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窸窸窣窣的,碎屑一般的小雨,逐渐转化成瀑布般的大雨。
雨水冲刷着混凝土地面上的灰尘,又从别的地方带来了新的泥泞和污渍,黄的,绿的,灰的,黑的,混杂在一起,有点像融化的彩虹糖糖豆。
直到地上的污渍和泥泞都融成的一摊一摊发臭的发酵物,雨才停下。
空中。
一艘巨大的飞船在高空中行驶。
那艘飞船整体成流线型的椭圆形,灰白色的外层颜色,使它能很好的隐匿在云层空中。
在飞船的前端,有一层类似铁塔的“A”字型的标志,在飞船运行的时候,这个标志是隐匿的状态。
但当飞船停息的时候,这个标志会变成深红色,显示出来。
这是一个名为“塔”的组织的标志。
塔,聚集了全球的百分之九十八的哨兵与向导,并让这些哨兵和向导为之效力,这些哨兵和向导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负担着全球人类的安全。
飞船内。
这艘名为艾拉拉号的飞船,原本的医疗室不大,只有二十来平方米。
可现在,这间小小的医疗室根本装不下三十四名哨兵伤员,那个名叫菲拉的医者,只能向舰长申请更多的空间来安置伤员。
幸好,那个名为维克托的舰长通情达理,不仅同意了菲拉的请求,还让闲着的几个副手去帮忙。
“天呐……”
舰长的一个副手,名字叫杰克,杰克看着这群哨兵病患,脸上止不住的惊讶。
这些病患似乎遭受什么巨大的攻击,脸上的血液被抽空了似的僵白,眼嘴歪斜,嘴里不受控制地吐着白沫,有的哨兵的躯体僵硬的伸直,有的又像蜈蚣那样弯曲。
“这是什么情况?”杰克问。
“根据我仅有的医学知识,我推测,他们大概是受到了向导的精神攻击。”菲拉医生说。
“我记得这次的任务,前去的人也有向导吧?”杰克说:“向导难道不可以保护这群哨兵的精神领域么?”
“可是这次前来的向导的数量也太少了。”菲拉说:
“你能想象么,三十四个哨兵,却只带了六个向导,面对这么猛烈的精神攻击,这帮向导能自保已经很好了,能指望他们还能帮上哨兵什么忙。”
“那群向导目前如何?”
“情况还不错,至少都清醒,能认清手上有多少根手指。”菲拉说:“不过,我还是让他们都去休息了,但有一个例外。”
“例外?”
“是呢,例外。”
菲拉说:
“准确的说,他不是‘塔’的向导,他是‘塔’这次行动的目标。我认为,这些哨兵变成这样,都是由他造成的。”
“那是一个危险人物。”
杰克评价道,“那么,他现在在哪儿?在舱底的牢房里么?”
菲拉摇摇头:“不,以我们舰上的人的力量,根本奈何不了他,但他也没有为难我们,只是让我们多给一个房间,他和一个哨兵暂时在那儿呆着。”
“他和一个哨兵?”杰克惊讶道:“那个哨兵是他什么人吗?兄弟什么的。”
“我怎么知道。”菲拉耸耸肩,“我可不敢多问。”
“好吧,确实是这样。”
杰克说:“我们这种既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的普通人,还是别问太多好了。”
森蟒是生活在热带雨林的蛇类,尽管是冷血动物,最喜欢阳光和湿热的环境。
段淮的身体像一个火炉似的温热,他的精神向导,也就是那只森蟒,总会在他睡着的时候,偷偷窝在他的胸口取暖。
但这只呆头呆脑的森蟒有时候会忘记缩小自己的体型。
作为最大的蛇类,那成年人的手臂般粗长的体型,压在主人的胸口,想想就觉得“舒爽”。
梦中的段淮眉头。
怎么回事,感觉呼吸有点困难……
呃,好像胃也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有点想吐……
森蟒悠闲地吐着舌头,哨兵的体温像电热毯似的,热烘烘的,它也觉得挺舒爽的。
直到一只比铁钳还冷的手钳住它的脑袋,然后把它从床上拖下来,丢在冰冷的地板上。
森蟒:?
“你不要打扰他睡觉。”那个声音,语气中透着警告,还有一丝嘲讽:
“你肥得像猪一样,还压在他身上,你会不觉得羞愧吗?”
森蟒:??
不是,你是谁啊,干嘛对我我的身材指指点点,关你屁事?!
“嘶嘶嘶。”
森蟒:???
又是谁在用蛇类语言嘲笑它?
森蟒一个转头,就看到悠闲地靠上椅子上的太攀蛇,太攀蛇一边吐舌头,尽管它的眼睛只有黑豆大,森蟒却在那豆豆眼里看出了嘲讽。
森蟒气死了,甩着舌头要攻击太攀蛇。
太攀蛇则是张开了嘴,露出来毒牙,分明是在提醒森蟒,它的毒液腺现在已经攒满了毒液,不怕死就来试一试。
森蟒:……
烦死了,臭蛇。
X20把那只讨厌的大蠢蛇仍开后,看着哨兵眉头舒展了不少,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掀开一角被子,被子之下是哨兵的手。
那双手,骨骼分明,手指修长,手背上能看得清楚青色的血管,指甲剪得干净整齐。
X20伸出手,轻轻抓着哨兵的手。
那只手的掌心,摸起来干燥又粗糙。
薰衣草带着红橙的气息,像一缕青烟,在床边扩散,又像一颗火苗,让房间的温度都上升了一些。
以前,X20觉得,哨兵都是一群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废物,至少,这次跑来实验大楼的哨兵,大部分都是这样徒有其表的垃圾。
仅仅只是X20的一个念头,他们就像五岁小孩一样,吓得大叫,口吐白沫,精神瞬间被击溃。
哪怕他们的外表看起来都很强健。
而那些向导呢,稍微比哨兵好一些吧,但也没有强到哪里去。
而这个叫段淮的哨兵,似乎与那些废物都不一样,这是为什么呢?
