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黑冰凉的夜色中,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醒目至极。
谭千觅愣了一下,轰隆——
雷声将她唤醒,同时也唤醒了身后的追兵。
泥土的气息中早就夹杂了血气,如今又多了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像是清新如甘霖,又像是芳香馥郁似锦簇花团。
她已经走到了她身边,黑色雨伞遮挡住她头顶的雨水,子弹如雨丝一般细密,一同齐射而来。
滂沱大雨击打着伞面,叮叮咚咚的声音让谭千觅有一种雨水不过淅沥的错觉。
来人手中有一把袖珍银色小枪,抬手,按下扳机。子弹发出的一瞬,追兵的枪林弹雨也已经到了。
她身前无形的护盾显出形体,橙黄的火花绽放在冰蓝的薄膜之外,叮叮咚咚,比雨滴击打伞面的声音更清脆。
一次又一次按下扳机,冰蓝的薄膜随着子弹碰撞而出的火花一同消失,银色小枪发出的子弹却顺畅无阻。
“跟我来吗?”她转头看向谭千觅,唇角弯弯。
又一波子弹激射而来,照旧被阻挡在无形的薄膜之外。
那股清新又芳香的味道越来越浓郁。
谭千觅目光接触到她眉眼时怔了下,随着她的步子后退。毕竟她不想成马蜂窝。
她们倒步后退,前方的追兵见状不太敢追,直到身边的一个个人都倒落在地,再不敢犹豫,狂奔向她们。
雨幕之下,几米外的世界模糊朦胧。清晰的世界中,滂沱大雨成了头顶淅沥的滴答声,外来的子弹撞击无形的薄膜,冰蓝色的光芒与火光一同绽放,清脆声响如珠落盘。
她只是带着她不急不缓地后退,狂奔而来的人没有一个能近身。
过渡地带常有争端,通常不敢太过嚣张,以免惹界限双方的主人生气。他们来自一区,最终全部倒于过渡地带。
再退一步,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三区。
“要跑了哦。”她看着谭千觅说。
谭千觅点头,下一秒肩膀被人轻轻压住,揽近。
“走了。”她被彻底拉到伞下,耳畔的嗓音清澈温和。
跑动之中,谭千觅总感觉能听到她的呼吸声,甚至压过了周遭的雨声,别扭又奇怪。
可实际上她的呼吸并不重,甚至比寻常女性要轻。
很快她就没心思想了,或许是剧烈的运动牵扯到伤口,唤醒了被麻痹的痛觉,腹部枪伤的剧痛终于袭来,她的呼吸立即盖过对方的呼吸声。
衣服是黑色的,而且被雨淋了许久,不特地看根本看不出枪伤。
她们绕过一个又一个路人向三区内围去,谭千觅呼吸是急促了一些,但她不准备说出自己的伤口。
反正不致命。
跑过两条路,约有两三百米,这里的路人基本就不知道交界处的混乱了,赶路的赶路,闲逛的闲逛。
她忽然放缓步子,谭千觅肩膀在她手里,只能跟着慢下来。
伤口随着水渍浸入越来越疼,她微不可见地蹙眉,弱声问:“我能问问你是谁吗?”
