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人心便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本来大家的衣兜里都是穷到跑步漏风,现在忽然有人的口袋里两个钢镚反射的光线刺得直叫人眼睛发红,早就忘了他人之得并不为自己之失 。
争吵、诡计、阴谋在此刻全部停止,除了路修丝外的所有男孩,包括前几秒还隔和刹最远的杰伦,也一溜烟扎进人堆里向钱靠近。
和刹的记忆还不错,她短时间能对人的面容几乎可以做到过目不忘,在分发铜币的过程中,自然少不了许多脑筋过于灵活的男孩想浑水摸鱼,多顺到几枚铜币。
最开始的一次差点就叫男孩的小伎俩得逞,和刹原本从钱袋中取铜币的手在看见一张有点熟悉的脸时犹豫地停住了。
闹哄哄的场面突然也安静下来,和刹暗中观察簇拥在人群边缘,先前已经领过铜币的男孩们。
他们的表情虽然看不出异样,但察觉和刹转头的发现稍稍靠他们移动时,纷纷将目光投向四面八方,除了直视和刹的眼睛。
“结果再明显不过了,呵呵。”和刹清楚他们的把戏,而且在不用付出代价就能得来的利益前,他们倒能临时组个草台班子,把这场戏演出来了。
和刹停顿在钱袋中的手重新拿了出来,这次她的掌中依然有两枚铜币,在众人热切的眼神中交给脸熟的男孩。
与之不同的是还附带了轻飘飘的一句提醒:“我的钱包里一共只有20块铜币,刚才看各位的人数恰好有10人,便想顺其天意,把上天的祝福赐予你们。”
和刹微微叹口气,用饱含羡慕的眼神看了每个男孩一眼,随后感慨道:“估计是年岁渐增,一时见这么多孩子,竟想不起到底还有几位未曾得到祝福,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大多数男孩们的眉飞色舞的表情听完后蔫得嘴角耷拉下来,也有的男孩眼中满是怀疑,可乍一看和刹的钱袋,在发了4人之后,着实泄气不少。
尽管他们认为和刹的身上很有可能还有别的藏钱之处,但心里的秤砣终于摇摆不定,统统用不善的目光看向手上有四枚铜币的男孩。
和刹的话在无心人听来只是对童年时期的唏嘘,但对男孩们却如巨石砸在水中,他们瞬间沸腾起来,和刹的钱袋倒暂时无人问津了。
不过和刹懒得管他们如何处理这场纠纷,钱多钱少于她而言毫无区别。
现在装大款分出去也只是为了让孩子们今天能吃点好的,至于以后他们之间会不会因此有隔阂,还是争吵,甚至打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因为她不是神,她无法磨灭人心中的私欲,而**无论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消失。
但相识的人倒还算有些脆弱的信任基础,男孩并没有如和刹预料大喊大叫,把一些说了只会让彼此尴尬地事情抖落出来。
接下来铜币的分发十分顺利,钱袋很快变成空荡荡的装饰,男孩们的脸上全是欣喜的笑容,他们有的手紧紧揣在兜里。
人群中最显眼的莫非杰伦,他的手像缝在衣服里,一直都不愿拿出来,但双眼不停左瞟右瞄到别人身上,可孩子们个个也精明得很,他们的注意力几乎从未离开过身体的某处,不给任何意外发生的机会,所以直到目前的场面倒颇为融洽。
除了最后一个人,路修丝。
和刹走到路修丝面前,将临行前与乌怯以100铜币交换的一枚银币放在他衣服上的口袋里。
路修丝快要尖叫,理智让他闭嘴,只有站在对面看清他正脸的和刹才知道路修丝有多么激动。
而和刹发完钱后也很高兴,她把钱都给男孩们了。
是的,她拥有的所有钱,她身上有价值的东西。
路修丝愣愣地看着回到原地的和刹,较比出场揭露杰伦一伙目的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他此刻显得心神不安,尽管他除了吼几句以外,什么费力的事情都没有做过。
和刹静静看着眼底的所有孩子,她说了句:“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随后便朝村门口的方向走去。
这一声将沉浸在得钱美梦中的男孩们惊醒了,他们面面相觑,杰伦不知何时凑到路修丝身边嘀咕了几句,而路修丝直直看着渐行渐远的和刹,对杰伦的话不加搭理。
“路修丝,你快点做决定,干不干?”
