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他想告诉警方的?他是这个村子里的什么人呢?那个洪凤翠,袁大姑,还有之前死的那几个,又在这件肮脏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才会被人屠杀殆尽呢?
何为听了老大娘一番小心翼翼的描述之后,心里对于这个潜藏多年的凶手,已然描绘出了些大概的轮廓来。
他是受害者,甚至很有可能全家被杀,只留下了他一个,他之所以还活到了现在,就是为了向这些人复仇。
可是这两起案件之间,相隔十几年,他又到底是为什么,会选在现在这个时机动手呢?
这一切,应该都能够在这个老大娘这里找到答案,但当何为想再追问些什么的时候,她却一个字都不肯再透露了,直言要赶他们出去。
何为也没有强求,他知道,在这种环境下,自己要是不对村里那些恶霸采取点措施的话,他们也肯定是不会放心跟自己多说多少内情的。
不过在离开之前,何为还是再试探性地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大娘,那个淹死在你们这儿的外乡姑娘,她是来找谁的?”
大娘不敢说,但给何为指了一个方向。顺着山腰往下看去,那边不就是另一个死者袁大姑的家嘛。
何为刚想细问两句,身后的大娘就已经关上了门,不再搭理他。
何为也只能带着鄢宁,顺着原路返回。
“知道是哪一家吗?”
路上,走到山崖下的时候,何为停了下来,仰头看向了他们正上方的民居,鄢宁知道,他是想上去看看这里的情况的。
“不知道,但我觉得,她说的不是那一家。”
“哪一家?你要自己上去吗?”
“宁,你去车里等我,我马上过来,我爬上去看看。”
山坡上茅草很多,所以何为很轻松地就爬到了一半的位置,鄢宁看他是不找到线索绝不回回头,干脆也跟了上去。
“你来干什么?”
何为一边看着身后的人影埋怨道,一边伸出手去拉他上来。
“跟你一起,我当年也大小是个武术冠军呢,还怕这个不成。”
“小心点,这水泥地滑的很。”
他们爬上来的位置,就正好是死者袁大姑家的院子里,后头正好还有死者家的房子作为遮挡,所以即便是两个块头不小的男人一起站在那里,也不会太显眼。
“咱们去哪一家?”
鄢宁看出了何为的犹豫,他的眼神不住地在面前这几间房子里来回打转。
“那边那家。”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较远处的另一间房子那里,绕过死者袁大姑家,何为带着他走到了另一边那套小一点的二层小楼门口去。
“这是谁家?”
“之前一个死者的家,准确来说,这是她哥哥家,只不过家里人都死光了,她就搬进来住了。”
门上的锁头并不算很难开的那一种,再加上何为这次是有备而来的,所以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把锁头给打开来了。
“咱们就这么进去?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的,他们肯定不想进一个死人的房子,村里人迷信得很,就算是发现咱们了,也会把咱们当成鬼魂的。”
鄢宁将信将疑,跟着他一路往屋里更深处走去,越走,里面充斥着的霉味儿就越浓。
“很久没人住了吧?”
鄢宁忍不住地捂住了口鼻,眼前的一切都被蜘蛛网给笼罩着,上面还结了一团又一团的青绿色的玩意儿。
“房子最后一任主人,在半年前被人杀害了。”
“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吊死的?”
“嗯。”
“那你进来是想找什么?”
“我也不知道,”何为四处环顾着,也不敢开手电,只能猫着腰蹲着腿到处扫视,“但我感觉,那个大娘不会骗我,这几间屋子里,肯定有什么。”
可看了一圈下来,不仅什么都没找到,而且还撞翻了一条板凳,差点闹出了大动静来。
鄢宁刚想提醒他,小心点,没想到上头的马路边,就照进来了几束灯光,还有人在往他们搜查的这间屋子里看,边看还有人边置气嘀咕。
何为立马扑倒了鄢宁,将他拖到了桌子底下去躲了起来。外头的人声不算特别近,看来不是专门到这间屋里里来的人,而是上头院子里起夜的,听到了下面的动静,拿着手电往下面照了照。
何为示意他不要说话,上头不止一个人在,说不定他们会聊点什么。
鄢宁则示意他,他们的车还在下面路边听着呢,会让人发现的。
“放心,大树底下,晚上看不见那黑车的。”
何为凑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这时候上面的灯光照射也结束了,何为也再次禁声,只听见上面传来两个浑厚的烟嗓交谈起来的响动。
一人起头说道:“哎,姚家真是倒霉啊,全家死光光了不说,还闹鬼呢。”
另一人接着问道:“是不是后山那边的鬼火?我前两天就听说了,比水库里那俩还吓人呢!”
