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下 第10章 星星

傍晚，胡同里。

景溪突然被人从背后锁住脖子，紧接着她感觉到右脸颊有些灼热。

“别动。”那人低声威胁道。

烧着的烟凑得越来越近，脸上越来越烫，景溪不敢随意乱动。

“柳炎那事是不是你做的？”他声音嘶哑。

景溪被掐着脖子呼吸不畅，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不是我。”

“最好不是你，你要再敢惹陈知的话，我会废了你，明白吗？”他将冒着火星的烟逼近景溪的脸，“就像这样。”

景溪被掐到两眼发白，脸部的温度越来越高，烟头马上就要烫到她的皮肤了，她用尽力气回了句：“明白了。”

他松开手，狠狠地推了景溪一把，接着一个转身跑出了胡同。

景溪一下扑倒在地，她一手撑着地，一手扶着脖子，疯狂咳嗽。

少年单手插兜，颓废地靠在墙上，他将剩下的一截烟抽完，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

“江哲。”一个清脆的声音。

江哲闻声转头。

沈芝佳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沈芝佳走过来：“刚才的事我都看到了，你怎么会觉得柳炎做的事是景溪指使的？”

“猜的。”

“你一直这样威胁景溪吗？”

江哲低下头没说话，算默认。

“你真的喜欢小知吗？”

江哲抬头看向沈芝佳。

他神情复杂，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又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小知最近半年发生了很多事，你应该也都听说了，我作为她最好的朋友，真的不想她再受到任何伤害了。”沈芝佳也靠在了墙上，“你没回答我的问题，但是我能看出来，你应该是喜欢小知的。你要是真为她好，就做一个确切的选择，要么好好保护她，要么你就离她远远的。”

沈芝佳想了想又说：“别再威胁景溪了，也别再打架，小知不希望你打架，她说那样会毁了你的。”

江哲问：“她还说什么了？”

沈芝佳摇头：“她很少说自己的事，她就是那样，不愿麻烦别人，也不愿给别人增加负担，总是表现出一副很坚强的样子，但我懂她，其实她内心，脆弱的要命。”

江哲沉默了几秒说：“是我害了她。”

“还好你只是得到了一个处分，没有被退学，不然小知会非常自责的。”

江哲低着头，帽檐遮住了他的脸。

天渐黑，沈芝佳看不清他的表情。

沈芝佳转身准备走，想了想又顿住脚步，回过头说：“要保护她还是离开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还有，我之前骂你的事，我跟你道歉，你别太在意，我先走了。”

夜色深沉，月光洒在地上。

楼下长椅上，陈知抬头望着头顶的星空，最亮的那颗星总是那么出类拔萃，让人不得不一眼就能找到它，看见它。

也许是星星太过闪耀，闪的陈知眼睛酸酸的，泪水滑过脸颊，她喃喃道：“爷爷，您在天上还好吗？不用担心我，我很好，只是很想念您，所以才会哭。”

小区门口一个黑黑的人影一动不动地站着，黑夜中，他和黑暗融为了一体，那人影看着陈知的方向，默默说了一句对不起。

柳炎出事后，景天强有些狐疑地问景溪：“内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景溪轻蔑一笑：“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会想到我？”

景溪这种态度，又让景天强恼了火：“给我好好说，有没有关系？”

“没有。”

“你最好别再给我惹事，已经有人去校长那举报我了，说让我好好管教你，你要是再在学校惹出麻烦，你就别念了，转学或者打工去，听见没？”景天强指着景溪说。

景溪歪着头，她不关心景天强生不生气，而是关心到底哪个多嘴的举报了她和景天强。

“谁举报的？”

“这就不归你管了，记住了，别再给我惹麻烦。”

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景溪没再来找过陈知麻烦，陈知的流言蜚语也几乎没了。

时间来到暑假，沈芝佳在放假的第三天出发去了沈宜市旅游。

陈知还是和以前一样帮妈妈摆摊。

某天，家里的水龙头突然坏了，陈知骑上车出门，停在了一家名为杨柳五金的店铺门前。

她走进，看到柜台后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应该是店铺老板。

陈知开口问：“叔叔，你这里有没有厨房用的那种水龙头啊？”

“有，我拿给你看看。”