如对方开口时直直看着她,显得十分专注,她和人讲话时也喜欢直视对方。
她的表情温润,情绪并不浅显,闻声似乎顿了一下,似乎又没有,微有弧度的唇角向上提了提,“我叫莫余霏。残余的余,雨雪霏霏的霏。”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救我,但还是谢谢。”
“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莫余霏语气轻快,听起来像是心情不错。
“谭千觅,一千零一的千,寻觅的觅。”谭千觅从善如流,看向她的眼睛。
眼睛偏大,眼尾天然的弧度下压又上扬,双眼皮越往外越明显,她的眼睛美得不可方物。
眉眼五官都精致,但那双眼实在让人难以忘怀,初见惊艳,再见倾心,让人不愿移目。
“或许你需要包扎一下。”莫余霏眼角弯了弯,谭千觅强行撕开自己黏在她眼睛上的目光。
她也没什么好介怀好隐瞒的,毕竟命本来都要没了。
“谭…千…觅。”她仿佛是在口中将三个字咀嚼消化一般,慢吞吞念着。
“我可以带你去医疗站收拾一下,要来吗?……千觅。”消化完,出口的“千觅”顺畅无比。
谭千觅脑袋有点发昏,疼痛是一方面,疲惫和茫然也是一方面。
“行。”她有气无力答应。
伤口的确不致命,但失血过多会让人眼前发黑,后半段路程她基本上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麻木地跟着走,或是说被推着走。
沉重的关门声像是信号,标志着她可以倒下了。
腿一软就要滑落在地,被身后的人拦腰托住,扶到了椅子上。
她呼吸沉重,眼前所见、耳畔所闻越来越模糊。
“忍着点。”似乎有人在耳边说。
疼痛是最后的感知,再次映入眼帘的是枯白的天花板。
衣物湿漉漉紧贴肌肤的黏附感消失,身上干燥温热。
记忆缓缓回笼,她小心翼翼坐起来,尽量不牵扯到腹部的伤口。
陌生而普通的房间,窗帘半开露出外面的阴天,床头柜上面放着一张纸条。
——我去拿点早餐,莫余霏。
字迹工整,行间带有楷书特有的提笔收笔,一笔一划毫不潦草,认真到有些锋利的感觉。
她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墨绿色的无帽卫衣和米白色裤子,拉开衣摆,纯白的绷带将整个腹部包裹住。
子弹没有击中要害,不然她昨晚也不可能活蹦乱跳那么久。
这里不是医疗站,更像是类似于“旅馆”的安置区。
莫余霏,她确定自己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走还是留呢?
犹豫了三秒,她闭上眼睛,左手张开,手晃了晃移动位置,伸出右手食指随意点到左手可能在的方位。
奇数就留下,偶数就离开。
左手食指,第二个,偶数,离开。
她撇嘴,行吧,五分之二的几率也给轮到了。
如身上的衣服,地上的鞋袜也是不属于她的,但十分合适,且舒适。
黑着脸系好鞋带,腹部被挤压,苦不堪言。
窗外是寻常街道,路上行人并无异样,这里似乎只是路边的寻常落脚处。
查探几分钟确定好基本方向,她吸了口气,垂头拉开房门准备离开。
走廊有三两个行人,各个都是舟车劳顿的疲惫模样。她把双手插进口袋,低着头不急不缓走下楼梯。
在楼梯间拐过弯,前方迎面而来的人停下了。她抬起头,看到对方的面容时沉默。
“好巧。”对方勾起不明意味的笑。
巧个鬼。
“嗯,是啊。”她很识时务,“我正准备去找你来着呢。”
莫余霏没对她随口扯的瞎话作出反应,而是提起手中的暗黄色纸袋,“走吧,去吃饭。”
她换了身黑白的休闲服,外套右侧下摆比左侧高了几毫米。谭千觅眨了下眼,不准备和枪硬碰硬,那偶数就换成留下好了。
“好啊,这个是甜的吗?”语气熟稔到对方是她相识多年的好朋友,“我吃不了太甜的。”
“都有。”莫余霏上前几步和她并肩,“总有吃得惯的。”
“能告诉我你原本想去哪里吗?”二人错步,莫余霏快她半步。
“这话说的。”她哼笑一声,“能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吗?”
她也不掩饰猜疑和不信任,“是来带我回去的吗?不用这么麻烦,你说一声是我就跟你回去。”
“是的话昨晚就直接带你回去了,这时候怀柔有什么用呢?”莫余霏直击中心,说着用手环打开门,“当然你如果不想说的话,我也可以在这里陪着你,不过最好要在今天内做出决定。”
谭千觅实在想不通,“我们应该不认识吧?”房门合上,她指指自己,“我现在应该只是个累赘,你对我应该也没什么图谋的。”
她从不接触外界,不可能成为外人的目标和图谋。
莫余霏拆开纸袋,从容轻缓地一件件取出早餐。她面对窗户,背对谭千觅,像是随口一提:“你好像是不认识我了,但我的确认识你。”
回头对谭千觅浅笑,她语气温和,“犹在昨日。”
“……”谭千觅盯着她的眼睛,轻佻开口:“几年前的昨日都快成上世纪了吧?”
