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使劲搓了搓自己疲惫的脸,赶紧就松开了安全带,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徐知路的面前,边跑就已经开始边道歉了,连后头的鄢宁也没顾得上。
“对不住对不住!徐所,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这么晚了,还来打搅你。”
“没事,都是为了工作嘛,我还不知道你们。来来来,快上楼,上面说,下面聊天不方便。”
鄢宁本想不跟着上楼了,但何为却折返了回来,一把拽着他就跟着上楼去了。
“徐所,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局里的画像顾问,东林大学的教授,鄢宁。”
“鄢教授啊,我听说过你,之前冯详的画像就是你画出来的,是吧?”
鄢宁还有些不太习惯跟何为这些同事交流,平时一般都是他干完活就走的,这次还得跟人家坐下来谈,确实是有些适应不过来。而且他老感觉吧,何为的那些警察同事跟何为不太一样,他们身上总是透着一股他平时在何为身上感受不到的压迫感,让他打心眼里有些害怕。
“您过奖了,都是叶老的手艺,我跟着学罢了。”
“原来你是叶老的学生啊,难怪难怪,当初我也跟着叶老办过一个案子,对叶老传神的绘画能力,实在是佩服啊。哎,他现在身体怎么样,回家养老了?”
“对,老师他——清修去了。”
何为不知道徐知路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在,所以一上楼见到他们的时候,何为就想着说他们换个地方聊,别打搅他们休息了。
“没事,小孩子,且还得闹几个小时才会去睡呢,咱们去书房谈,那边隔音。”
徐家的书房,要走出客厅,穿过一个大露台,才能在一片蜿蜒曲折的墙壁后边找到。
何为看着这很别致的布置,不禁称奇起来:“徐所,你这房子够可以的啊,快赶上人家小别墅的规格了,这边你是怎么想到那它来当书房的?”
“开发商送的,这边不要钱,不过这也不是我的想法,是我老婆安排的装修,我呀,就是跟着她享福。”
“徐所真是好福气呀,孩子也上中学了吧?”
“是啊,江源一中。”
“是吗,那还是我学弟呢,说不定我俩还是同一个班主任呢。”
“他那个皮孩子,能跟你比吗?他也就是在一个普通班里边混混日子,以后能不能考上大学都还不一定呢。”
“哎,说不定我跟他还能继续当校友呢,徐所没考虑过让他上警校?”
徐知路赶忙过来捂住了何为的嘴,叫他可千万不能大声宣扬,让他老婆听见了,可是要翻天的。
“是是是,我懂我懂,我妈以前也不让我考警校来着,不过这小孩子,总是有无限可能的嘛。”
“他呀,早着呢!咱们还是说正事吧,电话里我也只听了大概,你们这大晚上的赶过来,想必也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说说吧,这十几年前的事,我还记不记得也说不定了。”
“徐所应该能想起来一些的,这件事看着就比较不正常。”
“哦?我在电话里听你说,好像是一个女孩子溺亡的事啊,很特别吗?”
何为整理了一下胡北月查到的关于曹喆女儿曹贝贝的资料,开始给徐知路构建起还原起当时的情况来。
“那时候是中秋节,刚过完节不久,正好是局里组织放假的时候,在一个山村水库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女孩呢,刚高考完,家里只有一个父亲,母亲呢,前些年病重去世了,所以在得知女儿去世的消息之后呢,她爸爸当时就崩溃了。”
“嘶——你这么一说的话——我倒是真想起来了!那时候我才刚参加工作不久,那次正好是中秋节假期结束,所里开始错峰放假,我值班。那时候好像还是汛期,江源大大小小的水库都要巡查,好像就是在那个兴社村发现的女孩儿。发现之后我就联系了她爸,家里就父女俩了,可怜呐,那个爸,跟我差不多岁数吧,哭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呀。”
“徐所,您还能不能想起来一些细节,比如水库边某些村民的特别反应,或者是有什么人跟您打听过案情进展的?那时候的详细记录都找不到了,我也没办法看案卷来确定当时的案子有什么蹊跷的,所以就只能来麻烦你了。”
“案情倒算不上,当时我正准备立案呢,结果死者父亲就说,他女儿是殉情,说是男朋友死了,他女儿一时间想不开才跳到水库里自尽的。”
“她爸爸来撤销的报案?”