老板起身到里面货架拿出两种样式的水龙头。

陈知选了一个，问了价钱也觉得合适。

“可以到我家安装吗，我家离这不远，到时候我付安装费。”陈知说。

“可以，安装二十。”老板回。

“好。”

说完他便朝着店铺里面喊道：“小哲，出来，给客人安水龙头。”

陈知循声望去，竟看到江哲从最里面走了出来。

跟在江哲后面的李城看到了陈知，忍不住说了句：“这不陈知吗？”

陈知还愣着，没有回话。

看到陈知，江哲显然也愣了一下。

江哲接过水龙头，又拿了一些要用的工具，他看着陈知说：“走吧。”

陈知付了钱走出门。

这未免也太巧了，里山这么多五金店，她怎么就偏偏走进了这家。

两人并排骑着车，空气很安静，谁也没有说话。

“陈知，之前的事，对不起。”江哲先打破宁静。

“没事。”

“你的伤还好吗？”

“好了。”

空气再一次安静，两人都没再说话，不一会就到了陈知家。

褚小英看着厨房手脚麻利的小男孩问：“你还是学生吧？”

江哲拿着扳手，扭头冲褚小英点头：“嗯，和陈知同年级。”

“你和我家小知认识啊。”

江哲看了眼陈知，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算认识吧。”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换这种东西这么利落啊。”褚小英夸赞道。

“因为我爸开五金店很多年了，很多东西我也跟着学会了，安装一些简单的东西，是可以的。”江哲按完了水龙头，收起工具。

“这孩子真懂事。”

江哲礼貌地笑了笑。

“那阿姨，我先走了，之后再有问题的话可以去店里找我。”江哲说。

“好，谢谢你啊。”褚小英扭头对陈知说，“小知，去送送人家。”

陈知送江哲到楼下，对他道谢。

“谢谢了。”

“应该的。”

“那我先上去了。”陈知转身走。

“陈知。”

陈知回头：“怎么了？”

等了好一会，江哲才开口说：“明天要不要一起出去散散心？”

陈知很快拒绝：“不了吧。”

“就这一次，我带你去个地方，我保证你去了肯定开心，就一次，行吗？”江哲几乎用着恳求的语气。

之前江哲为了帮她出气，差点被学校开除，如果这点要求她都不肯满足的话，未免也太绝情了。

陈知想了一会，才说：“那就明天上午九点吧，十点我就回来。”

江哲刚刚紧张到手心冒了汗，此刻，他抑制不住心中狂喜。

“好，好。”他连说了两次好。

江哲怕李城知道后又嘴贱捣乱，所以回到店时，他还是摆出一副冷脸。

李城见他那样，问他是不是又和陈知不愉快了，他也不说。

第二天，江哲准时来到陈知家楼下等待。

陈知去推车。

江哲拦住她说：“你坐我车吧，你的腿…”

“不用，已经好了，我自己能骑车。”

陈知推着车问：“我们去哪里？”

“古津学校。”

“去那干嘛？”

“到了就知道。”

江哲一脸神秘，什么也不说。但既然答应了，陈知就只好跟着他去。

古津学校不比里山，这里所有的教室都是平房，因为被废弃，所以里面的建筑都破破烂烂的。

江哲带着陈知穿过学校，又钻了一个墙洞，围墙后面杂草丛生，看着吓人，陈知有些害怕，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

“别怕，没有危险。”

江哲拉住陈知的胳膊，那手温热而有力，陈知挣扎了几下甩不开，又很害怕，只好暂时让他拉着。

“就是那。”

陈知看向江哲所指的地方，那是一处像是炮台的建筑，它大概有六层楼那么高，应该是里山镇最高的建筑了。

在里山生活了十几年，陈知却从没来过这里。

也许她曾经注意过这里，但她觉得这庄重威严的炮台不是她这种小孩子可以随便上来的。

“哇！”

两人爬到最高处，陈知看着尽收眼底的风景，忍不住感叹。

这里很高，能清楚地看到里山镇的全貌。有几户人家房顶上冒着炊烟，大概是家长们在为晚起的小孩子做早饭。集市也能看到，只不过早市已经散了，现在那条路上的人不多，离得太远，她也看不到妈妈所在的位置。她还能看到远处的里山清河，那河流长长的，蜿蜒曲折，像一条古灵精怪的小青龙似的。

