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鱼计划的大致方向和Ta告诉谭千觅的差不多,所以谭千觅其实有点儿疑惑,ta为什么又要单独嘱咐自己留心,又要借力,又不要自己信人家。
但总归,她倾向于ta,倒也不是不信任夏鱼,她当然知道夏鱼没有害她的动机。即便沈盈月,如今也可能会因为领主的责任,而不可任性,不可偏袒她一人的利益,但夏鱼却是绝无这些顾虑的。
同理,谢锦、沈盈月,她其实不太敢相信,即便她信任这些人,但正是因为信任,才深知自己不能相信她们。
夏鱼是绝对超脱于拥有立场的她们的存在,但即便如此,还是不能相信,吗?
走一步看一步吧。
今天要去说服二区的人,让他们在二十九号,也就是三天后去洞穴附近。
夏鱼给了她一些信息,应该是沈盈月和莫余霏收集的,行车过去的途中,她慢吞吞看着。
沈盈月今天不在,莫余霏……正在她旁边坐着。
说他们的过程很顺畅,至少对她而言。
她也是才知道,原来自己那百转千回的心思还能用在谈判上,也算是有点儿强项了。
下午,她们驱车接近南辖区。
当时说服言律放她出来的条件之一是,她尚在南辖区的母亲。
她一直没忘,只是不愿意去接触这件事。
就这样和父母分开挺好的,无论是谭建成,还是刘琴。
父亲会打骂她,施加有形的伤害,母亲的言语则是无形的压力。她不喜欢这些,甚至大逆不道希望自己是个孤儿。
爱与传递方式有关,她当然明白,他们也许是爱她的,只是她的确感受不到。
无论是父亲无法自行疏解的愤懑,还是母亲永远默默咽下去的愁苦,无一例外,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争吵、哭泣、打骂、破碎。
她真的不喜欢,一个人舒服多了。
所以她一直没去管母亲的事,直到此刻。
下午五点,隐约能看到南辖区中心建筑的影子,身边一路沉默的人忽地开口:“再往前一百米停下,前面进不去。”
开车的夏鱼嗯了声。
下车之后,她们上前走了走,果不其然,有一层无形的薄膜挡着,她们无法接近半分。
莫余霏道:“整个南辖区都是,不要抗拒,我带你们以另一个世界的角度进去。”
话落,她发动认知更正的异能,谭千觅和夏鱼眼睁睁看着“她们三个”开车远去,而后莫余霏上前一步,成功跨越了屏障,她们迈步,也成功进去了。
“我们无法对现实世界做出任何改变,现实世界也观测不到我们。”莫余霏解释。
“能维持多久?”夏鱼问。
“十几天。”莫余霏说着,迈步上前,“期间我无法使用其他异能,如果南辖区恰好有针对这个异能的存在,就没办法了。”
夏鱼点头,抬起手,缠在她手腕上的依依摇摇晃晃露头,无需夏鱼言语,它便生出巨大的藤蔓,供她们踩上去,而后藤蔓不停翻转、更迭,带着她们迅速靠近城区。
十几分钟后,南辖区的真实面目展露在她们眼前。
相较于二次病变前的北辖区,此处更似病变爆发前的人类社会。
尚有土地、花草,都是些无害的品种,但也足够让人讶异了。
他们的房屋建得也不高,南辖区的人不是很多,可能是北辖区的一半,当然,是之前的北辖区。
莫余霏之前告诉过夏鱼这里的大致情况,然而亲眼看到时,还是不免震惊。
她盯着路上咿咿呀呀跟着父母的小孩儿,声音显得有些轻,连微风也不胜。
“这里还挺和谐。”
莫余霏没什么表情,以引路人的姿态带她们游览。
“二次病变没有蔓延到这里,最多只有感染性不强的一次病变者,城内禁止使用异能,被发现的人会被惩戒,严重者驱逐出去。”
“没多少人会去犯戒吧。”夏鱼心中一言难尽,以舌尖顶了顶犬齿。
“他们的资源是平均分配的吗?”谭千觅问。
“是。”莫余霏又带她们去参观了一处工厂。
唯有在生产设施中,异能才是被允许使用的存在,每个人完成一定量的劳动,便能获得在此的居住权。
有异能加持的生产活动效率很高,人们轻轻松松便能供养这座城市。
在这里,人人平等,吃穿用度有保障,且,都不差。
莫余霏问了一句话,“你觉得舒嘉怎么样?”
谭千觅进来之后,情绪便不是很高,轻声答:“很聪明。”
“有一个、两个,数十个和她相当,甚至更甚者去维持这个平衡。”莫余霏又带她们去看了控制城内通信的设备。
严格来讲,这些设备建立在城外,“内外的通信完全隔绝,有对应的异能者来抹除突兀感。”
“……这怎么能做到?”
“但他们就是做到了。”莫余霏话无波澜,她看着谭千觅,神色平静,“人类总是能创造奇迹,利用现有的一切去发展。”
谭千觅不言,夏鱼摩挲着依依,不知道是问谁,“那外面的人呢?”
