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那时候正是江源打击犯罪活动最严厉的几年,有了之前世纪大案的风波影响之后,那时候的江源不管是查黄赌毒的其中任何一项,都是非常严苛的。这也是当年为什么这个案子能引起轰动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它和世纪大案结案相差不到两年,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个凶手竟然能在警方严防死守的情况下,接连犯下三起案子,最后还杀了一个警察收尾。
众人在听到了何为的话之后,都没有着急站出来说话,一个个的都埋着头愣在原地。何为也知道,这个时候得自己先开口,他们才会敢跟着说。
所以他先站了出来,做了第一步的案情回忆。
“三位死者,均被利器贯穿了下腹部,而且胸腔靠近肺部的位置,也被猛扎了一刀,全身捅刺达十数刀。根据当年的现场勘查来看,凶手甚至没有着急弄死几位死者,而是看着他们拖着满身流血的身体,爬行了至少两百米。”
“这也是想折磨死者?可那时候的案发现场,可是在思源大酒店旁边呐,那人来人往的,凶手就不怕被人发现?”
蒋方义看何为也没有提起何希那部分的案情,就胆子大,率先站出来接话。
“第一,思源大酒店的客户,不会跑到隔壁城中村那边去,那边杂乱不堪的,去了会让他们觉得掉价,所以这帮人是不会靠近那边的。第二,那时候那边的城中村都已经搬得差不多了,马上就要拆迁,所以几乎没留下什么住户,凶手也就不怕惊动附近的居民。再有,当时的办案人员推断,凶手应该是在思源大酒店工作过的底层工作人员,对来到酒店的成功男性,带有一定的仇视心理,这就是他选择受害人的行为模式。”
“哦,对,当时发现第三个死者胡席的现场附近,发现过一颗沾着口腔粘液,被人吐出来的W哥,现场痕检报告显示,这颗药在一个墙根底下,看位置,不像是什么人不小心遗留在现场的。另外经过DNA的比对分析,发现该药物所携带的DNA,为男性所有。再加上发现第三个死者胡席之后不到一周,何希——何警官就被发现死在了城中村的案发现场附近,而且法医还在何警官的腹腔伤口上,发现了一组不属于他的女性DNA,所以当时的办案民警有了以下推断。”
胡北月越说声音越小,她不住地看向何为,也环顾着站在四周的人群,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接着说,你说到点子上了。”
胡北月环顾了四周一圈,又接着说道:“哦,就是当时他们分析认为,凶手为男性,独自作案,动机呢,应该是一个跟自己相熟的女性,被人给抢走了,这使他遭遇到了巨大的打击。而破坏他婚姻或者是恋爱关系的人,就是像几位死者一样的,算是成功人士的这种人。所以嫉恨之下,他选择了这几个受害人下手。而且根据当时的现场走访报告看,凶手应该还雇佣了一个失足女,帮他引诱这些受害人上钩,去到酒店旁边的城中村,他再下手杀人。”
“那时候的调查只是针对思源大酒店展开的,因为受害者和发现尸体的地点,都有一个共通之处,就是那个豪华大酒店。但当时咱们并没有找到确切的凶手范围,只是在排查过几轮之后,就解封了几个案发现场。”
何为背过身去,将当时拍到的几处案发现场的照片贴到了黑板上。
“当时呢,我们确实是锁定了几个凶手人选的,这几个人都是在案发前不久,也就是农历2002年春节的时候,因为参与打架斗殴,被思源给开除的几个保安。但后来,经证实,他们均没有作案时间。”
何为又贴上几张当时审讯嫌疑人的照片。
“咱们目前调查的这个案子,到底跟当年的那个连环杀人案,到底有没有关联,还未可知,目前还不能申请并案调查。不过既然两个案子里,出现了相同的人,我觉得我们就该围绕这个人查查看,说不定也会是我们这个案子的突破。而且凶手摆弄死亡现场,明显是想跟咱们警方说些什么,咱们要是不尽早抓到他的话,我估计他很快就会再犯案。小胡,你把这个许峙的生平资料,详细点的,打印几份儿出来,尤其是他在思源工作那段时间的。”
“那我们就得跟思源集团协调一下了,得申请搜查令了。不过他是受害者,不是嫌疑人,我估计思源的律师应该不会轻易给咱们授权的。”
“没事,我去想办法,你先处理其他的。”
何为又看了看还在角落里奋笔疾书的鄢宁,没有过去打搅他,他说的有道理,既然案子有了些眉目了,那就不要轻易说放弃,只要有一点线索,就得牢牢抓住了,先走走试试看再说。
