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洋带着一身伤回到家时,何笑正坐在沙发上看偶像剧,恰好电视里的男主角也刚刚跟人干完架,回头瞥了眼儿子,打量的目光在他脸上顿了几秒,淡定地抬手按下暂停键。
然后跳下沙发,几步走过来拉着陆海洋坐下,检查了下伤口,所幸都是皮外伤。
问了几句,见他实在不想谈论,也不勉强,话锋突地一转,直指着电视机里不知经过多少级滤镜后,显得毫无瑕疵的男主角的脸,很是傲娇地对陆海洋说道:“儿子,要不咱改行去演电视得了,也不枉费了我伟大的何笑女士把你生得如此好看,连挨揍的样子都比这男一号帅!”
“……”陆海洋耸拉着眼皮默默地看了何笑一眼,半晌儿无语地歪进沙发里,“……你这妈当的还真是清新脱俗,儿子挨揍了,你倒是看得挺开心。”
闻言,何笑一本正经地蹙起眉,“谁说的,我不开心极了,这谁干的?啊?谁干的?看我不扒了他一层狗皮!”
听起来虽有几分义愤填膺,却是按下遥控器又津津有味地看起电视来,镜头一转,后半句话恰好和男主角母亲的话完美重叠,一字不差。
陆海洋不由得心生一阵悲凉。
天色渐晚。
半眯着眼睛看着最后一丝阳光从窗外散去,陆海洋慢腾腾地坐起来问,“我爸呢?”
“跟你季叔钓鱼去了。”何笑漫不经心地回道,“不管他们,你阿姨晚上炖火锅,让咱俩等会儿过去蹭个饭。”
看着何笑等着坐享其成的一脸悠闲模样,陆海洋禁不住咋舌,“……不用去打个下手?”
何笑理直气壮,“去了,被你阿姨赶回来了。”
陆海洋怔了下,“嗤”笑了声:“也是,你这被我爸养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去了大概也是帮倒忙。”
何笑便慢慢扭过头来,扬眉瞪了他一眼,“怎么,嫉妒我?有本事你也去找个愿意的人来惯着你?”
“……”愿意的人。
陆海洋默了数秒,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成功阵亡。
心想何女士这把盐洒得可真到位,顺着伤口一路就蛰进心里,毫不含糊,那滋味儿真不是一个难受足以形容的!
“何女士,我能很严肃地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
陆海洋拢着眉斟酌了片刻,说道:“假如你很喜欢一个东西,得到了以后,有天又不喜欢了,你会怎么办?”
何笑想都没想,指了指脚边的垃圾桶,薄情道:“扔了。”
两个字掷地有声。
陆海洋眼角跳了下,抬手捏了捏眉骨,“……不是,那假如是一个有生命的,比如小猫咪这样的?”
何笑终于回头看了陆海洋一眼,未几,又翻翻眼皮,把注意力转回到电视上,哼道:“那一开始就别养,养了又不喜欢算怎么回事儿,那猫得多可怜!怎么?你想养猫?我怎么没发现你什么时候喜欢猫了?”
“啊,我也没发现。”陆海洋低头一笑,带着自嘲,眸光跟着暗了几分,似呢喃般小声道:“进了骨子里,疼了才发现呐。”
何笑唰地看过来,扒着陆海洋的脑袋仔仔细细地又检查了一遍,问他,“明明看起来都是皮外伤,骨头疼?那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
从儿子进门后何笑语气难得慎重起来,陆海洋却是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躺回沙发里,顺势转了个身背对着她。
躺了片刻,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盯着置顶的那条看了许久,上一次收到消息还是季繁星离开的那日,凌晨四点,两个表情,一个晚安,一个挥手再见。
可他却是在得知季繁星离开后,才看到。
季繁星手机关了机,他便在微信上给她留言,岂料发送过去,得到的却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和拒收提示。
怔忪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丫头,把他拉黑了。
陆海洋烦躁地扔了手机,把脸埋进胳膊里。
打算剔除糟粕,开启崭新的人生,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了是么?
