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千觅离开房间,出门却没看到莫余霏的身影,而是和程知柳打了个照面。
程知柳面上有些焦急,匆忙跑过来,双手扳住她的肩膀,“谭谭,你没事吧?我刚上去突然就被一堆人围住了,我的负责人也在里面,我没法反抗直接就失去意识了,刚刚才醒过来。”
谭千觅摇摇头,安慰她:“没事,他们就找我做了下思想工作,告诉我换了个负责人而已,没别的,不用担心。”
程知柳还是很愧疚,不过她没用自己的愧疚来麻烦谭千觅,而是转而问:“新的负责人怎么样,凶不凶啊?”
所以谭千觅很喜欢和她相处,因为轻松。
她压住翻涌而上的笑意,只显示出些微的愉悦,“人还挺好的,就是训练量有点儿大,嗯——比起我之前的。”
指指门口,谎话随口就来,“她这就要我出去来着。”
“啊?”程知柳不可思议,“大中午还要训练啊,怎么这样?”
谭千觅凑近她耳边,说悄悄话似的,“而且她还很凶。”
程知柳转头看她,眨眨眼。
谭谭之前可没有提过负责人的事,这次不仅提了,而且形容词既有“好”,又有“凶”。
她感觉谭谭应该挺喜欢这个负责人的。
于是她道:“那你快去吧。”
谭千觅一笑,所以她喜欢和程知柳相处,因为她细腻且贴心。
“那我走啦?”
程知柳嘱咐:“有什么事情记得找我啊。”
谭千觅笑着跟她挥手。
实验体房间内的铃声是供负责人联系他们用的,会面的地方就在居所旁边,无需去地上。
那里的空间很大,设备也丰富,基本能满足负责人和实验体的所有需求。中央是闲谈用的沙发和圆桌,很少能用上,旁边则嵌套着诸多独立的房间,训练室、手术室、研究间等。
轻车熟路走到隔壁的大房间,看到中央沙发上坐着的人,她唇角翘了翘。
莫余霏没回头看她,她主动道:“我要怎么称呼你?”
“爱怎么喊怎么喊。”
她语气还挺冷淡的,但谭千觅反而更兴奋了。
既然这么说,那意思就是不用顾忌监控、监听了。
她冲过去,炮弹似的撞进莫余霏怀中。
莫余霏接是接住了,嘴里倒是嫌弃,怎么扎人怎么说:“被人调换了?”
谭千觅嘿了声,“你还好意思说这话?”
莫余霏盯着她,“怎么,有意见?”
谭千觅预料到之后的小学生吵架场面,及时制止了它的发生。
“我要累死了,你怎么这么狠啊。”
莫余霏嗤笑一声,捏了捏她的胳膊,“不狠点,之后被人吃了都跑不掉。”
“……”谭千觅从她怀里爬起来,跟她对视,十分庄重:“以后还练吗?”
“练啊。”莫余霏挑起眉梢,幅度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略高,于是显得轻佻,甚至有点儿……欠。不过相比于她的话,表情还真算得上温和了。
“你还想走后门?负责人就是负责人,你那三脚猫体力就是我最该负责的地方,还有动不动就撒娇的习惯。”
谭千觅没忍住道:“我哪里喜欢撒娇了?”
“阴谋阳谋都是谋,明着缠人暗着耍心思都是撒娇,怎么,我说错了?”
“……”还真没错。
面对莫余霏时,明着撒娇的成功率高于使心思,且难度也低。
王威、夏鱼、程知柳,在这些人面前她也挺会撒娇的,不过没那么明显,很多时候都是刻意展露一些细节,从而达到目的。
某种意义来讲,撒娇和耍心机是可以划等号的存在。
还真给她说对了。
“被说中了?”莫余霏挑眉看着她,手还揽在她后腰上,嘴依然得理不饶人,“又想着怎么诡辩呢吧,你尽管来,被说服了算我输。”
谭千觅打住思绪,反守为攻,“那你不还是来这儿了?”
莫余霏秒答:“对啊,不来这儿怎么治你的毛病?”
谭千觅忍了又忍,“你还挺牛。”
把惹人烦的精髓学得淋漓尽致。
“那当然。”莫余霏依旧是秒答。
“……”
“怎么不吹头发?”莫余霏摸到她还略有些湿润的发丝,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表情也凶了起来。
谭千觅理直气壮,“不想吹。”
这人演得舒服了,她又不是不会因地制宜随机应变。
“好说。”莫余霏把她放到一边,拍拍她的脑袋,“不吹我来。”
谭千觅哽了一秒,她以为莫余霏要说的是“为什么”之类的话,而她准备回复“懒”,谁知道这人竟然不按剧本来。
“那你吹呗。”她很快反应过来,一侧身就躺到了沙发上,“吹完抱我去睡觉哦。”
走开两步去找吹风机的莫余霏:“……”
怎么不按剧本来?
等她给腿上躺着的懒猪吹干头发后,懒猪已经快睡着了。
一翻身抱住她的腰,谭千觅极为自然地道:“去你那儿睡,程程刚回去了。”
说完,她半点儿动静也没,俨然一副等着人形座驾的模样。
莫余霏翻了个白眼,“懒得你。”
谭千觅嘿嘿笑了声,“可不是懒得我,你还惯得我呢。”
莫余霏恶狠狠道:“下午加练!”
