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室里的玄枭卫首领仍旧跪着,垂在身侧的手蜷缩着,手背的青筋因本人压抑着情绪而偾张,与冷峻沉默的神色完全不同,彰显着澎湃的生命力。
年轻的储君殿下未施粉黛,即便听闻自家属下阴沟里翻了船,面上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宛如一尊琉璃玉雕,非人感太过强烈。
“秦皋,抬头。”
伴随着话语,年轻的储君殿下踱步到秦皋面前。而秦皋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听从指令摆好姿势。
赫岁手指掐着秦皋的下颚,仔细端详着这位玄枭卫首领的飒酷面庞。
不容一丝拒绝,也不容任何隐瞒。
秦皋眼里的执拗与脆弱暴露无疑,此时的他与殿下贴得极近,以至于他不敢呼吸,身体僵硬成一尊雕像。
殿下温热的手指和那柔软的指腹让秦皋耳畔灼起热意,但锐利冷然的目光又让他冰冷僵硬,宛若身在冰火两重天。
赫岁在判断秦皋的立场。
虽然大体了解自家玄枭卫首领的那抹莫名偏执,但赫岁实在是有些理解不能。
情感在她这里属于薄弱项,她能感知,也愿意试着回馈,但终究是不能完全理解贯彻的。
但没关系,只要样本足够多,赫岁会表现得毫无异常,如同她母后所期望的那样。
赫岁在思考自己是不是把人逼得太狠了,以至于自家玄枭卫首领眼里已经泛起了泪珠。
通红的眼眶,努力抑制自己泪意的下属,让这位殿下重新披上了人的外袍。
这不合时宜的探究心。赫岁如此评判自己道。
‘看样子就只是夹杂了自己想看着及笄礼礼成的私心而已。’赫岁松开了禁锢属下的手,这位现任玄枭卫首领乖顺地重又低下头颅,静待殿下的责罚。
赫岁看着不做挣扎的秦皋,无声叹气。
秦皋这样,就像是一只遍体鳞伤打猎失败的兽回家寻求主人的安慰,也悄然等待着主人的责罚……
“军营里的另一股势力,我要你亲自去把他们全部歼灭。”赫岁并未提及处罚,反是教秦皋将功折罪。
她索性一字一句揉碎,省的这位头脑不甚清醒的玄枭卫首领孤身闯敌窝。
“记住,方法不论。”赫岁不需秦皋因为什么玄枭卫精神而漏掉任何伥鬼。
她顿了顿,又说:“以及,你最好毫发无伤地回来。”赫岁不想再徒生波澜,她只要秦皋赢得漂漂亮亮。
她的手下可不会吃暗亏,作为其中翘楚的秦皋更不能长他人之势。
这句略含恫吓的话语落在秦皋耳里却成了明晃晃的关心,如同一剂见效极快的良药,使得这位玄枭卫首领褪去了所有苍白,重拾蓬勃朝气。
“是。属下遵命。”他这样答道,却依旧没有动作,跪着的姿势如旧。
‘但处罚呢?’秦皋满心疑虑,他并不想因为自己而损伤殿下的威名。他的殿下从来都没有离开风口浪尖,他更不能让殿下进得更深。
“至于处罚……稍后再论。你下去准备吧。”只是一个及笄礼而已,赫岁对自己人向来宽容,特别是能干的手下。
只是想参礼而已,未尝不可。
‘准备什么?’秦皋听见殿下前面半句便松下心来,秦皋向来在意自己的举止,对成为攻击殿下的把柄一事深恶痛绝。
但殿下后面那句话,是让他准备准备出发吗?
