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午时的太阳不似夏天那般毒辣,但还是明晃晃地刺眼,走得太快容易看不清路。
明烛抬手挡住眼前的阳光,紧紧在周月行身后追着。
周月行好像脚底抹了油,明烛练了许久的腿脚功夫在此时简直毫无作用,她伸手连周月行宽袍的衣袖都够不着。
也不知道这人在气什么,明烛觉得莫名其妙。
观察着周围的街巷,她心中计算着莫约还有三刻钟的路程要走。刚喝的茶水在肚子里桄榔桄榔地响,简直连早饭都要摇匀了。
“我们能不能坐马车啊?”
明烛在后面追着喊,她抬手随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节日马车一个人要二钱银子。”
周月行还是很了解明烛的,说出价格后她果然不吱声了,只紧抿着唇闷头赶路。
弯弯绕绕不知穿过几个借口,在大道这边,周月行猛地刹住了脚步。
他看向对面。
“那有驴车,一人三十文,坐不坐?”
走了才有四分之一的路程明烛就气喘吁吁了。
她弓着身弯腰呼吸急促,勉强抬头顺着周月行的目光看去,她看到了小道旁一边啃草一边“哦哦”叫唤的驴子。
这是头明烛前所未见的胖驴子。它头上搭着一条彩色条纹的麻布毛巾,身后拉着能乘下四人的二轮木车,木车里还装着半人高的未打的谷子。
一个老汉蹲在驴子身旁摸着它滑溜溜的皮毛。老汉身材干瘦皮肤黝黑,灰麻的衣裳皱巴巴的,整个人像一只风干乌鸡。
明烛伸头心中计算着木车的空位,正正好好,她、周月行和老汉三人能坐下。
“各付各的。”
二人相视一眼,心有灵犀地上前和驾车的老汉攀谈。
“大爷,去南巷吗?”
周月行向邢岭打听过栖云山附近去南巷的车马,这里时常有往返乡里的驴车,除了一路颠簸些也没多大问题,主要是实惠。
“哦哦——”
大爷没吭声,倒是驴子甩了甩它的大脑袋嘶吼了两嗓子,伸出蹄子就要去踹周月行。
周月行反应过来立马闪身避开。
他本来今日就心中不爽,尤其是现在,他特别想吃一顿驴肉火锅。
明烛在他身后忍着不笑出声,但说话尾音还是颤的。
“老伯,我们去南巷。”
老伯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只道:“三十文一位。”
就这样,三人挤在木车上,一路晃晃悠悠地往南巷去了。
明烛第一次坐驴车内心还是有些激动。
她左摸摸右看看,看这个破破烂烂堆散着稻谷的木车吱呀吱呀地跑,身后的驴子边走边拉粑粑。
转眼看向一旁的周月行,他面色不耐,倚靠着稻谷堆闭眼假寐。
明烛看着周月行那张天妒人怨的脸心中愤愤不平。
真是用来迷惑人的皮囊!
明烛索性不去看他,她从怀里掏出鼓鼓囊囊的钱袋,低头去数自己钱袋里的钱。
明烛先将散碎的铜钱摆放在一边,她用小腿护着这些铜板不要被车颠簸下去,然后去数袋子里面的其他碎银。碎银有一半是阿晋的,他可以说是把最后明烛所有的货包圆了。
顾家小厮待遇这么好?
明烛心中有了跳槽去顾府打算,最主要的是要尽快打探到凝霜的消息。
明烛随口一问:“周月行,你知不知道顾家?还有顾家的小公子。”
过了一会周月行才道:“顾家……你问顾家干什么。”
明烛也不避讳,他们现在互相知道对方的秘密,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
“顾家有凝霜的线索,我可能要去打探一下。”
“你不准备在聆月轩了?”
周月行右手撑着头,碎发被风吹落在他的左脸上,头顶还沾着些金黄的稻谷碎。
“如果能混进顾家的话……或者他们招洒扫女婢,所以你知道吗?”
明烛不禁怅然,自己到哪都是打工人的命。
“顾家一向低调,坊间传闻都甚少,他们家的小公子也是一直养在深宅。”
周月行皱眉答道,忽得话锋一转。
“不过,今日谢小姐给了我一张请柬。”
说着,周月行从袖中抽出了一张蜡封的信笺,信封样式印着的鱼跃浪纹是当下流行的样式,十分精致。
“信笺?谢小姐托你有事吗?”
