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惜菱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水……”她嗓音沙哑,哭久了,一说话就扯着喉咙疼。
很快就有人将她扶起来,取了杯子让她小口小口喝。
高惜菱饮了半杯,才一抬头,就看到嵇令颐靠着床尾的床柱静静地瞧着她。
“咳咳咳……”高惜菱脸色大变,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身前服侍她喝水的丫鬟。
那杯子被她甩落摔了个稀巴烂,丫鬟吓得当即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谁让她进来的?”高惜菱指着嵇令颐。
“回禀二小姐,是将军请孺人为您诊治。”萍儿用帕子擦掉高惜菱下巴上的水渍,低声劝导,“您昏睡了好久。”
“爹爹不信我,我还治什么病?”高惜菱的眼睛肿的像两个杏子,哽塞道,“娘亲呢?”
“夫人在将军那儿为小姐您求情。”萍儿握着她的手,“小姐别怕。”
高惜菱抬眼望向嵇令颐:”我不要她帮我治病。”
嵇令颐语气迟疑:“将军派我来,是顾念着小姐也许暂时不想见男大夫……既然小姐洒脱,我自然可以现在就去回了将军。”
高惜菱脸色一白。
她见嵇令颐毫不留念地往外走去,心慌意乱地开口叫住了她。
嵇令颐停下脚步,转身温声细语地解释道:“小姐应该是由于吸入了些催情香料,从而才会意识混乱、情难自己……那药,已经在黄良的枕头下找到了。”
她补充道:“军营里常见的享乐方子,一群人平日里憋狠了,一旦休沐便去放松几回,为了尽兴,有些就会闻香。”
高惜菱越听越觉得天旋地转,恨得牙齿都咬破了嘴唇。
这是把自己当作下九流的军|妓了?
嵇令颐语调平平地安慰道:“小姐不必忧愁,夫人出面,那两个狂徒已经被就地处置了,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也无人敢嚼舌根。”
“你说的倒轻巧。”高惜菱恨声说,“面上不说,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在指指点点,残花败柳如何再能许配好人家?你也无需在我面前惺惺作态装好人,我嫁不了殿下你可开心死了吧!”
“你被什么缠绕牵挂,被什么折服打动,什么就是你的命。”嵇令颐轻声说了句,眉目平和。
高惜菱抓狂的动作一僵,又发脾气吼着:“都滚出去!都滚出去!”
嵇令颐回到自己院子中时叶汀舟还未回来,偃刀汇报说:“庞绍出事,卢子澄顶替了他的位置,现下副统领的位置还空缺着。”
嵇令颐问:“赵王呢?”
偃刀听懂了她的意思,摇头道:“赵王今日一早就出去了。”
嵇令颐不吭声了。他绕了这么大一圈,目的根本不是嘴上说的什么“心思歹毒,不如让高惜菱自作自受”,而是想办法把高驰的亲卫队上峰换个人手。
新上任的副统领,应该是赵忱临千挑万选出来的人物。
“赵忱临这种时候不在这儿,可能只是避嫌,他想推谁上去肯定早就有了准备。”嵇令颐戴上帷帽,“我去一趟药铺。”
白苑芋进口的数量越来越多,嵇令颐将绝大部分制成了止痛药,贩卖给一些夫人小姐以舒缓月事期间的不适。
原本也没这么顺利,只是谢老太太在中风面瘫后时不时会偏头痛,嵇令颐便将止痛药也留了两份。
那谢老太太在夜里头痛难忍之际喝了药,不过多时便昏昏陷入了沉睡,一觉到天明。
她颇觉神奇,让嵇令颐多备下几副药后又试了几次,从此对止痛药赞不绝口。
于是嵇令颐又通过谢家商队将止痛药卖还给魏国。
提了价卖的。
那农户种植白苑芋被高价收购,白苑芋被嵇令颐研磨成粉状,又特意剔掉味道晒褪颜色,然后再以更高价卖给魏国世家贵族家中。
阴差阳错的是,方承运明明是三兄弟中对白苑芋最严打禁令的,可这止痛药却在他手下流传的最为广泛。
葵水历来被视作不祥和脏污,低人一等,遮遮掩掩,即使不舒服,那也得忍着。
从来没有将这种事大肆宣扬的道理。
可是男人有男人的圈子,士族中的贵妇小姐们也有她们的圈子。
这止痛药口口相传着,再配上几句羞红了脸的“姊姊信我一回”,反而精准地对上了用户团体。
由于不敢在明面上说三道四,而小心谨慎的夫人们喊了信得过的医官来瞧,也瞧不出什么副作用,这药便成了私底下流通的“奇效私药”。
更戏剧性的是,听闻方承运的夫人前日里生产时吃尽了苦头,被痛得接连昏过去几遭,眼瞅着人要被耗尽了力气。
她娘家请来的嬷嬷心疼大人受苦,更怕一尸两命,兵行险招地喂了点药,蓄了力气才在后半夜平安生产。
方承运抱着白胖小儿大悦,当即重赏了下人,尤其是被他夫人夸赞的那位嬷嬷。
这桩事传出去,止痛药的用途在妇人间便慢慢广了起来。
平头百姓用不起这种天价药物,可是世家大族从不缺银两,掌权理财的夫人更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
每月这么几副药,再贵,能贵到哪儿去?
