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被莫名从稻谷堆里飞出的暗器吓出一身冷汗。
看来那人已经听了他们一路闲谈了,这人躲得过她还能躲得过周月行,足以见得她追踪隐藏功夫不在二人之下。
两双眼睛紧紧盯着毫无动静的谷堆。
四下安静,正好行至偏僻处,前面老汉不在乎后面发生了什么,只一味地安慰着受惊的驴子,他颤颤巍巍地向驴嘴里塞了根脆脆的胡萝卜,驴嚼得嘎巴嘎巴响。
阳光耀眼,照得金黄的谷堆十分晃眼。
明烛和周月行蹲在谷堆对角处,她暗暗戳了戳周月行。
“要不我们先跑吧?”
闻言,周月行抿了抿唇,沉声只道:“跑不掉。”
驾车的老汉并未察觉到这般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仰头喝了口水袋里的水。
“姑娘,别把俺的谷堆弄翻了,俺要回去打谷子。”
“好!我这就出来。”
谷堆里传来了闷闷的回应。
只见一个女子先从谷堆中伸出一只脚来,然后慢慢探出半边身子,连带着衣上沾了许多谷屑。
她皮肤是小麦色,身着水绿的纱裙,一条细细的金链从肩头垂到裸/露的纤细的腰间,点点谷屑也不会让人觉得不洁,像是点点细碎的金箔。她的一颦一笑都极具攻击性,侵略性十足的五官浓艳又不觉得俗气,腾挪婉转间就像是幽潭里的水蛇。
她小心翼翼地从谷堆中挪出来后,拍了拍身子,一双仿若含水的眉目笑意盈盈地望着角落警惕的明烛。
“小竹竹,这位小郎君是你的情郎吗?呦,这匕首你都舍得给他啊……”
女子勾起涂着鲜艳胭脂的红唇,她闻言要上前去牵明烛的手,却被周月行一刀劈得缩回了去。
她也不恼,只是笑意更加戏谑。
“这个小郎君脾气真是不好……小竹竹怎么驯服不了中原的男人?有时候要用打的。”
说着她就地坐了下来,叮叮当当地把身上的武器卸的个干净。
看样子,她是不想和他们缠斗的。
明烛皱着眉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眼前女子的话,她暂时只能判断这个人是西域女子,甚至就是聆月轩近日来的舞姬。
这个舞姬是武姬吧?
明烛偷偷瞟了一眼全部扎进木车里的金钱镖,那还是女人从厚厚的谷堆里稳稳打出来的。
“我并不是你口中的……那个,小竹竹。”
明烛别扭地解释。
她猜她说的应该是周竹吟吧,西域来的、还送了徐舟行定情信物的那个周竹吟。
“小竹竹,你化成灰我都记得。”
不容置哙,女子伸出纤细无骨的手要去拉明烛,刚要触到她时,又被周月行举重若轻地劈了过去。
这一劈的力气可不算小的,直直让明烛感到迎面来一阵急风。
面前的女子被这举动气笑了,她抬起手,指尖转动着一只小巧的金钱镖。
“要我说,直接给这个不识好歹的小郎君下个蛊,让他乖乖听话。”
“我看是你不要动手动脚吧。”
周月行语气冰冷,他不想在这种场合和别人大打出手,但眼前这个女人好像认识周竹吟,而且知道些什么。
如果她说出什么奇怪的东西,周月行也不介意在这解决掉她。
周月行神色如霜。
二人之间犹如绷紧欲断的弦,稍加用力便会断裂。
其实没必要这样,十有**两人打不起来,明烛此刻蹲得小腿发麻。
“要不……咱们都好好说话。周月行,你别这样,我们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这位姑娘也不是冲着咱们性命来的……”
明烛在这时却当起了和事佬,这对本来就心中火气十足的周月行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周月行还是挡在明烛身前一动不动,明烛试图稍微推开他,无果。
“这小郎君是喝了几缸子醋啊,怎么这么酸~”
女子假装捏了捏鼻子,一脸嘲笑。
明烛不知所云,她只知道自己似乎是这场矛盾的核心。
“周小郎君,我们可是一起的,彼此误伤了可不好。”
女子意有所指,她从腰间取下一个月牙腰牌,上面刻着两个字“元荔”。
明烛仔细一瞧,她是认得这个腰牌的。之前小蝶捧着一个盘子,里面是根据西域来者名册刻的临时腰牌,是用来供官兵查验外来虞国人员的。
这个女子叫元荔。
看二人都瞧见了腰牌,女子不紧不慢地重新将腰牌系在腰间,她青葱一样的手指轻巧地把艳艳红线系好,半月样的指甲划过漂亮的腰线。
明烛眼睛都看直了,云荔是懂得人之所好的。
“看来小竹竹把我忘了……当日西域一别,可把我伤心坏了,我画的春/宫/图也没了忠实读者呢~”
听到这话,明烛下意识是跳起来反驳的。
虽然她平时不工作时是喜欢偷偷看那些东西吧,但把别人锅甩在她身上她十分不情愿,特别还是这样的锅。