明烛不清楚这个请柬和顾家有什么关系。
“顾家的。”
周月行两指夹着信笺晃了晃。
当时他也很诧异为何谢辰熹会代送顾家的请柬,也很疑惑为什么顾家会特意下帖请他。谢小姐只是受人之托,其中实情她也难以言说,而且顾家人是以乐师身份下帖请他的,那时他们之间有其他话要说,这件事倒暂时搁置了。
周月行也是内心烦乱,特别是看到王母庙下红线执手的二人。
“那先打开看看。”
看周月行一时未答话,明烛伸手要去拿那张晃晃悠悠的信笺。
可不遂人愿,驴子弯进小道时车打了个滑。
明烛一头撞在了周月行肩上。
明烛几乎是弹跳着起身的,明烛额头被碰得很痛,她揉着额角心中有苦难言。
“小姑娘,别乱动啊,这驴子脾气倔,不饶人的……”
前面驾驴的老汉扯着嗓子嚷到,他安抚地拍了拍驴的屁股。
周月行幸灾乐祸地看着她,他被碰到的是肩头,并不是很痛。
“小心甩出去变成花脸猫。”
收敛笑意,他拆开那封信笺。信笺的纸张比寻常纸张要厚实有韧劲,似乎是用特别的材料制成的,连揭开蜡封时都要费劲一些。
周月行从腰侧摸出了那只刻有竹叶银蛇的匕首。
废了一番劲后,打开信封只取出了一张薄薄的信纸。
明烛默默看着周月行动作,她紧紧盯着那张信纸。
“……顾家老夫人寿辰,请了聆月轩乐师……”
周月行眉头紧锁。
这封请柬有故弄玄虚的嫌疑,拆开仔细检查也没有什么特别,信纸上的话也简洁明了。
“没了吗?”
明烛也皱起眉头,大费周章让谢小姐递来这么不重要的东西,其实直接递给聆月轩再转交给周月行就好了。
有可能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明烛这样想到。
“你要去吗?”
“不去。”
周月行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随意把信笺塞进袖子里,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在谷堆旁。
是了,周月行一是不喜欢热闹场景,二是能不麻烦就不麻烦,要不然也不至于几年没回过栖云山。
唉,可惜,明烛还想和他做个伴的。但如今她自己练功小有所成,也能勉强自保,如果能买到趁手的工具就更好了。
周月行忽又问道:“你要去顾家?”
“嗯,不过要找到合适的机会。”
“你不怕再遇到匪徒,到时候再浑身是伤,谁能来得及救你?”
“总不能永远离不开你吧?我现在虽然不是特别能打,但打不过我就跑!”
这样说着,明烛做出逃跑的动作,她手执一条长长的稻谷杆子,好像要掷出的暗器。
“哼……”
明烛向远处扔出稻谷杆子,稻谷杆子被风摧折成了两半,晃晃悠悠地落入车辙里。
再欲拾起一根杆子拨弄,忽然间,她在不远处的路边瞥见了熟人的影子。
隔着一条宽宽的大道明烛也一眼认出来了那两人。
明烛慌忙推了推周月行,硬把他拉得坐了起来。
“周月行!那是邢大哥和小蝶吧?!”
显而易见,街对面不就是他们二人吗。仔细一瞧他们手上还缠着一圈红线,两个人在街对面的糖人摊子上有说有笑。
今日小蝶穿着新式的衣裳,鬓边簪着一朵红色木芙蓉。蹦蹦跳跳的小蝶在邢岭身旁小小一只,她笑着望着邢岭,左手拿着一串糖人。而今日邢岭也不同往日。平时他都身着一身黑衣,宽大的身材裹得严严实实,今日倒挑了件湖蓝的衣裳,看着要亲和不少。
他们竟有一种莫名的相配感。
“他们……在一起了?”
明烛瞪大自己的眼睛,她现在很庆幸自己不是近视眼,对面两人的的确确就是邢岭和小蝶。
“嗯。”
周月行只瞄了一眼就翻过身去了。
合着自己才是小丑。
明烛心中有些不平,平日和小蝶走得那么近也没察觉出什么端倪,小蝶竟也是守口如瓶。
但明烛苦思冥想许久,小蝶好像只是经常去邢二豆花铺去吃豆花,两个人看起来也不是会聊得到一起的人。
一个活泼天真一个木讷沉稳。
命运真神奇啊,明烛感叹道。
对街二人也没有察觉不远处有一头胖驴子拉着一辆歪歪扭扭的木车赶路经过,他们说说笑笑,似乎是往栖云山的王母庙去了。
“看来他们是去王母庙烧香挂签了,周月行,你说那庙挺灵的吧,红线挂签就能长长久久也不知是真是假……”
明烛自说自话,她没发现周月行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连眼神都变得锋利起来。
奇怪的氛围,明烛觉得今日周月行真是古怪极了。
“噗嗤——”
明烛恍恍惚惚间好像听见一声闷闷的笑声。
倚靠着谷堆的周月行也坐直了身子,回身警惕地望向那个半人高的谷堆,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二人相视一眼,明烛吞了吞口水,提高声音问道:“老伯,车上载几个人啊?”
蹲在前面老汉左右摇晃着身体,他不紧不慢道:“三个啊,车上应该还有个姑娘吧?也不知道她躲哪去了……”
上了年纪的老汉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丝毫没意识到身后诡异胶着的气氛。
“别藏了。”
话音未落,周月行手中的匕首直直向谷堆中刺去。
刹那间,谷堆中闪出的金钱镖“叮”得一声打在了迎面而来的刀锋上。
冷光乍灭,镖插在了木车上,胖驴被吓得“哦哦”乱叫。
一道明亮爽朗的女声从谷堆中传来。
“公子,你这匕首耍的可有西域的风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