实际上已经十九岁成年了。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诺塔别过脸,还是难掩饰住自己那些小情绪。
“出来吹吹风,我还挺喜欢这个温度的,不觉得很舒服吗?”子鹿双手背着,弯腰歪着头看他,又说:“很抱歉不小心看到了你的笔记本……你和祝青瓷说了这些事了?”
诺塔迟疑点头,说:“只和他提了一点。”
“那他……有想起来什么吗?”
“还是没有……”诺塔的头重重地低下去,声音小得再难以听见。
少女无奈地笑笑,抓着诺塔的手臂将他拉起来,说:“至少现在也挺不错的。”
诺塔沉默好一阵子,才小声嘀咕:“还是没有以前那样的感觉……”
“比起这个,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最近身体状况是不是越来越差了?别太消沉啊。”子鹿拍两下诺塔的手臂以示安慰,“早点回去休息吧,做个好梦。”
赶在清晨来临前,诺塔又从窗户溜回去了,楼下的索菲早已没了影子,诺塔还是留了个心眼,没睡的太死。当他早上在闹铃声中与祝青瓷相视时显得有些憔悴。
诺塔最后还是顶着黑眼圈回家了。在他走后,祝青瓷照常利用周末时间去打工了。本以为下次再见面会是祝青瓷有空去花园的时候,没想到才周一就又碰上面了。
周一的早晨,闹钟照常响起,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只羞涩地漏了半张脸。邻居家的开锁声和关门声一听就知道那个上夜班的邻居姐姐现在下班回来了。祝青瓷机械性地做好了洗脸刷牙换衣服的一系列操作,还养成了不吃早餐的习惯,捞起书包往身上一甩就摔门而出。甚至人已经走到半路了,大脑还忘在梦乡,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嘿!青瓷!”
突然的一声招呼吓了他一跳,诺塔笑眯眯地站在祝青瓷身后,身上散发着一股畅人心扉的清香。祝青瓷原以为他是路过花园来的,但又总觉得这股香味和四季花园格格不入。
今天天气不错,空气很清新,诺塔没戴口罩。
诺塔背着手,和祝青瓷走在一片片水洼的路上。
“去上学?”诺塔问。
“当然啦。”祝青瓷无奈道:“你是真的闲啊……是辍学了吗。”
本以为诺塔是放弃了学业或者因为什么而休学了,没想到他却回答说:“不,我根本没上过学,是自己看的书。”
祝青瓷瞬间定在那儿了,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拖出一句长长的“啊——?哥们?你?”
这家伙应该家里不是很贫穷吧?没有上过学吗?难道是他不想上学?可祝青瓷刚想这么问,诺塔就抢先他一步,说:“我还挺想跟你一块去上学的,学校人很多吧?应该会发生很多好玩的事。”
“好玩的事?你是指班级针对还是校园霸凌啊?我们班可没什么好玩的事。”祝青瓷想到自己班那群晦气玩意,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有时候看他们吵架也是一种消遣啊~别看我在花园的时候对周遭的事充耳不闻,那些热闹我一场都没少听。”
这就让祝青瓷有点意外了:“你还有这爱好?深藏不露啊!”
“还有人叫我拱火大师呢。”
“好恶劣。”
不过祝青瓷不是很在意,他心想诺塔要是真的和自己一起上学就好了,但学校给收吗?管他呢,诺塔本身就挺神奇的一个人了,有啥办不到的。祝青瓷不自觉地开始想象两个人的校园生活了,那该有多有趣,这甚至还可能帮助他摆脱阴沉男的形象,天哪,诺塔,真正的英雄!
一回过神两人已经走到学校门口了,祝青瓷深情地回头跟诺塔挥手告别。而诺塔反手抓住祝青瓷的手腕将他拉回来,毁了这大好的浪漫不舍的气氛。
“等一下,我可不能跟着你进去。”诺塔在口袋里捻起什么东西用手指搓了搓,又伸手过来抹了一下祝青瓷的后颈子,将鼻子凑过来闻。
祝青瓷背脊发麻,一个激灵将诺塔推开:“怎、怎么了?做记号定位追踪啊?”
诺塔笑笑:“我只是好奇你教室在几楼,你坐哪个座。”
“这么详细都能闻得出来?太恐怖了吧你这人。”这人的嗅觉已经是超能力的水平了吧——祝青瓷心想。
保安先是用难言的表情看着祝青瓷走进校园,又一脸严肃盯着门口那个微笑的“可疑人员”。两根手指对了对自己的眼睛又指向诺塔——“你小子留点心,我在盯着你。”诺塔举起双手作投降姿势,假笑着离开了大门口。
迟到的不止祝青瓷一人,有的人慌忙奔走,有人慢慢悠悠。祝青瓷,踩点的神,一跨进教室,预备铃就像专属背景音乐一样及时响起。他往窗边一瞥,就看见一大群女生围在窗边,这个位置可以观赏校外的风景,也能勉强看到校门口的空地。
“看到没?”