“赶紧走赶紧走,他们家房子太晦气了,别沾上脏东西了!”
“走走走,快进去!”
他们趴在桌子底下能听见的响动越来越小了,看来那两个人也回家去了,何为几乎是爬着到了窗户边去,看了一眼上头的水泥路,还能隐隐约约看见那两个人的脚后跟。
那上头还有一处亮着明显灯光的屋子,仔细听,里面动静还不小。看来那里面不是用来赌钱的,就是用来干别的什么坏事的所在了,这俩货,就是从那里面跑出来撒尿的。
“走吧,别呆久了,太危险了。”
鄢宁拽着他离开了那里,何为也很小心,没有在里面留下自己的指纹,就连上锁开锁的时候,也是拿衣裳包着手指的。
又原路返回来到了死者家的院子里,旁边还有一户人家,之前听那个村支书说,这间房子,也是姚家的,好像是姚三妹的二哥家。
“这里也进去看看吗?”
“不了,走吧,下次再来。”
“还有下次?”
鄢宁差点叫唤出来,两人也顺势蹲了下去,躲在院坝边上。
“下次我再来,就是带着人一起来了。走吧,咱们该回去了,回去歇会,我明天还有正事干呢。”
开车回家的路上,鄢宁一直心有余悸,不停地打量着身旁的何为,他倒是一脸的淡定,像是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有他经历了似的。
“是不是吓到你了?”
何为知道,他不好意思开口,怕影响了自己的情绪。
“我平时见到的,都是死了好几百年的死人,你不一样,他们都是活的。这世上,没什么比活着的人更吓人的了,更何况,他们可能连人都算不上,没有一点人性。”
“没事,我有枪,不怕鬼,更不怕人。”
“那你也得有证据才能抓人啊,我就是担心你,让人背后捅刀子了可怎么好。还有啊,你说,你要是找不到这个凶手想要传达的信息,那他接下来要是再杀两个人可怎么办?难道还要把账算在你头上吗?”
“喂,你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啊,怎么说我也是身经百战,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被这样一个人给打败了呢?在他下次出手之前,我一定能抓住他!”
这话也是何为跟自己说的,他心里有预感,这次要是抓不住他,那当年的案子,或许就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了。
而且这个案子里,还有一个变数,那就是已经被他们抓住了的曹喆。要是他杀姚三妹,真的是出于泄愤也就算了,要是还有别的什么目的的话,何为实在是想不到,他,或者是他的女儿,跟兴社村的那帮混蛋,到底有多深的联系。
临走前隔壁大娘给何为的眼神暗示,何为也看得似懂非懂,他们不敢开口,也就更加印证了,兴社村的地下黑生意,是有些势力网络的,以至于失去至亲,那老两口也不敢报警。
第二天一早,蒋方义就早早地赶到了看守所去,提审曹喆,胡北月也把他们昨天整理好的关系网络图,汇报给了何为。
“我们已经查看了照片中另外两个被判处死刑的人的案卷,就是普通的抢劫杀人案,不涉及跟兴社村,或者2·02案其他受害人有关的线索。倒是这个许峙,有点来头。”
“什么?”
“他的母亲,是世纪大案的受害人之一,另外还有——”胡北月极其郑重地抽出了一张照片递到何为面前,“姚三妹和句家翠的大嫂,也就是姚大国的老婆,也是世纪大案的受害人。”
“都是?资料呢?我怎么不记得兴社村还有世纪大案的受害人呢?”
“姚大国的老婆白露是第一个受害人,江平安当时是第一次作案,并没有杀她,而是放了她回家。”
胡北月一边将找到的案卷递给他,一边解释道。
“只可惜,她侥幸逃过一劫之后,回到了家,却被人逼着上吊死了。”
“在水库边?”