她有两年记忆是空缺的,但那已经是五六年前了。
五六年说长也算不上太长,可恰好赶在这么个病变的时间点前后。她接受良好,坐到桌边扬起嘴角,笑意盈盈看着莫余霏,“就当是真的,那你准备怎么处理我呢?”
“没有处理哦,只是帮你。”莫余霏语气从昨晚到现在是如出一辙的温和。
“老朋友吗?”说完她自己又笑了,指着桌子上的食物问:“那我就不客气了?”
老朋友、旧仇人,都不如面前的食物来得要紧。
咬了一口看起来就很好吃的包子,她压低眉梢,沉吟:“嗯……好吃。所以要给我讲一下你的昨天吗?”
这年头正经的食物可太珍贵了,实验室不缺经费,但她还是吃了几年的营养剂,还是特效营养剂,要多难吃有多难吃。
莫余霏拿起另一个奶黄包,咽下去时舒了口气,甜得过头。
对面口口声声吃不了太甜的人却满脸享受,她见状弯了下眼睛,把旁边的牛奶递过去,“当然可以,不过等吃完饭再说吧。”
这包子很合谭千觅的口味,就是吃太急了有点噎。手边适时出现一瓶插好吸管的饮品,她挑眉却之不恭。
“看来真是老朋友啊。”
不过双方都知道,她的话不具备什么参考性。
剩最后一口食物时,门被敲响了。她对莫余霏挑眉:什么情况?
莫余霏摇头,不是她安排的。
喉骨滚动把食物咽下去,谭千觅瞟了一眼她,转头盯着门。
莫余霏从右侧口袋中摸出昨晚那把银色小枪,起身走向门口。
她看了两秒后打开门,谭千觅压根没看清她的动作,就看到门口的男人手中的枪被塞进了他自己的嘴里,面上十分惊恐,既不敢出声,手上也不敢动,而莫余霏看起来十分轻松,左手松松散散捏着他的手腕,右手拿着银色小枪抵在他心口。
她眨了下眼,听到轻微的声响,睁眼时男人已经倒地了,莫余霏捏着她的银枪,像是有点嫌弃。
莫余霏回头看她,遗憾道:“看来我们得走了。”
她被震慑到了,十分拘谨,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半点异议也没有。
“稍等我一下。”
她继续啄米。
趁着莫余霏去卫生间洗手时,她把垃圾收了收。等人出来,乖巧道:“走吧,我准备好了。”对方像是被逗笑了,笑容真切几分,出口之话却是:“衣服合适吗?”
“……”
“合适,比我自己的衣服都合身。”她礼貌微笑,该说不说,您这转移话题的能力实在强悍。
莫余霏笑了声,点到为止,没再过分。
“还有一路的时间给你犹豫,我们先出管辖区。”
犹豫什么?犹豫要不要说出自己目的地。
“也不用犹豫了。”谭千觅当即道:“我去南管辖区。”
这是北管辖区之外,唯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收到。”莫余霏玩笑似的温声回答,瞧着一点也不急切。
她出门左右看了两眼,回头道:“走吧。”
谭千觅跟上,她不确定来这里的是不是只有一个人,但莫余霏在前面,神情和语气都十分轻松,她也就紧张不起来。
将出门时,前台的女生递过来一个包,莫余霏接过,拿出里面的伞撑开,谭千觅自觉走过去,没再需要她揽过自己的肩膀。
到底是在三区,一区的人不敢那么放肆,二人顺利上了车。
走出几里之后,后面出现了三辆尾随的车。
——发生于新历三年,十月十三日晚上至十四日早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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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