X20猜测,可能是段淮的精神向导与他的有些相似?比如它们都是蛇,或许是同类的生物的一些互通,使得段淮能一眼看出X20布下的精神陷阱。
又或许,X20没有对他下死手。
X20在那栋实验大楼生活了许多年,久到X20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那儿很黑,外面也早已经被封死了,因此X20根本出不去,也看不到缓和的太阳,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
X20就像孤独的幽灵,在黑暗中游荡,与他作伴的,只有误入此地的老鼠,还有他的精神向导,那只太攀蛇。
在漫长的黑暗中流浪,X20渐渐忘记了许多事,X20现在只有朦胧的记得,那些都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但同时,他似乎也忘记了一些很微小但很重要的事。
例如……?
例如……
X20盯着哨兵的紧闭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X20的思绪,被火箭发射到太空,漫无目的的飘荡在那广阔的,无边无际的,冷热不定的宇宙。
段淮的眼睫毛是黑色的,弯曲的,浓密的,像黑天鹅飘落的羽毛,他的眉毛也同样如此,黑而茂密,像野草,看起来生机勃勃。
他的皮肤是蜜色的,那是阳光留在他的身上的痕迹。
想象一下,金黄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在他那立体的眉骨和鼻梁下留下阴影,咸湿的汗水凝结成水滴,划过他的高挺的鼻梁,擦过唇峰,下巴,最后滴落在地上。
很快,那一滴汗水蒸发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记得他。
水滴会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X20 忽然有些恍惚。
显然,X20并不是他的本名。
这个只是一个实验编号,为了让实验人员更好的区分实验体,可能实验人员认为,标上实验编号会减少实验的出错。
可事实就是如此吗,实验的正与错,会因为一个字母和数字组成的编号而改变吗?
X20忽然捂着脑袋。耳边炸出刺耳的杂音,那些杂音化成一根根细针,刺得他耳朵疼。
头好痛。我这是怎么了。
疼痛化成一根根麻绳,勒住了X20的脖子,并以最大的力度,以向上的方向拉扯。
X20张大的嘴巴,喘着粗气,嘶哑的咳嗽声从他喉咙里冒出,他能感受到,肺里的氧气逐渐稀少。
这个房间的光线不是很强烈,只有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在发光。
X20无力地捂着脖子,眼睛睁得老大,漆黑的眼神里,透着无助和恐惧。
数不清的人形的影子,在那落地灯后游走,交错,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雨声,传入X20度耳朵里。
“心率?”
“心率一分钟二百次。”
“糟糕,这剂量远远超过一个向导能承受的范围,心率再不降下来,恐怕他会……”
“我知道,闭上你的嘴!”
胸口好痛,呼吸不过来了……泪水不受控制从眼角流出,鼻涕从鼻腔流出。
“救命……谁来救救我……”
“呜呜呜……”
“好痛苦……我不想这样……”
“好歹也是萧吉的唯一的儿子,你们看在萧吉的份上,下手不要那么黑……”
“萧吉?那个很有名气的向导科学家?”
“是又怎么样,反正萧吉早就被……”
“唉,你叫萧白,是吧?从现在开始,你就不需要这个名字了……”
“从此以后,X20就是你的名字……”
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的呼吸,他的心率,他的一切的一切,都被剥夺了,似乎没有人问他的意愿,他的意见不重要。
连同他的生命,都会化成尘土,风一吹,便散落在地上,与土地,河水,草种化为一体,正像那滴汗水,没有人会记得他。
正当森蟒和太攀蛇正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太攀蛇忽然以极快的速度窜了出去。
很快,森蟒知道为什么了。
那只太攀蛇的主人蜷缩在地上,一会捂着耳朵,一会抓着脖子,眼泪汪汪的,鼻涕流个不停。
太攀蛇则吐着舌头,焦急地在主人旁边转圈圈,时不时用那个小脑袋供着主人,希望这样的举动能安慰到他。
森蟒晃过去,很是疑惑地问太攀蛇:这是怎么了。
太攀蛇说它不知道,主人时不时会这样,但每次,它都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森蟒吐着舌头,小脑瓜思考了一下,唉,还真让它想到一个方法。
森蟒挪动身子,爬上床,爬到睡得个半死的哨兵旁边,然后举起它那个和成年男性手臂那样粗壮的尾巴,呼的一下抽过去。
太攀蛇:……很难评价。
不过那一尾巴是真的很痛,跟个钢棍似的。别问太攀蛇为什么知道。
被抽着的第二下,段淮彻底醒了,直接从床上跳起来,抓着森蟒的尾巴,怒气冲冲地问:
“你是想造反吗?”
好心当成驴肝肺,森蟒心里吐槽,脑袋却指着一个方向,疯狂甩舌头。
这个暗示够明显了吧,再看不懂你就是蠢货了。
还好段淮比森蟒认为的聪明一点,很快便看到了缩在地上痛苦不堪的X20。
段淮赶紧跳下床,又抱着X20,把他放在床上。
“呃……”
X20的喉咙发出难以忍受的呼声,他闭着眼睛,身上不停抖动,生理性的眼泪和口水从他的口腔,鼻腔和眼睛流出来。
“快放手。”
段淮赶紧把那紧缩脖子的手扣下来,防止他窒息。
“他这是怎么了?”段淮看着一旁的太攀蛇问道。
太攀蛇:……我像是会说人话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