“嗯,就是咱们发现洪凤翠和袁大姑的那个地方,连树都是同一颗。这是当时环保局一个工作人员拍的照片,很模糊,也很远,是站在水库这头拍的,岸上人还挺多的。何队你看——这就是袁大姑和洪凤翠,我们昨天晚上还比对了一下其他能勉强看清人脸的,这边这个指着案发现场的女人,应该就是姚三妹,白露的小姑子。”
“死者一死,姚三妹就搬到死者家里去住了,大哥大嫂都没了,她倒是捡了一手的便宜呀。对了,姚大国有孩子吗?”
“户籍资料上看,是有的,女儿,叫姚兴娜。不过信息显示,她十几年前就离家出走,失踪了。”
“她父母都死了,谁给她报的失踪?”
“兴社那边的派出所给咱们的资料上看,报案人就是咱们在找的,照片里剩下的那两个生死不明的人,句家翠和朝松,还有姚三妹当时也在,也有她的签字。”
何为看着这乱如麻的关系网,还有数不清的嫌疑人线索,简直是看得一个头两个大了。
“也就是说,咱们现在找到的这些人,这些事里面,有一件事,是凶手想让我们去查清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可他要我们找的,到底是谁的往事呢?白露,还是姚兴娜,还是世纪大案的哪一个受害人呢?可是世纪大案当年就已经抓住凶手了呀,那老小子估计也早就已经投胎去了,这个人为什么会还揪着兴社村呢?”
突然,何为想到了一个人,或许他能帮他们找到蛛丝马迹的线索,来确定凶手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小胡,你把曹喆的家属,他的老婆孩子的生平资料,全找出来。我倒是要看看,你小子究竟是误入的,还是刻意作案的。”
“已经整理好了,昨天我们第一个查的就是曹喆。不过他老婆在生下孩子之后没两年,就撒手人寰了,没什么特别的资料留存。他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女人曹贝贝了。曹贝贝,死的时候才十八,刚高考完,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她是游玩去的兴社村水库,还是被人带到那里去的,时间过去太久了。”
“当时不是谣传说她是殉情嘛,给谁殉情这个能找到吗?”
胡北月摇了摇头,无奈道:“当时的社会环境,再加上曹贝贝的家庭情况,是不允许她早恋的,她就更不可能留下什么证据了。所以根据我们手头的资料,是找不出是谁那时候跟她在一起的。”
何为灵机一动,找到了当时他们高中班上的毕业照。
“你凭你女生的直觉看看,你觉得曹贝贝是喜欢谁。”
“我看?我又不是她,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以前就没暗恋过谁吗?那种欲言又止,含羞待放的表情,不懂吗?”
胡北月摇了摇头,坚定地表示道:“我从来都是有话直说的,暗恋这种事,没干过。”
“行行行,让开让开,让我来。”
何为一把挤过她的电脑,接过鼠标,开始一个个的人脸放大了来看。
“何队,你暗恋过谁呀?”
胡北月一脸地好奇,还没等凑近呢,何为就一个白眼翻了过来。
“我这样的凡夫俗子,也是有青春的,谁还没眼瞎喜欢过不合适的人呢。”
高中毕业照,总是能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一个白痴在脑残阶段的审美,只要是眼睛不瞎的,仔细找找就能发现问题。
何为看了半天,大概瞧出了曹贝贝是在往哪个方向看,但不能确定,她到底是在看谁。
“小胡啊,你看看吧,你们女生,眼光应该都差不多,我看的话,可能会有偏差。”
“我没那个经验,我怎么会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啊。”
“那就把你看那个武警帅哥哥的眼神拿出来,,说不定她跟你一样,表达地很直白呢。”
胡北月不情愿地往电脑面前凑了凑,顺着她的眼神看了过去,好像还真看到了一个男生的脸。
“是他吧?就这个,衣领子发黑了的这个。”
“她喜欢这样的?”
何为不由得疑惑,胡北月却不乐意地辩解起来:“说不定人家有内在美呢,你这个人呐,就是以貌取人!职业病!”