*
时间一晃便到了九月份,江城入秋后,天气依旧炎热。
尤其是黑云压顶,那雨却要下不下的时候,空气粘腻,更闷得不行。
陆海洋坐在客厅里看了会儿电视,实在觉着烦躁,便拿了车钥匙准备出去兜一圈。
打开门,隔壁拖着红色行李箱带着口罩和墨镜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正往院子里走的身影猛然进入视线,不禁整个一震,手上一松,钥匙叮铃哐当砸在了地上。
虽然看不到脸,但凭那身形他也认得出这女人是季繁星。
心脏瞬间激动地颤个不停。
几个月来,他唯一能直接获得季繁星消息的途径就是微博。
看得出来没有他,她也过得很好,或者说更好,不再是那个喜欢跟在他身后,一天到晚不停地叽叽喳喳,陆海洋长陆海洋短的小丫头了。
她能独当一面了,在摄影界里光芒万丈,让人望尘莫及。
看起来也不再需要他了。
陆海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欣慰多一点还是失落更多一点。
就在前一秒他可能都还在想,如果那丫头回来了,该怎么面对她,结果就这么不期而遇了。
隔壁的人听到动静脚下顿了顿,抬头看来,似乎是愣了下,隔着墨镜短暂地看了他一秒,又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抬头挺胸、从容不迫地往里头走去,一双恨天高踩的哒哒响。
陆海洋恍惚了许久,待回过神隔壁的院子里已空无一人,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往那边跑去,却又在进门前生生地刹住脚。
杨珺不知道季繁星回来,一阵惊讶过后,欢天喜地地拉着女儿嘘寒问暖,末了,又忍不住斥责她当初一声不吭跑出国的不孝行径。
然而话才说了一句,季繁星却突然嘴巴一扁,抱着她呜呜地哭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惊天动地,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把杨珺吓得,也不敢再训她,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哄。
陆海洋便再听不下去了,心脏一阵收缩,抬脚桃之夭夭。
一路狂飚到外滩才踩下刹车,额头抵在方向盘上,满心的不知所措。
有那么一刻他是想冲进去告诉季繁星自己很抱歉,等她离开才弄懂喜欢她的事实。
却又怎么都迈不动步子。
不知道是不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心里的责任感一天比一天强,便不再像当初那般横冲直撞,不管不顾,不会觉着喜欢了就放手去追,会思来想去,会瞻前顾后,最终导致他畏首畏尾,成了连自己都嫌弃的胆小鬼,即便他认可自己各方面的能力。
可那个人是季家的繁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他不想伤害也不能伤害的人,他不得不考虑的多一点。
虽然他明显已经伤过她了,想起她扑在杨珺怀里哭得浑身直抖,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碾压了一般,又闷又疼。
他是不是能保证以后都不再让她哭泣?
是不是能保证以后能一直一直喜欢她,对她好,哄她开心?
他现在是很喜欢她没错,但万一哪天……
就像他后来不喜欢陈茜那样,也不喜欢她了又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陆海洋便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似乎被人打了千万个结,解开一个还有无数个,到最后自己也筋疲力尽了。
于是乎纠结了一个下午加大半个晚上,这次天亮之前,换他一声不吭地逃走了。
季繁星被告知陆海洋见样学样留下一纸书信偷偷摸摸跑去墨尔本时,捂着眼睛笑了许久。
不想见她就不想见她呗,中秋节当天跑国外去跟进项目?还理由真是够随便也够冠冕堂皇的。
花了几天的时间倒好时差,调整好状态,季繁星去理发店大换了个造型,烫卷了头发,在发型师的建议下,大胆地挑染了几缕灰绿色,看起来清新又时尚,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心情大好。
*
中秋节过后,汪晨鸢的工作室正式开张,第一天便接了个让她兴奋的几乎一整晚没睡着的活儿。
给内地乐坛巨星齐嘉禹新专辑封面做造型。
汪晨鸢粉了齐嘉禹这么多年,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能有这个荣幸面对面地为偶像服务。
到了约定好这天,从头到脚精心捯饬了一番,幸福地奔向滨江私人会馆。
跟着齐嘉禹的助理沈修喆来到高尔夫球场,远远便看见自家偶像正挥杆打球,动作优雅又霸气。
汪晨鸢捧着脸,恨不得把这世界上的所有溢美之词都用在齐嘉禹身上,甚是夸张,连身旁的沈修喆都忍不住汗颜了一把。
看着看着,汪晨鸢的注意力渐渐地被旁边一位约摸是摄影师的女人给吸引,心底羡慕的不行。
尤其是那女人掏出手机跟她偶像两人惬意自得地玩起自拍时,汪晨鸢眼睛都嫉妒红了。
她也好想跟偶像合影,嘤嘤嘤……
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恰好弹出微博特别关注,见是季繁星的,随手滑开,入眼的便是齐嘉禹的九宫格。
一张一张点开陶醉了会儿,到中间那张,才瞥了眼不禁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咳得满脸通红。
这站在季繁星旁边毫无偶像包袱地跟她一起扮鬼脸的人,是她家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齐嘉禹吧?