一来一去,这桩白苑芋的生意,对嵇令颐而言其实还是个正收益。
“你去吧,我在店里等你。”
嵇令颐在出门时就将裹着家书和银两的包裹交给了偃刀,两人在人群中挤过后,只有嵇令颐一人继续往“愿无疾”走去。
大路人多,她脚步一拐便穿了一条弄堂,打算抄小路前去。
这条路她走了好几次,沿途高墙遮阳蔽荫,旁边只有一家老式茶楼,连丝竹之音都没有,格外安静。
可惜今儿就不太安静了。
嵇令颐扶了下帽沿,她已经听到了三次翻墙落地的声音,对方似乎根本不打算遮掩,每一次都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笨重的落地脚步声。
嵇令颐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前头有三两个刺头没个正形地蹲在地上摇骰子,时不时发出几声鬼叫。
看那衣服,不像是定居在弄堂乞讨的乞丐。
果然,她还离着三人几十米远的距离,那三人已经站起身,用脚把骰子随意往前一踢便面向她痞气地抖着腿。
那几粒骰子骨碌碌地滚进了一堆稻草中,没了声音。
身后的脚步声更重了些,似乎见她前有虎后有狼,加快了步伐想把她堵在中间。
嵇令颐脚步不停,反手摸到自己袖间——
再抽出来时,那并拢的四指内侧贴着一把腰带软刀,袖口一收,那刀便在空气中抖了抖。
嵇令颐不言不语,左手握刀,手腕向下一振,那把软刀倏地打直了,细长凌厉。
前后的脚步声都停了下来。
“孺人练过武?”青麾贴着窗户,浑身上下只有后颈与墙面有一掌空隙,斜着眼睛全神贯注地往下看。
他的对面,赵忱临微微转着手中的杯具,面前的毛峰已在杯中显色、透香、吐味,芽叶成朵,上下沉浮。
“她能吓到那群废物,也能骗过你?”
青麾嘿嘿笑:“属下只是以为孺人又会如先前一般,出其不意露两手。”
赵忱临侧过头静静地望着弄堂里……脚步浅浮,手腕僵硬,一看就是从未练过的姑娘家,只不过面上足够沉静,姿势也拿捏到位,瞧着是有几分像模像样,唬唬那群乌合之众倒是足够了。
嵇令颐距离前方那三个刺头越来越近,透过帷帽的白纱,她还能依稀辨认出其中一位就是昨夜意图对高凝梦不轨的混账。
这高惜菱是有多大手笔,一次不成还能再来一次。
她手腕微微下折,软刀的刀尖触碰到青石板,沿途划出让人鸡皮疙瘩一身的“滋滋”声,又像是某种声色俱厉的警告。
那三人果然露出了迟疑的表情,你推我,我推你地往各自背后躲。
刀尖的摩擦声越加刺耳难耐,仿佛是指甲刮擦到极致,下一秒指甲片儿就要翻出肉来。
十五米,十米,五米……
与那三人仅有一步之遥时,嵇令颐手臂轻抬,那如响尾蛇尾巴响了一路的声音戛然而止。
刀片离地抬起,刀锋闪着冷然的光芒,直指三人。
“扑通”一声,其中一人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另外两人紧紧贴着墙,要不是腿脚发软,恨不得现在就翻墙回去。
那刀片说完了言下之意,与三人擦肩而过。
仿佛是一场无声默剧,嵇令颐的脚步自始自终没有停滞过一秒,就这样慢慢地穿过了这条小巷。
直到人影消失,紧贴着墙的一人才一脚踹上跌坐在地上的人,怒骂:“你不是说她有的是钱,又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吗?”
“她……她是住在高府的,肯定有钱,二小姐点过了头的。”
“有钱你也得有命拿啊,确实不沾阳春水,沾棍棒刀剑?”
那坐在地上的刺头一骨碌爬起来:“我……我再跟上去看看。”
他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青石板上立刻溅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那人面目僵硬,摇晃了下又一屁股瘫软在地上。
他的膝盖骨被一根筷子生生钉穿,墨绿色的竹意筷子染了一层血色,艳丽非凡。
这群乌合之众吓得乱作一团,顿时作鸟兽散。
头顶上,茶楼的竹窗帘随风微动,扣打在窗沿上发出些微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