“看见了看见了!!!”女孩们纷纷把头探出窗外,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真的是金色的眼睛!什么世纪难遇的帅哥啊!”
“是不是戴的美瞳啊?”
“唉~你要翘课去要个微信吗?”
“哎呀——”一个女生娇羞地推了一下身旁的朋友。
“诺塔还没走啊……”祝青瓷自言自语地回到座位边上,不免有些得意。他跟后桌的杨溪打了个招呼坐下了。无论旁边的人为诺塔尖叫的多大声,杨溪都不为所动,看样子她对帅哥什么的不太感兴趣。
趁着还没正式上课,祝青瓷低头在柜子里翻找他的笔记本,得知写在里面的日记被偷看了之后,他一心想给它换个更安全的地方藏着。可他在柜子里翻了半天——杂乱的书本,橡皮,笔……祝青瓷心头一紧,忍不住慌乱地翻箱倒柜。
“你的日记在这呢。”
祝青瓷闻声一转头,却见何三石将一盒半死不活的蟑螂扔过来。祝青瓷心中瞬间一紧,瞪大了眼,这一幕如同慢镜头一般映在他眼前,这恶心的生物的头,颤动的触须,长满倒刺的腿从没那么清晰过。
我可不希望这玩意落在脸上,一点也不——他想着,下意识抓了本大书将这堆玩意通通拍开。幸运的是,这本书足够大,祝青瓷的反应足够快,蟑螂并没有机会碰到他。不幸的是,这一拍,蟑螂全落在了身后杨溪的桌上和腿上,这个可怜无辜的女孩子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狼狈地跳起来。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何三石坐在旁桌的桌面上冷嘲热讽:“谁让你举报我私藏手机?嗯?”
“跟我没关系。”祝青瓷冷眼相对。他有点对不起那个女孩子,但现在他的烦躁和怒气不足以让他冷静下来和她道歉。
“我书呢?”他问。
“你问我干嘛?我知道什么?”
“你拿过我的日记对吧?你知道的。”祝青瓷双拳攥紧,积怨已久让他越看何三石那张脸就越想一拳把他鼻梁打骨折。
“我只知道你害我最后一台手机被没收!”何三石猛捶桌子,露出一副凶悍的模样,在办公室挨了半小时批,他这火气到现在还没处撒。
天呐,窦娥都没我冤。祝青瓷心底嘀咕,他这两个星期可都没跟老师说过半句话,怎么就扯上他了,神经。
离正式上课还有十分钟,值日干部搬起垃圾桶准备处理这些垃圾。一想到校园欺凌总会有把受害者的私人物品扔进垃圾桶的场景,祝青瓷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冲上前拦住值日干部,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头在垃圾桶中翻找——不是为了笔记本,重要的是他夹在里面的一张相片,相片里是他在地下室时遇到的朋友。
他们没想到这个怪胎真的会为了一个本子去翻那脏得要死的垃圾桶,四周的笑声越发猖狂,夹杂着几声无奈的叹息,剩下的一些人也都沉默着观看这场闹剧。
祝青瓷如愿找到了笔记本,它可怜地被掩埋在废纸和包装袋里,表面还铺着一层灰,可无论他怎么翻,甚至是甩,都没看见照片的踪迹。他只好把笔记本放在一旁,继续执著地在垃圾桶翻找。
值日干部哪看得这个,他还赶时间,看祝青瓷又要伸手去翻垃圾,赶紧过来拦住。
“干嘛,至于吗。”
“至于吗……哈?”祝青瓷冷冰冰甩出这么一句话,忍不住对眼前的人大吼,“你们知道这是多重要的东西吗?哈?!”
祝青瓷简直要气疯了,他平时什么人也没惹,凭什么他要遭受这些?何三石这人是闲的慌吗?何三石这家伙非得杠上他吗?!