秦皋蓦然抬起头看向殿下,他抿着唇,似有千言万语。
“着统一的黑底银枝缠绕覆面,狼因快回来了,你与他并排站。”赫岁摆摆手,示意秦皋下去,她需要独处。
被惊喜砸中的玄枭卫首领嘴角上扬,极具真诚的笑意让他整个人柔和许多,显得平易近人了些。
……
赫岁阖上眼,似睡非睡。明室内恢复了以往的寂静。
复又起身写信,劳动力自然是越多越好。既然来了,那便别闲下来了。
赫岁唤了信使,将信寄给了锦绣三阁。
毕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总归是要换身衣裳的。
……
而另一边。
长乐殿。
赫渊看着皇后饶有兴致地挑衣选饰,似乎完全忽略了他这位丈夫的存在。
他走过去,高大的身形将皇后包围,动作亲昵地将袖里的珠簪递了过去,那是他亲手打造的,就连上面的宝石也是他亲手镶嵌的。
他的琬和值得最好的。
镜子里映出他与琬和的身影,如胶似漆,亲密无间。赫渊盯着水镜中的二人,一时得到极大的满足。
皇后没说什么,尚且餍足的她很好说话,不会因为帝王的过分亲昵而烦扰。
赫渊有些嫉妒他与琬和的孩子。
琬和久居深宫,平日里几乎不出长乐殿,就连国家庆典之类的都是他一个人独自端坐在高位,看着百官与其家眷热闹。
很孤独,但他不会勉强琬和。
琬和能陪他长住胥王宫就已经很好了,他不能再贪心要求更多。
人的贪欲一旦开了口,是抑制不住的。
他不想因为这些跟琬和离心。
好嫉妒啊。
好嫉妒他的孩子。
“阿岁的字,最终定下哪个?”皇后忽然问道。
在此之前,她与深之从未聊过这个话题。倒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皇后格外放心赫渊罢了。
而赫渊又是一个对皇后占有欲极强的人。
他不会在皇后面前提及他人的,即便是自己的孩子,他也很少提及。
希望皇后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是赫渊每年许的愿望。
显而易见,愿望没有实现过。
“岁星。”
赫渊没有卖关子,只是轻轻嗅着皇后的栀子香,若无其事地说道。
皇后转头试图与赫渊对视,然而却被赫渊拦下,他轻轻拥着皇后,头也抵在了皇后的肩颈处。
长乐殿一时阒然无声。
岁星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赫渊取的字,它是皇后取的字,没有告知过任何人,只是被皇后写在了一张纸上。
那时,皇后的状态并不好。不好到一种什么程度呢?皇后觉得自己可能陪不到阿岁成年了,遂写下了那字,藏在了赫岁的安神香囊里。
皇后一时呐呐,她难得有些心虚,不知说些什么好。
难道要她说她确实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深之不会想听这个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皇后叹了一口气。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男人怎么会那么巧就发现了这个事?
“琬和的事我都想了解。”赫渊避而不谈,说着琬和不会意识到的情话。
偶尔,心里也会隐隐作痛。他的琬和想过死亡,他差一点就要失去琬和了。
他要怨吗?怨琬和心狠,怨她没想过要他如何自处。
他做不到,他只是琬和的丈夫。
于是赫渊闭口不言,将心事深埋于心底。
见不到琬和的时候,常常被噩梦惊醒,梦里总是琬和突然离世,总是留他一人在这世界孤寂独活。
赫渊在被提醒为他与琬和的孩子取字的时候,在那么多的备选字意中,一眼便见到了琬和当时留下的字。
岁星。
记忆里磨灭不掉的岁星。
竟如此巧合地出现在那一堆寄托着美好寓意的字里。
是了,岁星本身便是一个美好的字。
象征着吉祥安康,是福德之星。
琬和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为阿岁取字岁星吧。
岁星之所居,五谷丰昌。
赫渊也曾了解过琬和所阅读的书籍,其中《淮南子?天文训》便是如此写道。
岁星。
琬和连大胥都在祝福着,为何眼里却没有他。
他不是她的丈夫了吗?
为何从未想过告诉他。
“深之,你在害怕吗?”皇后的手拍了拍拥着她的赫渊,温凉的触感再次证实了他的皇后身体一直不太好。
赫渊想,他是害怕的。
他害怕与皇后生死相隔,所以每次浴血奋战的时候,他都会拼尽全力地活。
但皇后不是这样的。
皇后对生死看得很淡,即便有了赫岁,偶尔还是会展露出无谓生死的坦然感。
赫渊并未吱声,但皇后好像明白了他的那些担忧。就像再一再二邀请她同去那般,或许看不见她便会焦虑躁动不安一样。
那样不行。
于是皇后学着安抚:“那我向深之保证好不好,深之凯旋而归的那天,我会在城门上看着你平安归来。”
赫渊只觉渴意从喉咙处蔓延,他张开口却说不出话来,他急剧兴奋,甚至瞳孔都为此一缩。
“好。”皇后等待了半晌,只听见赫渊用低沉沙哑的嗓音回了这样一个字。
赫渊不用再嫉妒他和琬和的孩子了。
因为他的琬和答应会在城门上注视着他,会等待他凯旋而归。
皇后开始涂抹胭脂,而帝王在旁静静含笑盯着他的琬和,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般,目光缱绻,极具耐心。
赫渊对自己喉咙里升起的渴意不管不问,连喝口茶水解渴的心思都没有,只盯着琬和瞧。
宛若皇后便是他的良药,只看一看,身上的苦痛难耐便都消除了。赫渊连眉头都不舍得皱,神色温和,笑意盈盈地看着皇后。
……
“殿下,及笄礼这就要开始了。”太鸾站在门外提醒道。
岁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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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副本:储君的及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