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把年纪,返老还童,饶是老奸巨猾如陈萍萍,也难免生出些许茫然无措。
晨曦漏进房间,照亮榻上情景。
范闲迷糊醒来,下意识摸向身侧,指尖触及陈萍萍的衣襟,大手一捞,把人捞进怀里,唇瓣贴过去,意外落空,半开半合的双眼缓缓恢复清明。
平素炯炯有神的黑眸此时被迷惘笼罩,谁能告诉他,他那么大一个萍萍去哪儿了?榻上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孩?还是一个长相肖似萍萍的小孩?范闲迷惑,眼睫毛似一把小刷子,反复眨动,而后试探性开口:“萍萍?”
陈萍萍含糊应了一声,“嗯。”稚嫩的嗓音把本人唬了一跳,周公霎时被惊退,陈萍萍顿觉哪儿不对,定睛再看,瞳孔骤缩,他怎么变成小孩了?
“安之,这,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刚醒过来,我就发现你变成这样了,”范闲连忙为陈萍萍把脉,“脉象没什么问题,都是一些陈年旧疾,奇了怪了。”
脉象平稳,范闲稍稍安下心,心思转而活络起来,虽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但爱一个人终归会好奇他的过去,他生得太晚,莫说孩童时期,就连意气风发的少年陈五常也无缘得见,眼下有这么一个机会,他当然要好好把握。
作乱的手抚上陈萍萍面颊,瞧瞧,这白白嫩嫩的,揉捏几下,像捏面团,手感真不错。范闲玩得不亦乐乎。
当事人陈萍萍一直盯着范闲,怒目圆睁,暗暗磨牙,思考着是否应该给少年的手添点喜庆的颜色,最终不忍占据上风,只在范闲指节处留下一排浅浅的牙印,不过须臾,消失无踪。
热气喷在掌心,范闲心底痒痒的。
相处多年,陈萍萍焉能不知范闲的想法,眼中酝酿着危险,一字一字往外吐:“范、闲,你在想什么?”
蓄满警告的口吻如一盆冷水,很快唤回范闲的神智,当然,最主要还是,咳,对着一个小孩,什么旖旎,不存在的。方才捉弄陈萍萍的愉悦顿时一扫而空,范闲开始发愁,萍萍的小孩形态还会维持多久?往后要是变不回来,他那么大一个老婆岂不是没有了?不行不行,他得想想办法。
“萍萍,我现在就去找师父,让他给你看看。”
“去吧。”
2.
费介同样束手无策,范闲把他喊来,是为诊治,结果费介身后跟着一串人,平白让人看了一场热闹。
小孩的样貌并不影响那摄人的眼神,奈何这些在故友面前全然不起作用。
言若海素来守礼,哪怕想笑也会忍着。
费介相对客气一些,不过是口头上占几句便宜,嘲笑一番。
范建才是真正的唯恐天下不乱,他伸出两手,反复搓捏犹嫌不够,还把人抱在怀里,轻声哄道:“来,叫爹。”
陈萍萍乜他一眼,“范建,我是身体变小了,不是脑子坏了,你拿我当孩子哄骗,是什么意思?”
“哟,瞧我,都忘了,堂堂陈院长,一向脑子清醒,你要谈道理,那咱们且好好论论,就说辈分吧,你如今嫁给我儿子,是不是该喊我一声爹?”范建丝毫不怵,唇角弯弯,问道。
陈萍萍默了一瞬,“你做梦。”
范建不仅不计较陈萍萍朝他翻白眼的失态,心情还极好,多少年了,过去情谊深厚的几人被权力裹挟,渐行渐远,说话做事,得绕八百个弯,他嫌累。兴许样貌改变,脾性也受到影响,换作从前,陈萍萍可不会这般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埋藏已成习惯,如同本能。
范闲年纪小,任小狐狸怎么刻苦修行,也比不上老狐狸阴险狡诈,范建时常担忧,怕范闲被陈萍萍玩弄于掌心,给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作为旧友,他心知陈萍萍重情,可陈萍萍心思莫测是无可争议的事实,难免徒生忧心。今日再见如此坦率的陈萍萍,范建怎能不高兴。
陈萍萍就这么看着范建傻笑,一脸莫名。
3.
