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人生的那一天 第1章 天才演员的谢幕

（正文前的楔子）

莫郁舟走上天台，跳了下去。

如果说坠楼的人在失重的瞬间会感到后悔，那么莫郁舟是个例外。与那些眼睁睁望着地面加速靠近追悔莫及的人相比，他完完全全是个例外。从双脚踏上护栏，到凌空一跃，他的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连贯得像一场后现代主义的舞蹈表演。不同的是，他的演出从未有过任何一次彩排。

落地前的刹那，他产生了那么一丝复杂的情绪。

不是悔意，也不是即将解脱的快感，而是……

愧疚。

他为自己感到愧疚。二十八年的人生流于转瞬，如果他愿意善待自己，可能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并不后悔，只是为自己的□□感到一丝丝不值，这辈子摊上这么个主也算是辛苦它了。

希望来生能好好地对自己，活成一个简单平静的人。

莫郁舟这样想着，在夜幕中坠地。巨大的响动吵醒了周边小区的居民，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凌晨的死寂，几分钟后，警笛声乱作一团。

莫郁舟被人抬上担架，他的脸用白布盖着，胳膊无力地垂挂在担架外。这个年轻的舞台剧演员完成了人间的最后一场演出，在寂静中谢幕了。

“睁开眼睛。”

莫郁舟听到有人在命令他。他震惊地抬起眼皮，找寻声音的来源。然而，除了一片虚无的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

“莫郁舟。”

那个人叫他的名字。莫郁舟这时才发现，声音的来源似曾相识。

“是。”他应答，“请问我现在是死了吗？”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你还能活着吗？”那人责备道。

莫郁舟松了一口气，继续问：“请问……你……呃，您是……神，或者指路人，或者使者、判官之类的人吗？”

那人听了，咯咯地笑了起来：“嗯，你要是这么说的话，也算是吧。但我不是什么神，顶多算是你的指路使者。”

“使者大人，请问我该往何处去呢？”莫郁舟虔诚地问。

使者拖着长长的鼻音想了一会，反问他：“你就那么想快点投胎？这辈子没有什么心愿或者遗憾吗？”

莫郁舟苦笑了一下，回答道：“没有。”

使者轻蔑地冷哼一声，说：“嗬，你以为人间是你想回就能回的？你那么不负责任地草草了结自己，以为还能好好地回到人世间吗？你摔断的胳膊腿全都会被你带到下一世，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莫郁舟错愕：“啊……这……这……这我倒是没想过。我以为……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愚蠢啊！”使者哀叹道，“每一条生命都是带着使命来的，使命就是维系一切秩序的因果。你身上的因果会永生永世伴随着你。”

听到这里，莫郁舟有些生气：“难道我这辈子受得苦都是前世造的孽吗？”

“不是。”使者说。

莫郁舟这下真生气了：“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的苦难都是我活该咯？”

“我说了，一切都是因果。你要是愿意，不如自己反思反思，找找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我都已经在这了，反思有什么意义？！”

“你今生的教训会在下一世成为本能。好好想想吧，对你没有坏处。”

莫郁舟无言以对。

见他不说话，使者继续说道：“莫郁舟，你对自己很愧疚吧？如果有来生，你会好好珍爱自己吧？”

莫郁舟沉默了，他不知怎样回答使者的质问。他潜意识里很想说“会”，但今生的经历让他没有勇气对一个来自彼岸的超人类存在坦然说出肯定的话。他担心自己无法兑现，更害怕承担撒谎的后果，尽管这并非他的本意。

“你落地前的情绪，我感受到了。”使者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我知道，你不是真心想要结束自己。你只是累了，对不对？”

莫郁舟陷入恍惚：是这样吗？他感到累了吗？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

“莫郁舟，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使者继续说。

“什么机会？让我再活一次吗？”莫郁舟问。

“重新经营一次你的人生。但前提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江畅好好长大成人。”

莫郁舟有点犹豫：“江畅是谁？”

“是你的命。”

孩子气的声音沉沉坠落，莫郁舟的面前打开了一扇门。也许是周遭的黑暗太过浓稠，门后的光亮让他来不及多想什么就本能地走上前。他用手碰了碰那面镜子一般的门，发现可以穿透。

虽然不知门后是怎样的世界，但他一刻也不想在这片虚无之中逗留。他惧怕严丝合缝的黑暗。

如果那个人没有骗他，那么当他走进那扇门之后，他的人生将重新启动。虽然并不期待，但是他愿意重来一次。他并不讨厌活着，在跳下高楼之前，他真正感到绝望的是无法扭转的自己。

他想要变好，却不知如何才是好。

莫郁舟深吸一口气，毅然踏进门中。

当他决定重新开始的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灵魂深处再次燃起了生命之火。

那是他未死的信念。

过往的演出片段如走马灯般闪过他的眼前。他演过满含仇恨的亡命徒，也演过勇敢刚毅的刑警，演过为爱赴死的情种，也演过痴迷于游戏的问题少年。他是一颗备受期待的演艺新星，不论接到什么角色都如亲历般陷入其中。但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谢幕。

画面逐渐定格，座无虚席的剧场里响彻起连绵不绝的掌声。

他忽然涌现出一股挣脱的情绪，泪水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顺着俊秀的脸颊流向下颌。

他蠕动嘴唇，沙哑地说出此生最后一句谢幕词：“大家好，我是演员莫郁舟。”

话音未落，刺眼的光将他吞没。

使者的声音再次响起：“忘记你的苦难，用力地再活一次吧。”

莫郁舟轻轻闭上眼睛，身体轻飘飘的，待他再次回过神来时，世界的景色也变得清晰起来。

莫郁舟夹着书抬腿进门，座无虚席的教室里林立着一排排面容青涩的高中生，在班长的带领下哼哼唧唧地向他问候：

“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我是莫郁舟，今年开始是你们的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