她喜欢动画,几乎不看非动态的。
意识到自己想得太远,明烛咳了咳。
“元姑娘说的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姑娘一定认错人了……”
云荔不等明烛说完,就摆手将她打断道:“嗨呀,总之小竹竹要知道我不是坏人,我也是昨日在楼里看到你在忙碌的。”
她压低声音将手放在嘴边故作玄虚。
“你们东家真是很烦人的一个老女人,让我们去体验什么节日活动,我对那些不感兴趣,是偷溜来的~”
她向二人眨了眨眼娇俏道:“别和别人讲哦,特别是这位醋缸小郎君~”
周月行满脸不耐,他别过头去不看元荔。
身旁的明烛就当做没看见他那模样,从刚刚到现在周月行脸色就不好看,明烛不想触这个霉头。
元荔见二人一个生闷气一个人装聋作哑觉得好笑,她不介意再激一下周月行。
“小竹竹,我原本是准备想在栖云山茶摊那就与你相认的,没想到那个时候你忙着和另外一个漂亮小郎君谈情说爱,我就不好打扰了~”
她掩唇轻笑,手上的金链一闪一闪的。
“让两个小郎君魂不守舍的,小竹竹也是个厉害姑娘呢。什么时候把西域男子再介绍给你,或者在我画的图上随便挑……”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这是明烛背锅最惨的一天,她平白无故为“周竹吟”挡了刀,她一边要稳住周月行一边要应付元荔。
两边都是狼,她进退两难。
驴车在这时正巧停了下来,老汉“吁”得拽住绳子,驴车停在聆月轩大门外。
驾车的老汉扯了扯驴耳朵,驴子不情不愿地“哦哦”两声才停下来,接着它竟伸头去啃聆月轩大门旁摆的花草。
“我在这先下车,你们还要赶路,我也不陪着小竹竹了,一路上闻醋味闻得怪难受的呢……呵呵,但我还会再找你的哦~”
临走时,元荔还向明烛抛了个媚眼。
驴车继续行驶起来,摇摇晃晃的,明烛他们离那被啃的稀巴烂的花坛越来越远。
“你们之间有什么梁子?”
明烛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周月行,没曾想对上了他的眼睛。
这个眼神很像当日明烛被周月行在窗前逮个正着的眼神,但这次更愤怒更……幽怨?
“……我不是故意离开那的,而且我走的也不远啊。当时我还剩一个香囊,那个小公子来把我最后的货买完了,我帮他提一下东西也没什么事吧?当时我等了你好久,我渴死了!就是去喝了杯茶……”
周月行还是一言不发。
“又怎么了嘛?你不是最后找到我了吗?这次车钱我付了好吧……你,不会是怕我逃债吧。”
明烛一个个原因找来找去,换来的是周月行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你放心,我肯定……尽量还你钱,但我目前也是在想办法啊,我已经尽量不拖累你了,要是你为谢小姐的事郁闷,我只能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肯定还能遇到合适的姑娘,前提是你要学会放下……”
听到这,周月行深吸了一口气。
天涯何处无芳草?放下?
她原来早就想离开了啊,这些都是他自作多情。
周月行像是心上被压着一块石头,压着他五年多,一分都未曾减轻。
这次她再回来,他是惊喜又惶恐的,可当她把一切都忘记的时候,他甚至抱有一丝希望,认为她至少不会把自己忘了。
他像是极其艰难地开口,握紧的指节泛白,手心的汗是彻骨的凉。
他只是问了一句。
“你不愿呆在这吗?”
“……”
两相沉默。
明烛不清楚这句不明不白的话是什么意思。
心中所想是不愿的,她不想在这里生活,她在这里是格格不入的人,甚至要做他人的替身活在他人的阴影下。
可她还要努力活下去,活到自己看到希望那天,即使现在她看不到那样的希望。
“不,暗器我还没学会。”
明烛抬头看向周月行,她觉得周月行别别扭扭的,总是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她要把话说明白。
“我没有打算走,虽然将来会去找凝霜……但现在我走什么?就算你们都把我认错成周姑娘我也不在意。”
前方已经能隐隐约约看见家门了。
家门口,月姨坐在小凳子上等他们回来,她翘首以盼,瞧见驴车上坐着二人,她迟缓地招了招手。
“我有问题要问你,周月行,等吃完饭后我去找你。”
明烛利落地跳下车,活动了酸麻的小腿,她从荷包里掏出铜板递给老汉。
“月姨,你看我赚了好多呢!”
明烛向月姨摇了摇手中鼓鼓囊囊的大钱袋子,一脸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