“我去打个电话,你跟他们再看看案卷,还有,把兴社村村支书给咱们的常住人口表拿出来,跟户籍人口比对一下,顺便再看看历史数据,有没有偏差的。”
跟蒋方义交代了几句,何为就又掏出电话,出去求人去了。
黎景琛这个人他是知道的,别的爱好没有,就喜欢看人出糗为难,只要自己服个软,去求他帮忙,他是肯定会帮的。只是跟他接触这段时间以来,他老是无偿帮助着自己不说,而且这个人的来历他也一直没有查到,所以何为也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是落入了他的什么圈套里去了。
不过细想想吧,自己一个无名小卒,人家那么大的一个老板,到底会想在自己身上图谋些什么呢?或许,他就是享受这种上帝至尊的感觉呢,就喜欢助人为乐呢?
不管了,先打了这电话再说吧。
那头年轻的声音再次响起,何为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毕竟人家并没有非得帮助自己,协助警方的必要,这样冒冒失失地上门,会不会让他误会些什么?
“何队?你给我打电话,怎么你还不说话呢?”
“黎总,我——”
“求我帮忙吧?”
“黎总好心思,让你猜中了。”
何为有些不好意思,更是不想在面对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年轻人的时候,先被人夺了声势,服了软。
“说吧,看我能不能帮得上,不过先说好啊,我人可不在江源,要我出面的事,我可把办不了。”
“不需要你出面的黎总,我想——调一份贵公司的员工档案,是十几年前的一个人的,不知道黎总方不方便。”
“何警官都说得这么卑微了,我要是拒绝的话,以后岂不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说吧,谁的,我让秘书拿给你。”
“他叫许峙,十几年前的连环杀人案,他是受害者之一,在你们集团,当时是酒店的大堂经理。”
“好,不过我中文水平一般,你把名字发给我,我马上让人给你查。”
“多——谢了。”
感谢的话甚至都还没说完呢,人家就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水平一般?我看你倒是挺舌灿莲花的,够谦虚的呀你。”
回到办公室,刚准备给胡北月说说情况,没想到他们一帮人竟然围着那块黑板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并没有在自己的位置上。
“干什么呢?还嫌事情不够多吗?”
等他们四散开来之后,没想到站在最里面,拿着照片比比划划在说道的那个人,竟然是鄢宁。
“你画完了?”
“嗯,这个人的面部特征很有特色,通俗点说,他年轻的时候挺帅的,所以画起来得心应手。这是他老了之后的样子,我画了两幅,你把上面这个叠加上去,他的年纪又大概会加上个五六岁的,可以放在一起看。”
“画得真好,小胡,拿去核对数据库。”
把东西拿给胡北月,何为就又注意到了他在黑板上比划的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鄢宁把几幅受害者被发现的现场照片给拼凑到了一起,还在旁边写下了“黑水”两个字,何为没看懂这是什么意思。
“黑水,每一个死者被发现的地方,都有这东西。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但这跟刺向死者的刀一样,都具有很强的讽刺和侮辱意味。”
何为以为他是在说笑,刚想拉着他出去,没想到鄢宁又接着说道:“凶手或许对水——有某种特殊的情感,或许那里,就是他遭受打击,从而改变心态的地方。所以,每一个死者的死亡现场,除了刀刺之外,留下更多的的,就是黑水。”
水?何为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父亲死的那天,就正好是下雨的时候,难道他遭遇凶手,也是因为这个?
何为也走到了黑板前,看起了最上面,他们刚刚接手的这个案子的照片。
“洪凤翠,袁大姑,也是死在水边的,还有那个不知道是不是被谋杀身亡的严大林。还有——我爸,他也是死在雨天的。凶手会跟水有什么关系吗?那会是什么关系呢?”