幸好鉴查院早已交到范闲手上,陈萍萍无事一身轻,小孩形态多有不便,但也还好。反倒是范闲,他似乎对逗弄小孩萍萍上了瘾,比往日还要黏人,见缝插针地拉着陈萍萍往外跑。陈萍萍待范闲的纵容之心只增不减,自无不可。
又是一日,范闲把人搂在怀中逛街,仆人推着轮椅跟在后面。
陈萍萍不解,“我可以坐轮椅,不必劳烦你。”
“抱老婆怎么能算是劳烦呢,我乐意,我高兴。”范闲笑嘻嘻地说。
经过范闲解释,陈萍萍知道老婆的具体含义,他对称呼没什么意见,仅针对言语做反驳,“撒谎,我看你是享受拿捏我的感觉,我人变小了,连带一双废腿,如今被你抱着,连推拒的力气都没有。”
范闲敬他爱他不错,占有欲却也极重,尤其是在凌迟一事之后。
范闲笑笑,心生自豪,他真是爱极了萍萍运筹帷幄的姿态,很想不顾环境地亲他一口,可惜对着小团子,他下不去嘴,笑意减淡,苦闷道:“萍萍,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变回来?我很想你。”
陈萍萍听罢,沉默不言,淡淡扫范闲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想他?恐怕是想那档子事吧。他变小前一晚才闹过,这才过去几天?思及此,他暗暗庆幸,变小也算好事,趁机磨一磨这不知节制的小子。他一把老骨头,禁不住这么折腾。这话说过不知多少回,范闲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忘,该怎么弄还是怎么弄。归根究底,还是因为那场秋雨。
年月如水流,漫过溪边的石头,那场秋雨也早化为潺潺流水的一部分,不知飘去何方。唯有范闲过不去,秋雨跨过时节,不分昼夜,他心头在下着一场永无止境的绵绵细雨。
恐惧失去,恐惧眼前的美好竟是大梦一场,转瞬成空。
范闲别无他法,只能通过亲密的情事来确认陈萍萍的存在。
陈萍萍清楚,心病还需心药治。
鉴查院的人来寻范闲,估计有要事禀报,范闲与属下走远了些,在转角处密谈,陈萍萍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范闲适才给他买的小儿玩具,他本想推辞,听闻范闲说:“萍萍,虽然太晚,但我想弥补你,还你一个快乐的童年。”既是情郎的一番好意,陈萍萍只好接下。
陈萍萍手中的九连环突然被人抽走,他抬头一看,有位少年抢了他的东西,趾高气扬道:“小瘸子,我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孩子?”
小少年见陈萍萍不答话,又说:“你怎么不说话?莫非还是个哑巴?你一个人待在这儿,不会是被亲人扔下了吧,不仅瘸了还不会说话,废物累赘,估计没人要你,我看你长得还行,不如随我回家,如何?我家境不错,不会亏待你的。”垂涎意味颇浓。
年少时不是没遇到过这般状况,后来他执掌鉴查院,再没人敢打他主意,没想到临老了,还能再碰上一遭,算计半生,他厌了也倦了,懒得同一个小孩计较,小孩就该交给小孩对付,眼角余光窥见范闲走来的身影,他朝范闲挥手,范闲大步流星,转眼回到他身边。
陈萍萍扯扯范闲的衣袖,撒娇道:“安之哥哥,他抢我东西,还欺负我。”
范闲呆若木鸡,夭寿啦,暗夜之王陈院长居然叫他哥哥?还对他撒娇?冲着这一点,他也得好好处理此事,让心上人满意。
嗯……一个小孩,不好教训过度,他那么喜欢抢别人的玩具,就罚他好好学习好了,小小年纪不学好,沉迷玩乐可不行。
范闲召来王启年,让他负责此事。小少年被先生盯上,日夜勤勉,后来从双亲口中得知自己招惹了谁,后悔不迭,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4.
陈萍萍喊哥哥不过一时兴起,哪想到当日夕阳西下后会恢复原样,小孩衣裳被撑破,衣衫不整,半露半显,更为勾人,陈萍萍急急扯来锦被,将自己裹成一团,顷刻间,又被范闲夺走。
范闲不轨之心蕴藏已久,此事难以善了。
长夜漫漫,在范闲的诱哄、威逼之下,陈萍萍数不清自己喊了多少声哥哥,直至嗓音沙哑,才被范闲放过,沉沉睡去。
良宵不堪辜负,既是有情,自当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