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他事先调查过季公馆的主人,除了些中规中距的信息之外一无所获,甚至见到季先生本人前,他以为季先生是一个白发苍苍甚至行动不便的老人家,就像开门的那位。
所以他心里有些发怵,此刻不知,这个男人温柔的面具下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真面目。
这人不会是个见色起意的同性恋吧?不然怎么就那么巧看见了他身上的痕迹,刚见面就挑人衣服往里面瞧?
事到如今,还是装傻充楞比较稳妥。
阿西先是假装努力思考了半晌,然后恍然大悟般自信一笑:“您别看我瘦,老抗揍了!您有啥怨气就冲小的撒!”
望着这双直白坦荡的眼,男人被逗乐了,哑然失笑间吐出一口烟气,问道:“小友年岁几何?”
他有些后悔摘口罩了,烟雾迎面扑来,阿西猝不及防呛了一口,脆弱的肺部一时承受不了:“咳咳咳咳咳,小的咳咳咳咳,刚满十八。”
“正是年少呢。”季方儒直起身,悠悠地说。
阿西顿了片刻,本能地接了句恭维的话:“您,咳咳咳,您看起来也很年轻咳咳咳……”
是人就能听出来是一句客套话,可季方儒忽然眉宇舒展,面上的如春风般的温柔也有了些许实质感,大发慈悲地说:“起来吧,地上脏。”
这态度变化……莫非季先生喜欢别人夸他年轻?
阿西双眸一亮,站起身,不过跪得久起得又太快,瞬间眼前一黑,差点栽下去。
看着瘦弱身体摇摇晃晃地,最后堪堪稳住身形,季方儒道:“你用这‘胶囊’可真是时日不短了。”
咳嗽声戛然而止,阿西一顿,抬头看向男人,满眼惊愕。
男人也在注视着他,琥珀色的眸子似一面镜子,映出形容枯槁的面容,乌青的下眼睑,深陷的眼窝和消瘦的面颊。
是啊。
阿西不自然地清清嗓子,答道:“有三年了。”
“三年……”
季方儒眼中闪过片刻异色,喃呢二字。
烟雾争先恐后地从双唇中涌出,弥散在二人周围。
阿西一点烟味都闻不了,不出所料,又被呛到。
他绝对是故意的。
季方儒好整以暇,像是很享受看到他难受的样子,垂眸浅笑,语气不急不缓地说道:“胶囊之效无外乎鸦片之流,一瞬天堂,却是万载地狱。正值英年,应自珍重。”
季方儒的嘴角自然地勾起,丝毫没有罪魁祸首的自觉,悲悯的神态就像是一位普度众生的牧师,谆谆劝诫化为一声叹息。
似乎是忘了,他们都站在地狱中。
阿西心中冷哼一声。
“那季先生……”他没有忘记只身来这季公馆的目的,趁着大老板这时心情不错,将自己手中的“胶囊”递出去。
季方儒叼着烟,后退两步,与他拉开些距离:“放在哪吧。”
“欸!”
阿西欣喜若狂,本来都做好挨揍的心里准备了,哪成想人家答应得挺快,连忙挑选了个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将样品放好,兴致勃勃地说道:“这‘胶囊’新的呀,真的是高货,您有自己的实验室吧?随便验,怎么研究都行,咱都不怕!”
季方儒笑容如春风,眸色却是一沉。
“调查我?”
“没,没有,您误会了。”周围的气压忽然又低下来,阿西结结巴巴:“就是推测,推测,是小的说错话了,您别气。”
“哦?”季方儒示意他继续说,“如何可推的?”
阿西清清嗓子:“胶囊这玩意贵,所以根据顾客购买的量,多多少少知道,像是散买的呀,就是食客,再者说就是您这种的富豪,买得多,一看都是用来研究的,有实验室很正常啊。”
季方儒似乎被勾起了好奇心:“这样的人,很多?”
“不多不多,‘胶囊’产量低,想买再多货该供不上了。”阿西回答得十分热络,“您也是听了那个传言,所以才想着要研究吧?”
“阿西是说……”
少年故作神秘地竖起食指:“食‘胶囊’可得长生。”
开始的时候,都没什么人买“胶囊”,价格贵不说,效果也不比刘五手里其他的常规货。
传闻是突然兴起的,“食胶囊得长生”,无凭无据,可就是有一些对长生着迷的有钱人来买,在自家实验室里研究。
打响了这名头,那以后“胶囊”好卖了许多,偶尔还有大订单够他们发一笔小财。
但这东西产量低,刘五为了这笔订单压了许久的货,没想到昨天在**迪斯科,被条子给一锅端了。
季方儒:“长生传闻自然早有耳闻,只是不知有何依据?”