何为开始紧贴着黑板,自言自语起来。
“要是这些人的死,真的是同一个系列的案子的话,那就找出其中不一样的那个不就行了?”
鄢宁的话再次点醒了他,对呀,都怀疑到这儿来了,不如找找看,看看是他们多疑了,还是说这些案子本身,本来就是有共同之处的。要是真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当年那个案子不也就破了嘛。
“对,不一样的地方,那就说明,凶手对那个人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他在杀那个人的时候,跳出了之前连环作案固有的方式,那就是咱们的突破口!”
此时,他们也只能先照着这个方向去查了,那张大合照,就是他们手里最紧要的线索。
何为也没想到,自己无意间发现的照片,竟然将整个案子,指向了十几年前那桩未破的悬案。
照片里的每一个人,都被他做出了标记,两人因犯法被枪决,两人下落不明,其余五人,皆身亡。其中一个,暂不知是否为凶杀案,尸首也不知在何处。另外四个,都是被谋杀的,但只有其中一个,找到了凶手,另外三个,都还是未破获案件里的受害人。
何为更倾向于,先查查那个洪凤翠和袁大姑的共同男友严大林,因为只有他的死,是不同于其他几人的。
“其实我觉得——”在何为看向众人,大家都不说话的时候,胡北月又冒了出来,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个严大林反而是不重要的人。”
“为什么,说说你的看法。”
“他要是这其中最重要的,也是凶手最想报复的人的话,那凶手又怎么会让他草草死去,而不是像这两位这样,安排个更诡异,更具有宣告意义的现场给他呢?”
胡北月的话很有道理,几人也纷纷看向了上面那张“吊死鬼”的照片,的确,相较于她俩的死亡现场,这个严大林死得确实是过于随意了。
紧接着,韩思瑗又补充道:“你们看哈,会不会有这种可能,他是因为看见了凶手带走两名女性被害人,所以才被人推入,或者是按入水库溺毙的呢?”
何为迅速调整了照片的位置,将严大林的名字放到了下头去。
“那也就是说,这里面还有另外一个,更特别的人,是凶手格外关注的。小胡,你赶紧把所有案卷全调出来,我们连夜找,肯定能找到线索将她们串联起来的。”
何为吩咐下来,大家都已经准备开始动了,没想到一直不吭声的薄连术却在这时提出了异议:“何队,不对吧,杀害姚三妹的凶手,我们半年前就已经抓到了啊,咱俩一起去的兴社村嘛。”
“对呀,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刚刚大家都沉浸在推理演绎的过程中,竟然都没想起来,那个已经结案的案子,就是他们这帮人,在半年前办完的呀。
“曹喆,公交车司机嘛,当时咱们去兴社的路上,不是还遇到他了吗。”
“是他杀了姚三妹,那也就是说,咱们之前的假设就只是巧合而已了,并不是像咱们想的那样,有这么一个不死心的连环杀手,在向咱们挑衅。”
办公室里的气氛,随着何为的话音落下,也跟着沉寂了下来,大家纷纷瘫倒在办公椅上,再一次地面对错综复杂的案情,没了心气。
何为也靠着墙壁,仰天长叹了一口气,好像这些所谓的线索,都成了他们自己的臆断,正在他们眼前各自飘飞,并不能完整地串联在一起。
“那个案子——你们当时是怎么处理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鄢宁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旁观者,在这时候说话,算是最中肯的了。由他引出一个话题来,他们也才好顺着这个话题继续探讨下去。
“是这样,当时我们查到这个叫曹喆的公交车司机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反抗地就认了罪。据他说,他是因为在车上听到了死者,也就是姚三妹,出言侮辱了跟自己死去的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姑娘,有些看不下去,就动手勒死了死者。”
胡北月还贴心地递上了资料,鄢宁却摇了摇手,给它推了回去。
“你们的案子,我不好参与的,还是不看了,听听就是了。所以你是说,凶手因为听到了两句话,就杀害了死者,就这么简单?”