颠沛流离者,十之**。
不知问谁,便也无人作答。
这天她们逛了很久,晚上便在城内住下了。
次日晨,谭千觅准时在六点半睁开眼,莫余霏昨晚默不作声进了她的房间,自作主张躺在了她的身边。她不介意,便也没说什么。
睁开眼,入目是干净整洁的房间,床头的白色花朵吐露馨香,窗外暖人的冬阳透过帘间的罅隙闯进来。
这么睁眼睁到七点,身边的人也醒了。
莫余霏没开口,转头看她一眼,又合上眼,似乎要继续睡。
等莫余霏转回去,谭千觅又转头去看她,三秒后坐起来,拉着她的肩膀把她扯起来。
“别睡了。”
莫余霏没吭声,把她拉下去,抱着愣是躺了十分钟才慢吞吞起来,期间没说一句话。
前天还是个让她满意的正常人,从昨天开始就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一个不讲理的哑巴。
谭千觅已经习惯了,可能这人的确是个神经病吧,她不跟神经病计较。
十分钟后,终于把人拽起来了。
她也不瞒,明着骂:“神经。”
莫余霏不发一词,一副随便你说,但我行我素的模样。
谭千觅也懒得跟她计较,拽着人忙去找夏鱼,果不其然被劈头盖脸一顿批——起太晚了。
其实也不算晚,但超过了夏鱼的预定时间。
“……”
她横了一眼莫余霏,莫余霏压根没看她,状似断连。
“……”
今天的计划是继续往南走。
看下去也不过是一样的和乐安宁,但总归是不能断章取义。
可惜到了最后也没有什么反转,这里的确和乐安宁。
甚至连湖中都有鱼儿在跳跃,耳畔有虫鸟在鸣唤。
谭千觅看着湖心亭上打打闹闹的孩童,而后目光下落,看向闯出湖面的鱼。
“风景真好。”她说。
莫余霏在她右前方,闻声忽然回头看她,说:“听。”
她莫名了一瞬,虽然奇怪,但还是回答了,“有鸟鸣,还有鱼跃的声音。”
莫余霏深深看她一眼,目光分明和近几日一般,别无二样,谭千觅却莫名觉得心中像是塞了跟软刺。
很奇怪,目光追着去看向前面那人,却只得了一个背影,莫余霏站着,安静看向远方。
她这几天话本就不多,人虽然神经,但到底安静。
此刻的背影之中,除了安静与沉稳,似乎还多了些别的。
谭千觅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模模糊糊的能量,她感觉莫余霏此刻并不高兴。
那种有如固体流动般迟缓、静谧、默不作声的悲伤,似乎正从她身上一丝丝流露而出,编织成独一份的空间,世界就此与她分离。
于是心中那根软刺便更清晰,戳得她难受又别扭。
如果是之前的她,她便会知晓,这份情绪是心疼,这份情感是如细雨般绵密的针刺入心间,是想要抹平莫余霏心中的委屈和无力,是想要疏解她心中的愤懑和自责。
而现在的她,对这一切都触摸不到,她只是觉得,好难受啊。
鱼儿跃出水面,扑通一声又落回去,鸟儿划过长空,留下一串串音节。
你是否感到有那么半分的熟悉?
谭千觅仍在看着她,脑海中忽地开始泛白,她想要从那空泛的记忆中窥见些许痕迹,可空白仅是空白。
她只得将其归于错觉。
莫余霏抬起手,按上身前的栏杆,指骨压迫皮肉,肌肤白皙,那血管便更分明。
谭千觅觉得她在想些什么,可她不知道。她想:或许自己本该知道的。
停驻了几分钟,她们继续向前。
谭千觅觉得心中愈发难受,不只是南辖区的平和让她难受,这所有的不该存在于凛冬的春和景明,所有幻想中的风寒雪皑,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让她苦闷。
风景让她憋闷,风景下的平和让她怅惘。
然而时间依旧在向前。
穿过南辖区的边界后,她们才看到这座城市的核心,存在于辖区之外的总控中心。
莫余霏说她们最好不要靠近,那是官方,即南辖区的负责组织所在之处。
那一座座围绕着辖区而建的基地,如同蛰伏的巨大野兽。
他们守护着身后的温室,又不断迈步走向身前的乱世,试图从“混乱”中夺取到所谓机遇、试图掌握这外来的“流”,将其化作供养温室的燃料。
“现在也会有人死心踏地为谁谁服务吗?”夏鱼不解,“按理来讲,这么大的项目,但凡某个地方、某一个人出现差错,稍微有点儿异心,就做不到这个程度吧?”
莫余霏没答,谭千觅用无波无澜到寂静的口吻道:“人们总是有所牵挂的。这份牵挂让他们不停前进,也让他们退无可退。”
“如果依依在南辖区里,你是他们,你会生异心吗?”
夏鱼沉默,如果真是如此,她的确不会阻碍南辖区的运行,更不会容许半点如病毒般的“流”进入,哪怕是她自己。
到那时,她想的可能的确是快一点、再快一点向着“流”迈步,等彻底掌握这外来物,将其化作己方力量的那一天,在天光下和依依相拥。
如果没有那一天,她便化作燃料,以求让温室内的平和再多一秒。
“你看,他们的基地甚至挨着辖区。里面半点儿病毒、‘流’的痕迹也没有,仅仅相隔一层屏障,外面却天差地别,甚至,他们应该也是没有可能进去的吧。”
莫余霏嗯了声,“大部分的管理和保护人员都在屏障外。”
夏鱼愈发沉默,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换位思考,她理解他们的做法,可事实是她的依依并不在温室内,她做不到换位思考。
即便不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她觉得这样很过分,凭什么外面的人要被放弃?但她又不能指责,建立一个温室,在其中留下火种,似乎也无可厚非。他们自己也没有入住温室,不是吗?
谭千觅忽然笑了一声,说不清是什么情绪,那笑音轻轻巧巧,短促而又愉悦,愉悦并不应景,便显得怪异起来。
“向内掠夺是压迫,向外掠夺是发展。”
夏鱼不解她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莫余霏看向她,也有些诧异。
所见生所感,这句话的层次似乎高于她们该生的感。
谭千觅并没有意识到,她只是继续道:“归根到底,也只是一个巨大的族群。”
悲叹与否,她都属于这个族群,于是悲叹。
——发生于新历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至二十七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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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龙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