这里实在太美了。

陈知眼睛亮亮的，江哲盯着她笑。

“这里是我和李城的秘密基地，每当我们有不开心的时候，就会上来看看风景，然后心情就会好一些。”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陈知扭头问他。

江哲坐下来，慢慢地从兜里拿出一块老式怀表。

陈知也坐到旁边，看着那块表。

江哲打开表盖，里面是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她很美，也很优雅。

他将怀表递给陈知，指了指里面的照片：“这个，是我妈。”

陈知接过来，仔细端详：“你妈妈真漂亮，昨天去店里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你妈妈啊。”

“她很早就去世了，是生我的时候，难产死的，我爸说那病叫羊水栓塞。当时医生只勉强保住了我，但我妈就…反正是因为我，我妈才死的。”江哲看着照片说，“她走了什么都没留下，只留下了这张照片，还好有她，不然我都不知道我妈长什么样。”

听江哲说完，陈知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江哲又继续说：“我妈去世对我爸打击很大，从我记事起，我就没见我爸笑过，起码是没对我笑过，他对我总是很冷淡，他是在怪我，怪我害死了我妈。”

陈知没想到江哲的身世是这样，她不免有些同情他。

“你妈妈，是叫杨柳吗？”

“对。”

陈知想了一会说：“你是你爸爸的亲儿子，他心里肯定是爱你的，只不过他没有在你面前表现出来而已。还有你妈妈，她不是什么都没留下，她留下了你啊，你身体里流着她的血，你妈妈就住在你的心里，你对自己好，就是对她好，所以你不要不开心，不然她也会跟着难过的。”

“她留下了我，妈妈留下了我。”

江哲在心里默念。

他被这段话给震撼到了，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原来妈妈从没走，一直住在他身体里。

江哲很开心，不光是因为陈知的话安慰到了他，还因为陈知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么多话。

陈知还愿意和他说话，他真的很开心。

“谢谢你，陈知，跟我说这些。”

陈知笑了笑，两人沉默了一会。

不知道为什么，江哲每次面对陈知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变笨，就像李城说的，他一见陈知就怂。

这时候不应该沉默，他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说点什么吧，说点什么吧。

江哲这样想着，但还没等他开口，陈知便先说了起来。

“人死后会变成星星，晚上的时候你可以抬头找一找，找到最亮的那一颗，那就是你的妈妈，那样你就可以和她见面了。”

“真的吗？”

“嗯，我一直叫它守护星，它会在天上守护我们的。”

“你经常看星星吗？”

“嗯，因为我爷爷也在天上，我经常和他见面的。”

江哲有些惊讶，原来陈知的爷爷已经去世了。

他抿了抿嘴，一脸抱歉地说：“对不起。”

陈知摇了摇头：“艰难的日子，不开心的日子总会过去的，哪有人一直快乐呢，不快乐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啊，等我们长大了，自然就会好了。”

“陈知，我一直想跟你好好道歉，因为我…”

“我也一直在想…”江哲的话被陈知打断，她看着远处，缓缓说，“假如没有你的话，我的生活是不是也会过得不太顺利，我不知道，但如果我不这么想的话，我会非常讨厌你的。”

“陈知，对不起。”

“我不喜欢听对不起。”

江哲低头沉默。

“江哲，别再为我打架了，之前你得了个处分，我很过意不去。”

“好。”

陈知看着上面的风景，心情的确好了不少。

她站起身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说：“要是晚上就好了，肯定更美。”

“那晚上再来吧？”

“不了吧，这里怪让人害怕的。”

“我陪着你。”

“算了。”

江哲欲言又止，他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该回去了，谢谢你啊，带我来看这么美的风景。”陈知笑着说。

“如果你还想来的话，可以来找我，我带你来。”

“嗯，再说吧。”

陈知说完便往下走。

“陈知，我们可以是朋友吗？”

楼梯上，风吹起少年额头上的碎发，他眼睛一眨不眨，等待着少女的回应。

楼梯下，阳光将少女的发丝照亮，她睫毛轻颤了几下，随后慢慢弯起了嘴角。

“难道现在还不算是朋友吗？”

她在笑，笑得很好看。

一时间，江哲有些愣神。

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走啦。”看江哲愣在那，陈知提醒道。

江哲终于回过神，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