谭千觅极为敷衍地“嗯嗯”应着,快要睡过去了,“那我就抱着你的腿哭。”
“……”
等被擦完手和脸,放到被窝里,谭千觅估计是意识有点儿迷糊了,嘟囔着问:“真不用管了啊,他们很厉害的。”
莫余霏叠毛巾的手顿了顿,拍拍她的脸颊,“睡你的吧。”
谭千觅翻身想去抱她,没够着。
几分钟后,莫余霏回来,弹弹她的额头,半醒不醒的人拍开她的手,下一秒却又抓住了她的手。
她笑笑,“算你有点儿良心。”
谭千觅哪会真睡着,“你才没良心。”
她坦然承认,“我的确没良心。”
“那我的分你一半。”
“……”
谭千觅抱着她腰的力气大了点,小声道:“真的想你。”
莫余霏放在她脊背上的手轻轻拍了两下,“我知道。”
谭千觅还是没睡,她以更小的音量道:“但是我其实失忆了,今天早上睁眼之前的记忆是驻扎台外面的树,就是我和你说一家亲那一会儿。”
莫余霏哼笑一声,不明意味。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发现官方和实验室应该是对立的关系,万成儒和谭建成也应该有分歧,然后隔壁那边有个房间,里面有一个我的克隆体。还有,我感觉我的失忆应该是官方导致的,实验室知道我失忆了,但是他们可能不知道那段记忆的具体内容。
嗯——最后一条不太确定,其他都挺确定的。”
“还有……”
她如同藏了满嘴食物的仓鼠,回到巢穴后一股脑地往外掏,不必让颊囊再被填满。
莫余霏再次拍了拍她的脊背,“我知道,睡吧。”
谭千觅想问问她的事情,比如她是从何得知,比如这段时间她在哪里,但还没想好要问哪个,眼睛就被人捂上。
“再说我也不会听了,睡觉。”
她眨眨眼,委委屈屈应:“哦。”
莫余霏哼了声,“少装。”
谭千觅嘴角提了提,委屈的确是装的,她高兴着呢。
又过了几秒,她还是小声道:“亲亲我嘛。”
这次莫余霏没法不听了。
结束之后,谭千觅笑她:“你不是不听了?”
莫余霏不答,说不听就不听。
“幼稚鬼。”谭千觅戳她的腰,“还是烦人精。”
烦人精不理她。
她收拾了一下心情,准备睡觉。
说来也挺神奇,明明只是失了个忆,一睁眼却突然明白了“喜欢”,而且喜欢的程度还比原来高了不少。搞得她还挺好奇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自己这个没心肝的都铁树真开花了。
期间经历了什么她不知道,但再睁眼时发生了什么她大概是知道了。
入目是毛茸茸的尾巴,正被自己攥在手心,抬头能瞧见莫余霏的下颚弧度,以及她微微垂眸看书的模样。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的眼睛微微转动,目光与自己对上,而后悠悠挪开,自己手中的尾巴也向上一挑,离开了束缚它的手掌。
谭千觅眨了眨眼,她看着莫余霏,恍然觉得莫余霏好突兀啊。
她明明就在实验室中,和实验室相比却过于突兀。
往前想,在林笙队伍里的莫余霏,和那支队伍相比也过于突兀。
甚至于,受林笙所托去三区幸存者那里救场的莫余霏,和“救人之人”这一身份相比,也显得突兀。
她缓缓睁大眼睛,死死盯着莫余霏的侧脸,心脏一阵阵悸动,仿佛要突破名为“胸腔”的牢笼。
一次次从脑海中搜索,驻扎台的莫余霏、搏斗的莫余霏、返往实验室的莫余霏……记忆中所有的莫余霏,甚至去幻想,想象中收集信息的莫余霏、尾随目标的莫余霏、与人言笑的莫余霏……
她想到了无数种莫余霏的模样,却发现每一种都是突兀的,没有任何一个和周围合拍。
除非,将这环境剥除掉。譬如此刻,她将目之所及的环境虚化,视线中只留下眼前的人。
顺眼多了,那层若有若无将莫余霏和环境隔离开的轮廓,才终于消失。
她抬起自己的手,并未碰到莫余霏。
有一层粗笔勾勒出的浓黑线条轮廓,将她和莫余霏分隔开了。
她看到。
莫余霏低头看她,挑眉似乎是讶异,又或者是觉得有趣,也可能是百无聊赖。
她抬手捏住谭千觅的手。
于是谭千觅看到,将她们分隔开的那个线条缓慢往后退,自己本来被囊括在周围的环境中,渐渐的,她被拉进了莫余霏的领域内。
与之外的世界隔开了。
她忽然感到心慌,并且有一个想法毫无缘由地占据了她的大脑。
莫余霏是否想要将她拽离这黑白水墨画般的世界?
实验室也好,所有的东西都好,一切都无所谓。
眼前所见的景象突然开始重影。
“谭千觅?”莫余霏在喊她。
她不断眨眼,试图让眼前的世界清明一些,结果却越来越模糊。
线条扭曲、缠绕,却又在图形即将出现的瞬间断裂、重组。
像是有沉积的水从耳朵、眼睛和鼻子中流出,她忽然能够呼吸到新鲜空气了。
胸膛深深起伏,她睁开眼睛。
莫余霏放大的容颜出现在眼前,面上还带着担忧。
“刚刚怎么了?”
她频繁眨眼,问:“你在看书吗?”
莫余霏眉毛微不可见地压低了一些,“在看,你刚刚睁开眼看我,然后又抬起手,我去碰你,你突然就闭上眼睛了,连呼吸也停了,三四秒之后,也就是刚刚你才再睁开眼。”
“我……”谭千觅还在眨眼,她眼前依旧不是很清晰,“我,好像出了点儿问题。”
莫余霏皱眉,把她抱起来,“没事,不怕。”
她抬手揉眼,十几秒后,眼前才算恢复清明,看看时间,16:56。
所以莫余霏还是没舍得让自己下午继续训练啊。
期间莫余霏盯着她,眼中是未掩饰的深沉。
“他们就是欠的。”语气中的烦躁和不耐也没有掩饰。
——发生于新历三年,十一月一日中午至下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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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