季繁星大概从一个月前便开始发一些这样类型的九宫格照片了,其中不乏明星大腕儿,搞怪的姿势层出不穷。
据季繁星自己解释说偶像也不能总端着,偶尔放飞自我,好玩又减压,还建议粉丝自己对着镜子试一试。
看着这些恶搞画面,汪晨鸢当真试了试,结果真的很减压,大半夜对着镜子笑出猪叫,可吃瓜吃到自己爱豆身上,这体验就不美妙了。
缩着脖子,挤着脸,虽然不至于太毁三观,可被身侧那位明明就是突然耍赖吐舌卖萌的女人一衬托,简直没有最丑,只有更丑。
不过眨眼的功夫,微博底下就热闹起来,有夸偶像实在接地气的,也有哀求季繁星对偶像手下留情的。
汪晨鸢很想找一条谴责她丧心病狂的,可惜没有。
持美行凶啊,莫得办法,更何况人还是个手上有功夫的美女,虽然那扮鬼脸的是丑了点,但其他几张特写,啧,看得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拍照技术实在是高。
简直让人又爱又恨,太他妈狠了!
汪晨鸢愤愤地地退出微博,正准备关掉手机,忽地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又重新把微博打开。
跟齐嘉禹合照的人是季繁星?
她猛地抬头看向前方正缓缓向她这边走来的女人。
待她走的近了,才敢相信她真的是季繁星。
红色阔腿裤,黑色露脐小背心外搭一件米白色镂空针织长开衫,挑染了几缕灰绿色的长卷发,烈焰红唇微微一勾,不要太风情万种。
乍一看有些不敢认,因为和记忆中那个出水芙蓉的形象实在相去甚远,但她的的确确就是季繁星。
不吭不响一走三个月的闺蜜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就连齐嘉禹的吸引力也没那么强大了,敲定好方案,确定好拍摄时间,直接告别,拖着季繁星走人了。
*
晨晨工作室外的咖啡厅里,汪晨鸢抱着一杯拿铁盯着季繁星看了好几分钟,气哼哼地问:“还走吗?”
季繁星撩了撩从肩膀上垂落下来的头发,摇摇头,笑道:“老师说已经没什么能教我了,所以就不走了吧。”
瞧那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儿,士别三月还真当刮目相看,如今的季繁星已经是圈儿内红人,比顶流明星都红,被誉为最美天才摄影师,从头到脚都在散发着亮瞎人眼的光芒。
汪晨鸢自然是为她高兴的,但高兴之余……
见对面的人看着自己突然欲言又止起来,季繁星又笑了笑,“见到了,回来的时候在院子里打了个照面,也没说上话,人第二天就飞墨尔本去了。”
“……你第一天回来,他第二天走了?”汪晨鸢满脸诧异,不能吧,虽然陆海洋没有亲口承认,可大家不都说他是喜欢季繁星的吗?