“好像是吧?我记得没错的话,应该就是她爸。哎呀,过去很久了,我也想不起来了。不过我记得当时打捞尸体的时候,我们本来是打算在附近那个村子,找些人手来帮忙的,可是那些人就跟咱们今天在水库边看见的那群人一样,不敢靠近,也不知道是怕犯忌讳还是怎么着。总之你说的那些什么奇怪的人,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那你知道这个女孩的男朋友,是因为什么死的吗?他是哪儿的人,你知道吗?”
“为什么死啊?我记得那时候在这个村子里,我走访过,本来是想问问有没有人看见死者是什么时候落水的,没想到呢,好像碰到了一家人在吵架。说的好像就是他们家儿子的死,应该是妈妈在责备爸爸,说他不负责什么的。那个时候死个儿子,在农村可是大事,我估计呀,应该就是这个死者曹贝贝的男朋友了。”
“所以她是在见到自己男朋友去世之后,在回家路上走到了水库边,就一跃而下了?”
“我也不清楚,主要是家属没深究,直接就把人带回去了。那个年代监控视频也不可能普及到农村去,再加上案发到发现尸体,过去了比较长的时间,所以除了走访,我们也没有别的侦办方法了。”
何为不由得在心里犯起了嘀咕,要真是曹贝贝自己跳河死的,那曹喆又为什么会在这么多年以后,发了疯似的,弄死了一个看似无辜的路人呢?而且恰恰好的是,这个人还就是当年自己女儿出事的那个村子里的村民。
从调查那张照片上的所有人开始,事情就变得极其巧合了起来,直觉告诉何为,这绝对不会只是几个简单的巧合拼凑起来的案子。甚至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之所以会看到这张合照,也是有人刻意而为的。
那时候进入那间屋子,何为就发现了,整个房子虽然是建在山腰上的,但湿气很重,屋里的东西不是发霉烂掉,就是生了一层厚厚的青霜,闻起来还有一股子霉味。玻璃罩子下面的照片也是,几乎全都黏在了一起,除了那张特别的合照以外。
要很是有人刻意而为的话,那水库边的尸体恐怕也是凶手连带着刻意布置的了。甚至何为心里此刻还产生了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凶手杀掉这两个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警方去死者家里发现照片。他想要的,就是借警察的口,把当年的故事叙述出来。
可这背后,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故事呢,竟然会在多年之后,还牵扯出了至少两条人命进来。
“何队啊,不好意思,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也没能帮得上你的忙,害得你白跑一趟了。”
“怎么会呢,是我突然上门,打搅你们一家人休息了。没事,案情我已经基本知道了,谢谢你了啊徐所,那我们就先不打搅了。”
鄢宁也以为他就打算开车回市区了,没想到一扭头,他上了主驾驶座儿,开着车就往那边更深处的山林里去了。
“不回去?”
“你困了吧?睡儿吧,我去现场再看看,待会就回去了。”
夜里在山路上开车,何为不好分神,说话的时候,全程都盯着前方的盘山路,但一旁的鄢宁,却侧着脑袋,痴痴地向他这边看了过来。
“你工作的时候真像个男人。”
“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不男人了?你这算是提起裤子就不认人了吧?”
“何为,以前咱俩刚认识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呢,但现在不一样了,你越来越有老男人的成熟魅力了。”
何为默认了他的认可,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头,一脸欣慰地就得意起来:“是你教得好!鄢教授。”
转过头去,鄢宁闭上了眼睛,靠着副驾驶的位置,装睡了过去。但其实他心里在想着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何为办的这件案子,是不是真的关乎当年何希死亡案件的真相。
鄢宁是希望,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任何牵扯,何为都能在这件事情过后,对他爸爸的案子放下芥蒂了。他平时对这件事一声不吭的,但鄢宁心里跟他一样明白,这件事就像是一个疙瘩一样,一直长在他心里,只要一天得不到真相,它就一天不会被拔出。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何为也做过很多次的尝试了,都是失败告终。他也期待过太多回了,最后收获的,也只有失望。
“在想我吗?”
