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鸡鸣三声。
“庞统领今日怎还未到列?”
“会不会是将军叫他有事?”
“屁嘞,昨夜将军与殿下等人饮酒至深夜,此刻必定还在呼呼大睡。”
“一个个在那叽叽歪歪说些什么?跑快点!”副统领卢子澄眼睛一瞪,底下立刻安静了,只剩下“吭哧吭哧”的呼吸声。
卢子澄巡视了一圈,背着手威立在台上。
少顷,前去询问的小兵回来汇报:“回副统领,屋子关得严实,也不知统领出门了没有。”
卢子澄皱起浓眉,不悦道:“将军再过一刻钟便要来点卯,统领今日是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爽朗的笑声,伴着呼呼作响的舞鞭声。
卢子澄暗道不好,今日将军来的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不少,还带上了大小姐。
果然,高凝梦神采奕奕地挥舞着那条牛皮三股鞭与高驰撒娇道:“女儿不会打扰爹爹的,他们练他们的,我随便点两人玩玩。”
高驰摇头:“你去寺庙大半月,这精力是愈发旺盛了,昨夜见你醉成那样,没想到今早还能起个大早。”
高凝梦倨傲地抬了抬下巴,那鞭子往回一收立刻规整地缠回了手上,她解释道:“是殿下身边那个姑娘,几针下去便解了醉意,女儿这才知她医术了得。”
高驰惊奇:“嵇孺人?她昨夜不也醉得厉害吗?”
“许是自己解了酒吧。”高凝梦耸耸肩。
父女俩闲聊至营台前,卢子澄行了个军礼大声道:“将军!”
底下列队整齐的高氏亲卫队齐声大喊:“将军好!”
高驰点头,随即诧异道:“庞绍呢?今日怎么是你在指挥?”
卢子澄犹豫着吞吞吐吐道:“属下不知。”
庞绍在高驰身边待了七年,不仅武力出众更是忠心耿耿,只有闻鸡起舞的经历,绝无无故旷操的先例。
高驰第一反应是庞绍会不会身体不适或是出了什么意外。
庞绍得信任,高驰特意在自己书房边留了个耳房给他,也方便贴身保护。
“去他耳房找过吗?”
卢子澄老实道:“门窗紧闭,属下不敢确定。”
“我去喊。”高凝梦活动了下手腕,兴致勃勃道,“罚他今日训练完后多陪我过两招。”
“你一未出阁的女孩子家如何能随意进出男子房间。”高驰只觉得不妥,伸手一把拦住她。
“嵇孺人能进出,因为她是个医官,我若是成了个武将,以后自然也无人敢置喙吧?”高凝梦索性拉着高驰往回走,“那今天便由爹爹陪我一起去叫人。”
高驰犟不过她,只能陪她去。
可这一路回去倒是碰到了不少高惜菱院中的下人,各个行色匆匆或是如临大敌。
像是出了什么事似的。
高驰连续叫住了几人,但无一例外都埋着头连声否认。
“无事发生?那一个个在府中游来荡去干什么?二妹妹也不管教管教下人么。”高凝梦手上的鞭子灵活得像条蛟龙,不耐地嘲讽了句就想拉着高驰离开。
还没走出两步,迎头就碰到了叶汀舟和嵇令颐,高凝梦烦躁的神情一缓,破天荒冲两人福了个礼。
“高小姐今日头还晕吗?”嵇令颐含笑问道。
高凝梦摇摇头,几步到她身边并排行走:“你医术不错,以后我受伤了可以叫你来治病。”
“那就多谢小姐照顾我生意了?”嵇令颐眉眼弯弯。
说了几句客套话,嵇令颐突然问道:“对了,想请问小姐知不知道二小姐今日去了哪儿?昨夜多亏她送来了醒酒汤,今日令颐想登门拜访。”
高凝梦一愣,快速觑了眼高驰的脸色,好在嵇令颐压低了嗓音,而爹爹与殿下正在说事,大概是没有听到两人的交谈。
高凝梦想起刚才沿途过来二房那儿行为古怪的下人们:“她胆小柔弱,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可能不打招呼就出去了。”
几人聊着聊着就到了书房,叶汀舟本想先在书房等候,倒是高驰摆手说:“无事,我把凝梦交给统领就得空了。”
庞绍住的耳房朝南四面窗窗机明净,可是眼下门窗紧闭,而里面什么光线也没有,悄无人声。
高驰命两个小厮敲了几次门,均是无人应答。
正奇怪间,嵇令颐担忧道:“可别是出了什么事。”
高凝梦跃跃欲试地捏紧了鞭子:“我来。”
那敲门小厮刚退开,风声如鹤唳,一道残影掠过,顿时将门撕开了一道口子。
空气中扬起了细碎的木屑。
屋内终于闷出了一声婉转的呻|吟,尾调勾人。
门外这群人都僵住了。
高凝梦才刚收好鞭子,闻声也傻了眼:“庞统领屋内怎么有女人声?”