听了汪晨鸢的话,季繁星差点就笑出了眼泪,“陆海洋喜欢我?喜欢到澳大利亚去了?你们可真逗!”
见她还想说什么,季繁星摆摆手制止,偏头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神情淡然道:“那么长时间里我都憋着没掉一滴泪,回来那天却狠狠地哭了一场,哭过了,也就过了。”
她回过头,翘着一侧唇角,笑得妖娆妩媚且霸气,“以前眼里只有陆海洋所以见识短,姐妹儿现在可是九五之尊,外头等着我翻牌子的排着队,一天一个都排到下下个月了,还不带重样儿的,和整个娱乐圈比起来,你觉得他一个陆海洋又算得了什么?”
对此,汪晨鸢深以为然。
季繁星一忙起来,陆海洋便真的不算什么了,甚至连名字都没听她提过,到底放没放下,汪晨鸢不知道。
但凭季繁星一回来就横扫整个娱乐圈,成了全偶像争相聘请的顶级摄影师,更成了全网粉丝又爱又恨的对象,汪晨鸢觉得让她独自美丽也挺好,至于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吧。
*
圣诞节的时候,季天朗和陈茜领了证,两家人坐在一起商量着年前把婚礼给办了时,却被两人一口否决,不办。
都是江城有头有脸的人,儿女大婚不办婚礼怎么着都有点说不过去,但季天朗和陈茜坚持,大家伙也拿他们没办法。
季繁星想,哥哥嫂嫂不办婚礼大抵是因为陆海洋,但他却一直待在国外没回来。
除夕晚上吃团圆饭的时候,陆争辉、何笑开着视频把陆海洋臭骂了一顿,什么不孝子孙,一走就是半年,连过年了也不回来吧啦吧啦的。
季繁星听了觉着自己挺愧疚的,毕竟是她把人吓跑了,也怕提起自己尴尬,借口吃饱了,便跑上了楼,躺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出去露台看烟花。
这是二十三年来第一次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露台上看烟花。
以前有陆海洋陪她一起,如今已物是人非。
不习惯多少有点,就像她刚出国那会儿,有时看到某个新奇的东西,都忍不住喊:陆海洋,你快过来看!
等了半晌儿也没人理她,才恍然想起自己是在巴黎,这里没有陆海洋,后来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只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想起他的音容相貌,也只是想想,最后总要一笑而过。
陈茜不放心,跑上来找季繁星,有的没的闲聊了一会儿,拐弯儿抹角地问她陆海洋还在不在她心里。
季繁星很久没说话,盯着远方被烟花衬得无比灿烂的夜空出了会儿神,才转过头来看着陈茜,似深思熟虑过,扯了下唇,语气淡淡地道:“还在呢。”
割舍掉曾经在自己生命里占据着重要位置的东西真的很难很难,直到现在季繁星觉得自己也没能放下。
但现在的季繁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季繁星了,心思成熟了,看待问题的态度也变得从容了。
喜欢归喜欢,得不得到或放不放下也都无所谓,她可以去习惯,总能找得到一种合适的方式来平衡这些不合时宜的。
好在她每天都过得充实,忙忙碌碌中哪还有那个闲工夫去想这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
到了第二年除夕的时候就真的习惯了,跟陆海洋开视频时,也没再逃走,而是在一旁逗着刚满三个月的小侄女,咯咯唧唧不亦乐乎。
何笑喊她的时候,甚至还回了个头淡定地笑着跟那边的人打了声招呼,“哥,新年快乐!”