上山的路开到头了,何为停下了车,抓住了鄢宁的左手,凑到他耳边问道。何为看得出来,他没睡着,他在想事情。
“是在想你啊,想你为什么不能放下过去,或许叔叔早就已经托梦告诉过你事情的原委了,只是梦里的东西带不出来,你醒了之后,又忘了而已。”
鄢宁很是心疼地抚上他的脸,有些发烫,唇尖又试探到他额头,发现竟然真的有点烫。
“你生病了?”
“没有,天热,热晕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你那么执着。”
“每个人心里都有执念,就像你跟叔叔一样,你们终究无法和解,父子相见,总是分外眼红。我呢,就跟我爸阴阳两隔,相见也再也见不到了。其实我也不是忘不了他,只是不甘心,凭什么我就找不到杀害他的真凶呢,毕竟我还是个警察呢,传出去多丢人呐。”
“嘴硬吧你就!”
鄢宁一把推开他就想下车去查看情况,被何为给拽了回来。
“我想再看看你。”
何为屏着呼吸,慢慢凑近他,车里的灯光昏黄,车玻璃上就直接映出了两人沉醉的脸。
“你每次都是这样。”
鄢宁一脸的了然于胸,他还能不知道何为在作什么妖吗。
“是不是我每次都很粗鲁啊?”
“那倒也不是,我还挺喜欢你释放天性的时候,挺野的,跟你平时可太不一样了。”
鄢宁一个回头咬住了他的下巴,何为双手也都已经顺势绕到他胸前来了,鄢宁突然睁开眼,打断了他。
“你来这儿不是来干正事的吗?这儿——是案发现场吧?”
“你不要了?”
嘴上说着,可何为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的锁骨窝,直到胸口。
“不要!”鄢宁很肯定地拒绝道,“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坏了,看来回去之后,我得好好调教调教你了。下车,我也去看看,死过人的地方到底是有什么不一样的。”
何为也只能把自己擦擦干净,跟着下了车,吹了一阵晚上的山风之后,整个人也瞬间就冷静下来了。
“等等我!那边是个水库,你要小心点,别踩滑了。”
“哇塞,还挺大的,这下边死了几个人了?”
“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他还能活过来活吃了我不成?”
这边山上海拔比较高,所以一到了晚上,小风一吹,站在上头甚至还会觉得有些冷。
“你大晚上的,一定要来这里,是想来看什么呢?”
“白天来,村支书对我们有所隐瞒,晚上自己来看看,就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了。外边还是有点冷的,你还是上车去等我吧,我去上头转一圈就下来了。”
“嫌我碍事了?”
“好好好,那你跟着我,跟紧了,这村子民风很彪悍的,让人发现你这个生面孔了,会很危险的。”
水库那边的村子里,稀稀落落地闪着几束灯光,何为他们也不敢开手电,更不敢走大路,所以只能绕道,走了之前刑鸣进村的那条小路。
本来就是上坡,现在他们走的还得没有硬化过的野路,所以一路上什么刺挠人的东西都有,粘的人满身都是。
“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即便是有何为在前面开路,鄢宁跟着他走在后头,他也还是被这些东西弄得有些狼狈。
“去找一个可能知道些往事的老人家,白天她不敢开口,晚上我去,她或许会想跟我说些什么。”
跟着何为上山,他们经过了一片民居比较密集的区域,鄢宁以为这就是目的地呢,没想到何为拽着他,还往上走了好一段路。
“这里?”
前头何为终于停下了脚步,鄢宁也终于能够站到前头来看看,喘口气了。
可前方一片漆黑,甚至连个点灯的人家都没有,他也不知道何为上到这上面来是来干什么的了。
“我去敲门,你先在这边等我。”
何为将他放在了洪凤翠家的院子里,自己则走到了隔壁那家,去敲了门。
门缝里开始伸展出一丝光亮,里面动静倒是依旧没有一点,不过倒是有只眼睛,架在门缝里在往外看。
“老人家,是我,警察,白天那个。”
何为小声地护住嘴,开始凑到门缝里起报起家门来,生怕老人家听不见看不着的,还连着说了好几遍。
“进来进来!”
跟白天的态度截然相反,老人家这次对他就客气多了,连连招呼他快些进门。
“老人家,这么晚了,打搅你了。”
“来干什么的?”