“是是是,内在美,那外在都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内在呀。你们女生啊,就是不实际,天天自己骗自己!,自己想象一个美好爱情故事,就把自己给诓进去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胡北月找到的这个人,还真有些特别。从大合照上看的话,这个人笑得比较拘谨,整个人穿得也比较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但是细看下来,这个人还真有些陋室藏幽的意思在,即便是身旁几人有些嫌弃地故意站得离他远了一些,他也还是淡定自若地做着自己的表情。
“这个人叫什么,能查到吗?”
“我正在网上检索他们当时的个人合照,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要不直接联系学校那边也可以。”
“我去学校看看吧,顺便走访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曹贝贝的老同学。”
何为当然相信胡北月查资料的速度,但他想要知道的,是除了资料以外的别的活人,对曹贝贝这个人,还有当年她那件事的感受,这是任何资料都体现不出来的,只能从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江源一中,也是何为的母校,回去那里,他也算是轻车熟路。
只不过十几年过去,学校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教导主任都换了好几批了,这次何为来,人家还不是很买账。
“真是警察?”
“大爷,您看这儿,谁那么大胆子,敢冒充刑警啊,您就放我进去吧。”
最近江源案子多,所以门卫大爷也格外谨慎,即便是已经再三确认了何为的身份之后,也还是专门找人带他去的教务处。
教务处还保留着学校各届师生的毕业照,那上面是刻印了名字的,只要何为提供的信息够准确,就很快就能找到人。
“他——犯事了?”
一旁负责带他进来的老师忍不住好奇,打听了几句。
“没有,他呢,是我们的目击证人,我就是找他问两句话而已。”
“我就说嘛,这孩子是清北的苗子,不可能会犯事的。”
听老师这意思,看来是认识这个人了?何为立马合上了相册,转头看向了身后的老师。
“您还记得他?他得是十几年前在江源一中上的学吧?您是他老师?”
“我不是,不过我差点就是了,所以记他记得特别清楚!”
“您这话什么意思?”
何为给她抽过来一张椅子,让她坐下来,给自己慢慢细讲一下。
那老师也很来劲,一看何为对这事有兴趣,立马就坐下开始给他讲了起来。
“他呀,叫姚兴仁,是当年我们学校改制,招收的学习成绩最好的一个学生!”
“您等会——他叫什么?姚?”
“对呀,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没事,您接着说。”
何为尽量收敛起了自己惊讶的表情,继续听着老师关于姚兴仁的描述。
“他呢,成绩好,是学校破格招收的。那时候正赶上世纪之交,学校要改制,要提高升学率,所以他这样的学生啊,就成了抢手货了。不过我没那么好运,没能当上他的班主任,但是他这个人,我还是一直关注着的。”
“那您知道他的家庭情况怎么样吗?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在?”
“好像——他爸爸是个旷工,矿难的时候死了,那时候东山林场那边呐,好多矿区,我估计呀,就是死在那上头了。不过这孩子自己很争气,在学校一直成绩优异,后来高考啊,也是咱们全省的前几名呢!”
“后来呢?他在学校有没有遇到过什么麻烦事,比如来骚扰他的社会人员?”
“应该——没有吧?这孩子你别看他家境一般,但一直都是活泼开朗的样子,在学校看见我们这些老师啊,也是很有礼貌的。至于有什么人来找他——我记得好像他有一个姐姐,那时候经常来学校看他。”
“姐姐?多大岁数?”
“跟他差不多大吧,家里估计是太穷了,只能供一个孩子上学。不过他俩感情是真不错的,他姐姐经常给他带吃的来,他俩就在学校那个墙根底下,一起吃午饭。”
何为记得,胡北月找到的资料显示,姚兴仁是独子,这个老师说的姐姐,应该是他堂姐,也就是姚大国的女儿姚兴娜。
“那您知不知道,当时姚兴仁在学校有没有早恋,或者是有没有跟什么同学走得特别近的?”
“这个啊,那我还真是不清楚了,应该没有吧,他这学习成绩一直这么优异,怎么可能会早恋呢。不过当时他们班上,有几个同学,现在在我们学校任教,我可以帮你去问问他们去。”
“哎老师,我自己去吧,太麻烦您了,您给我个名字,我自己去找他们。”
“好,他们都在高中部,好找,我给他们打个电话,你直接过去吧。”
何为就知道,自己这一趟没有来错,果真有些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