但头顶的灯照得屏幕反光,也没看清人,只听见那边似乎是静默了几秒钟,才回了个听不出情绪的“嗯”。
过了会儿又问她,今年怎么没上去看烟花。
季繁星恍了下神,听这语气好像知道她去年去看了似的,想了想,兴许是何笑他们不经意提起的呢。
随口回了个“待会儿去”,便又逗弄小侄女去了,直到小家伙困了歪在陈茜怀里睡着,才意兴阑珊地上了楼。
每年的烟花都差相仿佛,看多了便也提不起劲儿了。
给汪晨鸢打了个电话聊了会儿,刷了会儿微博,转身准备回房,无意间瞥见外头两家围栏间的柱子外似乎有道身影。
这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去年这个时候,似乎也看到有个人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一动不动。
天寒地冻的,又黑咕隆咚,季繁星只当是自己看多了烟花,眼花。
但这会儿星星点点飘着雪花,落在那人身上,白白的轮廓看得很明显,柱子外的确站了个人,约摸是个男人,个头很高。
怕不是个变态吧,季繁星头皮麻了下。
思及家里多了个小宝贝,季繁星登登跑下楼,怕闹出误会,只拖着季天朗往外头去,经过门口顺手抽走了摆在鞋柜上的棒球棍。
铁门滑开的动静挺大,那男人却纹丝不动,稳如泰山,看见他二人甚至抬脚迎了上来。
瞥见季繁星手里杀气腾腾的棒球棍,才止了步,抬起手一把拉下羽绒服的帽子。
那张俊朗依旧的脸庞映入眼帘时,季繁星狠狠一怔。
倒是季天朗先反应了过来,骂了声娘,抽走季繁星手里的棒球棍,冲上去对着那人便是疾风骤雨模式般一顿打。
边打边骂。
那人却丝毫不避让,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微歪着嘴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季繁星看,目光灼灼,看起来倒真像个变态。
季繁星朝天翻了个白眼,淡定地转身朝院子里走,边走边朝里喊,“陆叔,笑笑姨,赶紧的出来看看,我哥回来了。”
听闻陆海洋回来了,所有人都跑了出去,院子外吵的吵,笑的笑,一时之间闹哄哄的。
季繁星双手抱臂,蹙眉靠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转身上楼,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刚刚那人是陆海洋吧,一声不吭地走了,又一声不吭地回来了。
一年多不见,基本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只是头发剪短了,看起来成熟了些,也稳重了些。
以前何笑总说在这一群孩子里,陆海洋最莽,如今那些毛躁的气息似乎都收敛得干干净净了。
乍见之下,心脏猛地一滞过后,还是没忍住加速跳动了会儿,但季繁星已经能处理的很好了。
想着自己适才转身的样子,一定傲骨铮铮,稳如老狗,季繁星便无声地笑了笑。
又躺了片刻,她拿过手机给汪晨鸢发了个视频邀请,那头接得出乎意料地快,见她正躺在床上敷面膜,季繁星还诧异了一下,“年夜呢,你这么早就准备睡觉了?”
汪晨鸢小幅度地翻了翻白眼,含混不清道:“不睡觉难不成坐在下面听我爸妈拿着一把照片儿对我碎碎念?拜托,我才二十四,正值青春无敌美少女,搞得跟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样!烦都烦死了!”
季繁星出国没多久,汪晨鸢便和罗铖分开了。
汪晨鸢对此不愿多说,季繁星也不便多问。
“干嘛了?一会儿电话,一会儿视频的,这么想我啊?耐心等等,过完年,姐姐就回去陪你了。”
季繁星嗤了一声,默了默,淡淡地说了句:“陆海洋回来了。”
汪晨鸢明显愣了一下,回过味季繁星说了什么,蹭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抬手撕了面膜扔进垃圾桶,凑近手机对着里头的人看了又看,许久满意地点点头,“我知道你现在也还没放下,但姐妹儿,咱现在今非昔比了,不能再继续干倒贴那种降逼格的事儿了,就你现在这劲儿给我绷住了。”
季繁星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都快忙成狗,哪有那闲工夫去为他再降逼格?连着下了几天雪,景致好,明天一早就得干活了。”
*
院子外头,陆海洋和季天朗门神似的,一人靠根柱子,黑暗里,两点猩红寂静燃烧。
良久,季天朗嗤地笑了一下,“哎,陆海洋,打娘胎里出来,我们已经认识三十年零一个月了,我发现还真看不懂你了,要说你不喜欢我妹子吧,她去巴黎那段期间疯得跟狗一样,说你喜欢她吧,又打死不承认,她一回来还一声不吭地就跑了,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陆海洋没说话,捏着手里的烟递到嘴边吸了一口,顿时呛得直咳嗽,嫌弃地皱了皱眉,丢在地上用脚碾灭,未几,偏头看着季天朗,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天你不喜欢陈茜了怎么办?”