老人家一边虚掩着门,顺便还拿了一条板凳把门给堵住,一边向身后这两个年轻人发问道。
“老人家,您能放我们进来,就说明,您自己心里是知道我来是干什么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村里的脏事,我一件都没有掺和过。”
整个屋里,就只有老人家手里的手电筒一点亮光,还是直射何为他们这个方向的,刺眼得很。
“老人家,今天月亮挺圆的,您把这玩意熄了吧,咱们坐下聊聊。”
正说着,屋里的老大爷也被惊动醒了,出了卧室门来一看,立马就站在门口僵直了身子,埋怨起老大娘来。
何为见状也赶紧从中撮合道:“对不住对不住,大爷,是我不好,其实我也不是来干什么坏事的,您放心吧。刚刚上来的时候,我们走的小路,没人看见我们来找您了。”
“那也没什么好说的!赶紧走赶紧走!你这是想害死我们呐!”
听他这意思,何为就更不能走了,一把拽住老大爷推他出门的手,何为就更卑微地乞求起来。
“大爷,您就当是给自己的子孙后代积德了嘛,您就跟我——哎哟!”
何为还没说完,老大爷就抄起扫帚狠狠地打了过来,何为一时间闪躲不及,疼得他捂着大腿根吱哇乱叫。
鄢宁也赶紧过来护着他,但也终究不敢跟大爷说什么硬话,生怕再给人家惹毛了,直接轰他们出去。
“你过来。”
还是大娘人好,看着何为挨了打,就站到中间调和了起来,顺便给何为指了个方向,让他朝这边看。
黑夜里,他们家的大门也是虚掩着的,基本照不进什么光亮,所以何为也就只能步步试探着往前查看。直到走得很近很近之后,他才猛地抬头看见了面前这东西的全貌。
竟然是一张遗照,还不是黑白的,在夜色里,竟然还在放光。
上面是一个笑着的女孩模样的人,看样子,照片有些年头了,那时候的小女孩,年纪也还不大,一脸的稚气未脱的样子。
“这是——”
何为预感到了一丝不对,有些心疼地看向身后的两位老人家。
“我闺女,早死了,我们家没有子孙了,不怕阎王爷来要债。”
“大娘,对不起啊,我这人嘴贱,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没事,你是个好人,说话客客气气的,不像外头那些,都是流氓,都是恶霸。”
眼看着大娘有些真情流露的意思了,何为也赶紧顺势靠拢过去,细声细气地追问起来:“大娘,您闺女,是怎么没的?是不是外头那些恶棍害死的?”
“可不能胡说啊!”
大娘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冲着何为使劲摇头,还示意着让老大爷去把大门关严实些。
“大娘,我是警察,您相信我,好吗?要不是为了这个案子,我也不会三更半夜跑来你们这里呀,您得相信我的诚意啊。”
大娘的情绪开始有了些波动,不再像刚才那样坚定,看向自己女儿的照片的时候,更是藏不住地饱含着泪水。
“她被人给卖了。”
“卖了?往哪儿卖的?您那时候报警了吗?”
大娘使劲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根本不敢报警。
“是不是你们那个村支书干的?他还卖过多少女孩子?”
大娘这时候突然不接话了,大爷也坐在一旁,抽起了自己的烟枪来,反正就是谁也不肯开口跟何为说句实话。
“大娘,说不定你闺女还活着呢,你跟我说,我帮你找到她,好吗?”
“她死了,她想回家,让人打死了。”
大娘从凳子上滑下来,蹲到了何为身旁,小声抽泣道。
“你们村里,是不是还有别人,也是这样死的?”
她点了点头默认,何为又接着问道:“下面水库边,以前是不是还吊死过别人?也是村支书干的吗?”
“不止!还有别的男人,他们太狠了,你要是不肯的话,他们就烧死你全家!下面那些房子,新修的房子,就是这样来的。”
何为听后,一时间说不上话来,眼神四处在房里乱瞟,直到定格在那张笑容稚嫩的女孩脸上。
“大娘,有没有外乡人在你们这里受害的?也是一个年轻女孩,很早之前了,十多年吧,那时候是中秋前后,她淹死在下面水库里了。”
大娘一脸错愕地抬头看向何为,又无奈地点了点头将脑袋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