“别给我在这装,最烦你这副磨磨唧唧的样子。”
“快点想啊!她要走了!到底怎么做!”
面对一声不吭的路修丝,杰伦的好心情又变得糟糕多了,他望着远去的和刹,心底里对天、对地、对路修丝、甚至对他自己都咒骂不止。
但此时显然不是以往能随意指责路修丝的时候,他只得好烦躁地原地不断跺脚,地上坚硬的石头被他暗自当作某人,一脚接一脚踢的又高又远。
等到第五颗石子被杰伦踢飞,一阵强劲的风震得杰伦差点摔倒。
只见路修丝从口袋中迅速抓出银币就往背后的方向用力抛去,随之头也不回唰的一声冲向村门口。
路修丝跑出三步远之后,杰伦才反应过来,眯眼看向和刹跑去的路修丝,他焦躁的情绪在清楚路修丝已经做好了决定后,一张稚嫩的脸扭曲成枯老的树皮。
“...为什么还扔钱啊蠢蛋,那可是铜币!两口人能顶三顿饭的铜币啊”
杰伦背朝村门的方向,将第六颗石子换个方向,踢得更高,更远,而恰好落到路修丝扔钱位置的不远处,这一幕令浑身气鼓鼓的杰伦骤然如同战败了的公鸡。
自本能的驱使下,杰伦还是朝那第六颗石子的落地点走去,而抵达终点时,他在满地干硬成不规则团块的泥土和灰沉沉的石头中,发现了一束银白泛黄的圆点。
杰伦瞬间怔在原地,他大口喘气,左顾右盼确定四周只有他自己后,才小心翼翼从仅有几柱枯黄早杂草的土地上捧起被路修丝扔掉的硬币,那是枚可以抵100枚铜币的银币。
杰伦不敢相信他眼睛说看见的一切,再次左右环顾,随后不顾银币上的点点埃尘,轻而用力地
很不巧,和刹不仅记忆力还算过得去,听力也灵敏。
明知身后有一道刻意隐藏,却仍发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没有选择回头,只是停下脚步,等着对方的举动。
路修丝气喘吁吁跑来和刹身后,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布块包裹,边递给和刹说:“女士,你的符传,方才落在我这里了。”
和刹看见自己的东西在路修丝的手里,下意识卸掉肩上的行囊,翻找摸索后尬笑地连连道谢,赶快接过她的符传。
交还完符传,路修丝仍然站在原地,他的右手不知何时捏成一团,直到大拇指上的划痕已经在粗糙的皮肤上留下深深的凹痕,他才硬生生憋出几句话:“女士,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家里住一晚上。”
仿佛是为了鼓气,路修丝迅速大声补充道:“我的家里有两间房子,我和爸爸住一间,另外一间是空着的。还有,还有快冬天了,太阳落山的早,附近勉强能休息的地方只有我们村子了,而我家的条件还算不错,妈妈说过‘投之以桃,’报之以礼。’您与我从未相识,却送我如此贵重的礼物,我自当有所回应 。”
路修丝的这番话说得飞快,像是在心里已经默背百八十遍般流畅,估计因他母亲时常教导,耳濡目染之下倒有几分像中京文人墨客的气质。
“令堂真是教子有方,我像你这般年纪,为人处世全在想着心中自己的那点小九九。”
和刹的称赞让路修丝很不好意思,他又害羞地低下了头。
和刹也明白孩童的心思,她抬头望了眼悬在远方山顶尖尖上的太阳,开口念道时候确实不早,便招呼着路修丝尽东道主
就在离村门口仅有十步之距,和刹又掉头向村中,不过仗着这次有一位原住民带路,她走路的步伐也轻快多了,甚至还有闲情观赏挂在窗户檐上干瘪枯黄的稻草。
黄土和碎石揉合成布满干裂的墙、歪斜的门框与破旧的门板格外般配,这里的一切都是待在豪华宫殿八年之久里的和刹许久未见的景象,心底难免唏嘘不已一句,边疆的人苦啊。