季天朗一怔,“我为什么要想这种蠢问题?”
陆海洋仰起头抵在柱子上,片刻,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我当初为什么要想这种蠢问题。”
季天朗有些懵,把陆海洋的话仔仔细细咀嚼了一遍,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你那时候是怕有天不喜欢星星了,所以才什么也不说跑出国?”
我艹!
这他妈都什么脑回路?!
陆叔和笑姨夫妻俩感情好的没话说,天天都跟谈恋爱似的,怎么就熏陶出了这么个,唉……
半晌儿季天朗郁结地叹了口气,“行,我也没资格说你。”
两人半斤对八两,何况人陆海洋才拧巴了一年多,他自己可是拧巴了上十年。
“那你现在是想通了?”
“啊,想通了。”
在墨尔本的时候,陆海洋隔壁住着一对热情好客的老夫妻。
戴维斯夫妇挺喜欢这个从中国来的小伙子,年前的时候打算给陆海洋介绍个女朋友,听说他有喜欢的女孩子时还小小地惊讶了一番。
也许戴维斯夫妇风风雨雨六十多年仍恩爱两不疑的深厚感情,让陆海洋从心底产生了敬意,他第一次将困扰自己多时的问题说了出来。
戴维斯太太听了震惊极了,她不明白陆海洋怎么会有这么荒谬又可笑的想法。
“她告诉我,永远是件遥不可及的事,说出来本就骗人骗己,我只要能保证今天喜欢她,并且打算明天早晨醒来的时候继续喜欢就够了。”
简简单单一席话却让陆海洋脑中那些死结全部迎刃而解,处理好手边的工作,当下便买了机票回来。
季天朗听得目瞪口呆,觉得耍了多年笔杆子,向来能言善语的自己再次词穷了,缄默了半晌儿,干巴巴地点点头表示赞同,“嗯,老太太说的挺有道理。”
并且这些道理,如果陆海洋一开始别那么拧巴,说出心底的顾虑,他也能说得出来。
这家伙是太怕辜负星星,所以连自己也信不过?
还真是,傻得可以。
季天朗摇了摇头莞尔一笑,“那你,是打算回来追我们家星星?我告诉你季家繁星现在可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小丫头了,老厉害了,难追得很!”
陆海洋却伸了个懒腰,笑得一脸轻松,“没事儿,难追就多花些心思。”
“行!”见他终于坚定了信念,季天朗走过去拍拍陆海洋的肩膀,又朝他握了握拳,“你……自求多福!”
*
次日早晨季繁星收拾妥当下楼,在自家客厅看到陆海洋翘着二郎腿悠闲地玩手机,还小小地愣了下,在他察觉到扭头看来,才又抬脚从容地往下走。
却在走到最后一阶时,忽地被那人堵住去路。
僵持了几秒,季繁星不得不抬头看他。
大概工地上呆得久了,眼前的人黑了点,皮肤也粗糙了不少,左眉骨隐隐有一条一公分左右的疤,位置恰好在眉毛边缘处,不细看也看不大出来,只是此刻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太近,垂眸便看到了。
陆海洋同时也在打量着季繁星,上次这么近地看着他家小丫头已经久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会儿觉得光是看着她,便通体舒畅,似乎每个汗毛孔都舒展开来,每个细胞都愉快得不行。
还是那双眉眼,目光里的青涩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容忽视的自信与坚定。
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如今长成极艳的玫瑰了,从头到脚处处都是风情。
可惜却不是为他绽放的,陆海洋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心底忽地又像是被灌了一杯柠檬水,酸涩难忍。
忽而意识到季繁星可能在看自己眉骨上那道疤,他抬手摸了摸眉毛,似随意地道:“不留神掉工地上的下水道里,刮了下。”
事实上不留神的是别人,他只是好心拽了一把,没想到却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说完,他静静地看着季繁星,不放过她表情里任何一个细节,却发现她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很平静地就挪开了视线,陆海洋不禁一阵怅然。
以前他磕破点皮这丫头都能急红眼,他这明显都留疤了,肯定伤的很严重啊,她居然不闻不问?