阿西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季先生竟然不知道?那还一口气买这么多……”
季方儒笑道:“凑个热闹而已。”
“哦。”阿西回答道,“就是一个故事。”
在季方儒探究的眼神下,阿西将故事讲了一遍:“上个世纪末的时候,勋国入侵和国的战争您应该知道吧?勋国为了探究长生,建了座基地,抓了两万和国人在里面做各种实验,可直到勋国战败从和国退兵,也没听说研究出什么成果来。
就这样过了几年,您猜怎么着?勋国这小地方,突然被屠了国,一夜之间,全国上下所有人都被杀了。
再后来就有传闻,说是基地确实研究出来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只不过研究人员当时不知道。把他当做失败品给处理了。那怪物其实没死,对勋国那叫一个恨,屠国呀,就是他在给自己死去的同胞报仇。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人报完仇之后就到了一座岛上隐居,将长生的秘密也一并留在了岛上的村子里。直到很多年后,一个外乡人路过,发现那座村子的人都很长寿,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得到了长生的秘密,并研发出了长生不老药——而胶囊中就有这药的线索。
在您之前,已经有一些客户自己成立实验室,专门用来研究胶囊,他们觉得里面一定有长生的秘密。”
听起来就像是忽悠老年人买保健品的销售故事,或许只能迷惑住那些神志不清以及寻找沉沦借口的瘾君子们,却也迷住了一些内心执着人类奥秘的人。
听了阿西的讲述之后,季方儒似乎也是来了兴致,双指勾起那个装有新型“胶囊”的小袋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阿西不动声色,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
“您验好了再联系我,还是那个呼机号。”
事情突然进行得很顺利,季先生从那个故事起表现得就像是个求药若渴的普通买家,左右端详着手中新型胶囊的样品,并且合理地提出了验货的请求。
离开时日暮已经低沉,头发花白的老者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递给阿西一个沉甸甸的纸袋子。
“柿子,先生亲自种的。您一直在咳嗽,柿子润肺补胃,先生说给您带一些走。”
老者依旧生硬严肃,看样子应该是季公馆的管家一类。
阿西开心地接过,对着突如其来的“送温暖”表示荣幸之至受宠若惊。
转过头,帽檐的阴影下,谄媚的表情瞬间归于冷漠。
少年在管家的带领下渐渐远去,黑色的背影如意料般的形销骨立,甚至像老朽般气质低沉。
客人离开了。
“许巧的亲信我都调查过,没这个人。”贝仪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在菜园之外,离季方儒还有好几米的距离,表情冷冷的,“可他若真是假冒,又是如何知晓约定的时间地点呢?”
“先生,要不要再查一下?”
贝仪等了许久不得回应,唤了声,“先生?”
季方儒又点了一根烟,缓缓开口道:“你也觉得他是知道些事情的?”
贝仪点点头:“不仅有新货,而且还提到了实验室……这个话题的转折有些生硬,您有实验室的事鲜为人知,经验之谈像是借口,他与那个在实验室里捉到的小偷肯定有些关系。”
烟雾弥散在秋风中,季方儒笑着摇摇头:“他以长生传闻引人入局,那便看看,这子最终会落到谁的棋盘上。”
“您的意思是……”贝仪惊讶道,“您要亲自调查?可您已经与世隔绝了二十年,为何这次……?”
烟蒂上火星忽明忽暗,季方儒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天际,直到感觉指间灼伤,才回神,食指和拇指一搓,直接把带着火的烟蒂揉成了一团。
贝仪焦急:“那个小偷在实验室里藏了这么久,咱们也没弄清楚他的目的,万一跟那边没有关系呢?万一他就是图个钱?万一那个毒贩今天过来也是单纯得想促成买卖?您要不再等等,等我们调查清楚您再……”贝仪有些哽咽,“您再出手也不迟啊……”
菜园中,大部分都是果实累累,只有季方儒脚下的土地看起来空空如也。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季方儒望向这片即将获得新生的土地:“二十年,也该到时间了……”
贝仪捏了捏垂在身侧的手,轻声问道:“才种下的小麦,明年您还要亲自收呢。”
季方儒低头看向脚下:“到那时若还来得及,贝崽,给你做小时候最爱吃的炸酱面吧,我亲自下厨。”
贝仪心中充满了不舍,不由得向前走了两步。
季方儒随之后退,与她始终保持着很长一段距离。
“先生……”
星火映照侧脸,季方儒又点起了第三根烟。
“无论是否与那贼人存在关系,这位小友都来的甚巧,他还故意留下破绽,只盼着吾等大鱼咬饵呢。”
季方儒撩起额前的发,抬手指向不远处地上的那一小袋新型“胶囊”。
“新物什,转交予钱博士。”
贝仪神情落寞,欠身道:“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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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五月,下江开设了第一家网吧,即使开出一分钟5元的价格,新奇的体验也依旧会吸引不少客人,威斯特网吧每日人满为患。
很少有人知道的是,这里是下江市警方特聘的刑侦顾问小队的大本营。
傍晚,威斯特网吧。
太阳西斜,透过窗帘的空隙,与正在酣睡的姑娘打了个照面。
穆晴被开门的声音吵醒,她揉揉惺忪睡眼,才看清来人,惊喜大叫:
“老板,你回来啦!这个月船怎么这么晚才到?”
夏夜晚轻咳几声,对略显热情的女孩点了下头。换了鞋走进来,将抱在怀中的纸袋放在茶几上。
“听说是新鲜的柿子,尝尝看。”
直起背的瞬间,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
“老板!”
耳边穆晴的惊呼声越来越远,夏夜晚倒在上沙发上,无法抗拒地闭上了眼。
穆晴赶忙伸出手,想要接住倒下的人,只是慢了一拍,最后只拉到了他的衣服。
针织的里衣变了形,露出掩盖在之下的大片青紫。
看起来暧昧的痕迹却是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