路修丝见和刹似乎对村中的事物有兴趣,便自发当起了向导,但很快他的谈论就离开了村里的事情,可四周除了光秃秃的山,还有了无生机的大地,路修丝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聊下去。
和刹大概也明白他的窘迫,找个由头顺着路修丝的话,开始分享在永夜宫的事,近到每日两顿黑面包以及粥吃到饱、每晚地下室里不被风吹的单人寝,远至大厅琳琅满目的珍宝、众多贵族每年必参加的晚宴盛况,尽管和刹八年中未曾参与过一次,但听着有幸排在夜班的朋友聊到,或少脑海中都有些画面。
而原本一前一后的两人,现在成了并肩而行,路修丝听得十分入迷,频频抬头看着比他高出一截的和刹,在路修丝眼中那副神气十足的模样比任何言语都要有说服力。
随后他垂眸脚下看着坑坑洼洼的土地、暗想将家里较为平整的地板倾数铺在其上,能否变得与永夜宫的地一样呢?
可是路修丝失望的很快,他无法想想为什么世界上能有如此大、如此光滑的木板盖在整座村子粗糙不堪的土地上。
永夜宫的人拿什么种地?
杂草和枯萎的秸秆不会在木板上顶出补不过来的裂缝吗?
日日经泥土润养的农具不会弄脏干净的地板吗?
如何保持时时刻刻整洁如初?
那宫里的人什么时候去干农活?
不干农活怎么能供超过一个村的人每天两顿吃够黑面包?
万千思绪在路修丝的脑子里纠缠不清,每当他似乎快要触摸到答案的一角时,他的脖子又被像蛇一样扭动的想法勒回乱团中去,直到和刹的声音再次进入他的耳朵,路修丝才缓过神了,他抬头用充满迷茫的双眼看着和刹。
“怎么了?”
“不,女士,我只是头有点昏,等回到我家,您先在房间里歇息,我去帮阿爸烧柴,之后就有吃的了。”
路修丝的脸色煞白,他扬起脑袋朝和刹笑了个自认为很乐观的笑容,低头时双腿却在隐隐发抖。
“...好,辛苦了。”
经过两天的短途旅程,和刹带的食物早在今天上午便完全耗尽,包裹中只剩下一把锋利的短刀、半袋子的水、符传、以及空钱袋。
面对路修丝家里可能缺少食物的情况,此刻和刹也是束手无策,因为上翟村的四周,至少在她一路走来的途中,没有看见任何能够进行交易的地方。
而且看路修丝的模样,明显是饿得身体有点虚弱,她暗自感叹宫墙外平民的生活环境已经快到了寅吃卯粮的地步吗?
“路修丝,你们村子有从别处来的贩子吗?”和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如此愚蠢的问题,她已囊中羞涩,若是村中真有能用钱买东西的地方,路修丝应该早就拿着那枚银币去换购食物了吧。
“有的,女士。”
出乎意料的答案。
“是东西太贵了,村子里的人买不起?”
“不是的,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二人走到村子的末端,这里有一间与其它房子相比算结实的木屋,未拉紧的窗户隐约透出个在借光缝衣的人。
路修丝停下脚步,对着屋内的人大喊:“阿爸,有客人来了!”
然后扭头,脸上带着些许羞涩的神色与和刹小声说道:“家中只有我和阿爸住,但!但女士,哦不,我能叫你姐姐吗?你别拘束,有事情隔墙喊我的名字就行,阿爸他腿脚不好,我担心他可能一时着急摔了。”
和刹对这个称呼不置可否,只是挑眉示意赶快去,路修丝才放心地跑进门去扶他的阿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