“当时流了好多血,把徐林昭她们吓得半死。”他幽幽地说道,“我还以为自己要瞎了……”
这略显浮夸的表演,终于让季繁星蹙了蹙秀眉,以为她是动了恻隐之心,陆海洋稍稍歪了点唇角,却听她有些不耐地说:“不是已经好了吗?”
说着古怪地看了陆海洋一眼,侧身绕过他,里里外外没见着人,低头正准备打电话询问,身后的人突然委屈着声音闷闷地道:“季叔他们在我家包饺子。”
季繁星“哦”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徒留陆海洋孤身一身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那抹飘然而去的背影烦躁地挠头。
嘶,这丫头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心疼他了啊。
行!
他咬着牙眯了眯眼,“季繁星,咱们来日方长。”
走进隔壁,里头一桌人围在餐桌前激烈地讨论着什么,抬眼看见季繁星进来又通通低头,逗孩子的逗孩子,包饺子的包饺子,忙碌的场面透着几分诡异。
视线挨个扫过六张假装正经的脸,正狐疑着是不是该继续前进,一双大手忽地握住她的肩膀断了她的后路。
“傻站着干什么?进去,门口风大,穿这么单薄也不怕冻着。”
身后的人故意压低了脑袋,那声音就在耳侧响起。
以前关系单纯的时候,这种比较亲昵的状态也经常会有,可挑破了窗户纸,又这么久没见面,季繁星着实别扭,连身子都不由得僵住了。
只能机械地被他推着往里走。
到了餐厅,才不着痕迹地避开陆海洋扔扣在她肩膀上且没有任何迹象要松开的手,走去杨珺身边。
季繁星撸起袖子笑道:“我来帮忙吧!”
说着就要动手,却被杨珺制止,“快别,待会儿不是要出去?别把衣服弄脏了,跟海洋一边儿玩儿去,打小你就爱缠着他,这有一年多没见面了,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季繁星翻翻眼皮,满脸的不淡定,心道她跟陆海洋之间没给大家制造出尴尬,她就阿弥陀佛了,还能有什么好玩儿的?
小时候是爱缠着他没错,可现在她都二十四岁了,早不是小时候了。
不包就不包,想着自己包的饺子可能会给陆海洋吃到,她还不乐意了呢。
于是哼了哼转向季听雨,岂料季小公主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往天可喜欢她这个小姑姑了,这会儿竟看见她就扁嘴,搞得季繁星还以为是自己的妆画得太吓人,忙对着手机照了照,确认还是美得惊心动魄才放下心来。
不得已只得远离是非之地,转战客厅,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节目。
陆海洋悄悄对着餐厅那边竖了个大拇指,泰然自若地跟着往客厅走去。
怕季繁星不高兴也没敢靠的太近,远远地坐在沙发左侧,见她注意力完全放在电视上,又壮着狗胆一点一点地往右边挪。
被发现便迅速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看电视的模样,还诧异地偏过头问她,“怎么了?”
季繁星连白眼都懒得翻,起身去了一旁的单人沙发,那副拒绝得姿态摆得十分明显。
陆海洋无奈地叹了口气,想了想从大衣内衬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这次光明正大地凑了上去,把红包递到季繁星面前。
再次被打扰季繁星有些不高兴,蹙眉看着他。
陆海洋扯开唇温和地笑了笑,眼底淬了光,棱角分明的脸跟着柔了几分。
“压岁钱。”他说。
季繁星犹豫了下,为避免过多的纠葛,抬手接过,也没打开看,直接放在身侧,然后不咸不淡地对着陆海洋说了句,“多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