“何三石!”祝青瓷嘶声怒吼,甚至直接无视了班规、忘记自己与这个欠打的家伙力量的差距,快步穿过人群来到何三石面前。
“干嘛。”何三石预感到不妙,依旧仰起头高高在上地看着怒发冲冠的祝青瓷。
祝青瓷发狠拽起他的衣领,恶狠狠瞪着他。
“放开。”何三石的声音带上怒气。祝青瓷更不爽了,他觉得自己随时要爆炸,随时会把何三石从桌子上拽下来。
祝青瓷积怨已久,他现在一想起何三石以前如何踹他椅子、如何偷自己的东西、如何在同学面前对自己冷嘲热讽是个怎么样的“阴暗男”,他心中的怒气再添加一分。每次见到这个家伙就没好事发生,而每次又只是这么在喧闹中过去了,祝青瓷觉得,就是这一次,他忍不了了。
眼看衣领的扣子就要被蛮力扯掉,何三石终于失去耐心,右手一握拳,二话不说就打上祝青瓷的太阳穴,祝青瓷也还手捶在他面门上,拉拽着他一起摔倒在地,一时间天旋地转。祝青瓷终究还是力不从心,他低估了一个体育干部同时私下还混□□的家伙的力气,这力量大得他难以想象。可何三石也没好到哪去,摔下来时虽然压住了祝青瓷占据了上风,而下一秒刚一睁眼就被祝青瓷的手肘怼伤了左眼。
“操!”一句火药味十足的脏话从何三石嘴里炸出来,他坐起来双手握拳猛击祝青瓷的头部,甚至发出了“咚咚”的闷响。全班都安静了,平日里爱起哄的男生这时候也不敢吱声。他们只知道何三石平日里贱得很,真这么狠地打起架来还真不多见,谁敢说话啊。祝青瓷意识渐渐模糊了,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头被砸在墙上,摔在地上,甚至连自己现在在哪都快不知道了。桌子椅子被推出了一片空地,杨溪语无伦次地站在角落——她的桌子倒了,东西噼里啪啦一顿砸在祝青瓷腿上,桌子边要把他的腿一刀砍断似的。
祝青瓷顶着腿疼想踹他,奈何这人就坐在他半腰,怎么蹬腿都是无用功。他的心口热得跟火灾一样,他什么也不管了,双手抓住何三石的拳头,一口咬在他手臂上。
“疯狗!!”何三石吃痛猛甩手,却怎么也甩不开,干脆掐着祝青瓷的脖子蛮力将人拽起来往窗边推,祝青瓷半个身子就这么悬在高空中。
大家看事情闹大了,才上来劝架,胆子大点的也只敢战战兢兢地上去轻拉,都怕惹着何三石被连带着一起扔下去。“快去叫老师!”班长带着几个课代表跑出教室,刚拿着垃圾筐走了两步的值日生愣愣地站在门口。
校外,诺塔还没走,原本他打算躲在附近的一颗树上看看祝青瓷平时在学校都干点啥,确实是盐吃多了闲得慌。但他对于祝青瓷教室的窗边一群围观自己的女孩们感到苦恼。然而没等他苦恼多久,楼上传来一声巨响,女孩们都猛然回头,通通散开了,一时间诺塔有种不好的预感,又很好奇。
他们的教室就在学校外围,最外面是一圈绿化带,绿化带旁边种了不少樟树。他们学校的墙体不太方便攀爬,这棵树可得起大作用。诺塔在墙体和樟树之间活动,他习惯了这样的活动方式,一点也不紧张会摔伤。祝青瓷所在的教室在四楼,对于一般的房屋来讲,这已经很高了。诺塔正爬到一半,就听见教室内传出一声怒吼,紧接着祝青瓷半个身子被推出窗外。
诺塔瞳孔颤了一下,直接在正对着三楼的这个高度不要命地往四楼的窗户跳。可惜还是太远太高,只是指尖擦了一下四楼的窗台,身体便往下坠。他紧急抓住了三楼的横栏,手心摩擦钢铁发出刺耳的尖声,他屈腿踩在墙体上才没有让自己的胸口撞上去。同时,这也引来了三楼课室的同学们。
“你是谁啊!”
“有人在窗外!!快去叫老师!”
“别靠近,别靠近!”
诺塔现在没心情管这些,他还要抓紧上去救祝青瓷。
祝青瓷的大脑已经缺氧了,他的手指无力地在何三石手臂上抓挠。何三石的脑袋也跟缺氧了似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恐怖的事、会有什么后果。不一会儿,祝青瓷彻底昏过去了,身体没了平衡自然而然地往后倒。班主任的鞋跟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由远至近,杨溪脑子一热,不知道从哪平白生出一股勇气冲上来要拉人。何三石手一轻,也瞬间吓醒了。
与此同时,诺塔贴在三楼的窗下要再尝试跳上四楼。而这些都为时已晚,他一回头,祝青瓷下坠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霎时间,诺塔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安静到他只能听到脑内的轰鸣。
……
“诺塔,怎么一直盯着我?”