胡北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便扭头看向了一旁的何为。
“我们平时对付的很多人,有的就是这样的疯子,因为一两句话,就杀人全家的也不在少数,不算奇怪,他也不是个例。”
何为有气无力地解释了一通,但鄢宁还是将目光放在了那个叫姚三妹的女人身上。
“要不——你们再查查他女儿的事,要是真有隐情,或许你们能在里面找到想要的线索和嫌疑人呢。毕竟现在你们也是束手无策嘛,试试看呗,反正这个曹喆已经被抓住了,算是个比较明显的目标了吧?”
鄢宁摊摊手,表示自己就只是提个建议。
“好,先找找吧,看看能不能有突破。对了,他女儿是哪一年死的?”
“哦,好像是——”胡北月坐到电脑面前翻了翻,找了一会,“2002年夏天,好像还是中秋节前后。”
“02年?时间上倒是——她是怎么死的?”
“溺死,据说是在水库边被人发现的。”
“哪个水库?”
何为的语气也跟着激动起来,他径直跑到胡北月的电脑面前,跟着看了起来,没一会儿,一帮人就都聚拢了过来。
“看现场照片的话——”胡北月的电脑还在上传图片,身后一帮翘首以盼的人,就已经把她的办公椅给围住了,“在兴社村水库大坝!”
胡北月看着图片下方那行小字,激动地转头看向了何为。
何为一下子也呆愣住了,眼睛开始不停地提溜着转圈,想着这其中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关联。
“查查当时的出警记录。”
“何队,这个案子家属并没有追究,也就没有当成刑事案件调查,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没有留下出警记录。不过——有出警警察的登记,你要看看吗?”
“找出来,我去找他问问。”
胡北月查了查,就在系统里找到了当时的登记信息。
“何队,出警的人就是现在兴社村派出所的所长,徐知路。”
“好,我去找他,你们留在这儿。蒋方义,你去拘留所,提审一下那个曹喆,探一探他的口风。剩下的人,再梳理一下,看看2·02案件,跟咱们现在这个案子,还隐藏着什么共通的地方,找到线索,确定嫌疑人。”
交代完他们,何为的目光就又跟站在后边的鄢宁对上了。
“你先去忙吧,我的活儿已经干完了,我该回去了。”
“其实你可以留下来,跟我们一起查这个案子的,毕竟你现在也算是我们局里的顾问了嘛。”
“还是别了,我又没有执法权,参与案件,对你,对舅舅,影响都不好。我该干的活儿已经干完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别太累了,晚上还是要歇息一下的。”
“那要不——你送我去徐所家吧,我路上眯一会。”
其他人都有事要忙,鄢宁也就没有再拒绝,亲自送了何为过去。
“咱俩以这样的方式相处,还是头一回吧?”
“现在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现在你是雇主了啊,我得听你的,对吧,何警官?”
“就是啊,你真好,还陪我去。”
跟刚刚在局里雷厉风行的样子完全不同,现在的何为才是个真正有感情的生物,不再只是一个只知道不停工作的机器。对着鄢宁,他才会有像现在这样无比放松的时刻,也不用顾忌什么,还能舔着脸撒个娇。
尽管他摇头晃脑嗲着声音靠近鄢宁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倒拔垂杨柳的鲁智深,突然开始葬花的错愕感,但鄢宁也还是笑嘻嘻地接纳了他。
这些年,他已经把何为给驯化得很好了,他知道,除了跟自己,他不会对别人也这样的。
“睡会儿吧,刚刚北月给我发来地址了,我到地方了叫你,还有一个钟头才能到呢。”
“谢谢,我睡了啊。”
前面一个路口的红绿灯停下,鄢宁给他把座椅放倒了,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醒过来,睡着睡着,甚至还打起了呼噜,嘴里更是抽抽哒哒的,像在说梦话一样。
车一直往郊区开去,徐知路的家又在老城区,所以后面有很长一段路,路况不是太好,不是很好走,一直颠上颠下的。
何为在中途也差不多睡醒了,只是还一直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躺在座位上,就那样躺着跟鄢宁聊完了最后一段路。
“到了,人家已经在门口等你了。”
鄢宁又帮他把座位给抬起来,何为揉了揉眼睛,侧脸看向窗外,那块亮光的楼道门口,确实是已经站着人在等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