高驰面色一凝,脸色难看了下去。
他示意两个小厮进屋点灯,随即一撩衣袍大步跟了进去。
高凝梦也不甘落后。
嵇令颐才刚跨进门槛便闻到了醉生梦死的糜烂香味。
这股香味初一闻到还会觉得冲鼻子头晕,可是稍微待久点便会觉得身体舒畅,精神放松。
让人不知今夕是何夕。
嵇令颐用袖子微微掩住了口鼻,往前望去,只见屋内凌乱,男女服饰从进门到床榻扔的到处都是,无言地描绘着昨夜主人最急切的心情。
而那八仙桌不知为何被移动了一段距离,桌上杯盏滚落,茶水蜿蜒出大片水渍,更有两盏掉落在地上,混着奇怪的粘稠白色四分五裂。
高驰脸上五颜六色精彩极了。
他没想到自己点卯的日子庞绍居然敢彻夜与女人厮混,以至于早上目无法纪直接旷操。
“泼醒!”他火冒三丈道。
小厮赶紧去取了盆,装满井水就匆匆赶回。
那盆水刚隔着床幔泼了进去,里头就传来一声女人惊叫,整张床像是终于活过来了似的,“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
“简直是岂有此理。”高驰怒斥道,“庞绍,你太无法无天了!”
“什么……?”那个婉转的女声带着未睡醒的懵懂,似乎还不知道现下是什么状况。
高驰陡然变了脸色,两颊的肌肉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高凝梦显然也听出来了,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一鞭子抽烂了床幔。
凌乱的纱帐下——
高惜菱脸色煞白地捂着被子半坐在床上,而她身边不仅躺着赤条条的庞绍,还有另一个仍然在呼呼大睡的男子。
“爹爹……”高惜菱嗫嚅着嘴唇,眼泪一连串地滚落了下来。
无人应答她,房内明明有这么多人,此刻却落针可闻。
大脑空白之下高惜菱连语句都说不通顺,她记得自己昨夜明明回到了闺房,可怎么醒来时居然在庞绍的房间里。
还是以这样不堪的姿态。
“我没有……”她头发散乱着就想往外爬,“爹爹,有人要陷害女儿,是……”
“啪”的一声,她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了红肿。
被巨大打击暂时淹没的羞耻心重新升起,高惜菱呜咽一声,将整个人缩进了床榻的角落里。
“败坏家风!不知廉耻!”高驰气的胡子都在乱抖,上前想要把两个还不清醒的男子拖下来。
叶汀舟早早退出了房间在外等候,嵇令颐快步上前,捡起地上的皂衫和襦裙将高惜菱裹住。
高惜菱泪眼模糊,牙关都在打颤。她勉强透过眼泪望向嵇令颐,满脑子都是“她怎么没死?”
嵇令颐由着她胡思乱想,快速将人掩住后回头恳求道:“将军,有什么事,等二小姐穿戴好后再论吧。”
高驰像是突然失了声,那平日里扛刀拉弓的粗壮手臂此刻连伸出去都做不到,一个劲地打着抖。
而那两个泼水的小厮见里头是二小姐,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只顾伏在地上用力磕头。
“都出去。”高驰的声音沙哑干涩,“你们几个把衣服穿好再出来见我。”
一盏茶的功夫。
高惜菱跪在堂中,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精气魂的木偶,毫无生气。
而庞绍和他的同村“弟弟”黄良在嵇令颐扎清醒后各个喊冤。
“将军明鉴,再给属下一百个胆子也做不出这种混账事!”庞绍的前额已经磕破,明晃晃地挂着血。
“将军,属——”黄良也急着辩解,可话说半句便被迎头抽了一鞭子。
“我认得你。”高凝梦笃定道,“你平日里在为二妹妹做事。”
高驰的眼睛动了动。
“哦,难怪眼熟,昨夜就是你送的醒酒汤。”嵇令颐恍然大悟。
高惜菱的身体晃了晃,又开始掉眼泪。
“属下冤枉!昨夜我……”黄良突然哑言。
“昨夜如何?”高驰沉着脸问道。
黄良手心冒汗,他总不能说昨晚他先是把嵇令颐绑去赵王处,又将大小姐丢在假山水池边了。
他到现在也不清楚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切顺利后他便往营地赶,路上……
路上被人打晕了。
黄良往高凝梦和嵇令颐那儿望了眼,这两人怎么会毫发无伤,该不会今天这一遭是被她们反手报复了?
“查一查昨夜营地的宵禁记录就行了。”高凝梦提议道,“顺便再查查之前的,也许不是第一次了。”
高惜菱脸上血色尽褪,摇晃了一下后跌在地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