“我已经没事了,放心吧,诺塔。”
“突然消失?哈哈,你在说什么呢?”
“不……我不累,比起我,你看上去更需要休息啊。”
“既然不想睡,那我们玩玩捉迷藏吧,你不是挺喜欢跟我玩这个?这次我来藏。”
“害怕什么?你只需要闭上眼睛数十秒而已……我保证我不会离开这里。”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
你为什么要骗我?
诺塔莫名在这一刻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久到他光是想起来就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他突然恨透了祝青瓷,他恨祝青瓷就这么骗了他之后自顾自的把一切都忘了,又自顾自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还恨自己就是不甘心放下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一次又一次地上来搭话,再重新成为朋友。
诺塔想不到该怎样才能让自己好受点。
祝青瓷擦着他后背落下的感觉还停留在身上,诺塔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茫然地平视着远处的天空。他觉得自己好轻,轻得像是也要掉下去了。
远处的天,云走得很慢,飞鸟在空中翱翔,这本来很正常,诺塔却怎么看怎么怪。很快,他便发现了怪异的地方——天上的鸟都是倒着飞的,云流动的方向也和刚才完全相反。他迟疑将视线移回来,发现攀爬时震落的树叶、蹭掉的墙灰都在慢慢回归原位,耳畔也响起了细细碎碎的倒放的人声。
他看见祝青瓷逆着下落时的轨迹正在往上浮。诺塔震惊之余跟着爬上四楼,站在窗台边——他发现自己确实变得有点轻,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的错觉。
当画面倒回到何三石掐着躺在地上神志不清的祝青瓷的脖子那一幕,诺塔胸口紧的就要窒息了,跟被掐着脖子的是他似的。他没有一丝犹豫,翻身进来一个飞踹踢在何三石的脸上。清清楚楚的咔嚓一声,何三石的鼻梁骨断了,诺塔对此没有半点怜悯之心。
与此同时时间不再倒流,何三石应声往后倒去。这家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什么时候被踹的这一脚,他坐起来看着从鼻子流出来的血沾湿了手和衣服,麻痹过后的痛觉也缓慢地从鼻梁处传上大脑——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同学们目瞪口呆地看了看何三石,又看了看这个突然出现在课室里的陌生人,下巴都要贴地上了。
逐渐恢复过来的祝青瓷咳嗽着大口呼吸,感觉到自己被人抬着双臂扶起来靠着。他回头看见诺塔金灿灿的双眼在微微发亮——他敢打包票这双眼睛以前没那么亮。比起这个,祝青瓷赶紧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和血迹,他不太想让诺塔看到自己这样。
他还是觉得头昏,甚至能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流过自己的脖子,浸湿了诺塔的衣服。
“你还真能找到我们教室啊……怎么爬上来的?”祝青瓷仓皇地挡着自己身上的伤,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
诺塔没说话,脸上因愤怒而扭曲的表情变得比上次更可怕,空出一只手抄起一旁的铁质椅子就对着何三石砸过去。何三石吓得赶紧一躲,原本完整的椅子在他脚边变了形。何三石一点气也没有了,胆儿和魂魄先到鬼门关口转了一趟。
原先倒退回去的班主任再次赶到教室就看见了这一幕——何三石一脸惊恐地坐在地上,衣服和手上都是血,旁边还有一把烂得很彻底的椅子;祝青瓷神情恍惚地被一个陌生人单手揽着,血已经从头顶流到了眼睛。班主任即刻掏出手机给学校保安发了信息,对着诺塔大喊:“放开我的学生!不然我报警了!”
诺塔知道情况不妙,把祝青瓷轻放在一旁靠着墙,立即翻出窗户逃跑。
有同学喊:“他刚刚就是从窗户进来的!”
祝青瓷艰难地看向窗口:“诺塔……”
保安通过对讲机告知了同行,离那扇窗外最近的几个很快追了过去,教室里乱成一锅粥。校医室就在楼下,班主任怕校医没来得及看信息或者接电话,直接跑下去把人喊上来了。
祝青瓷比任何人都要专注地听着关于诺塔的讯息,同学们说他好像被外面围堵,只好趁机跑进校园,紧接着一头扎进了学校中间的池塘里,保安也跳进去找,人却不见了。
校医终于来到祝青瓷面前,喊他的名字让他保持清醒。这样的伤势她几乎没在学校见过,她处理的大多数是些擦伤和低血糖,现在却束手无策,只能赶紧叫救护车。祝青瓷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了,很快,他两眼一闭,直接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