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是真话,没骗你。”老和尚急于让周寅相信他,绞尽脑汁地试图证明自己,“你试一试就知道了。”他想到解决方法,只要周寅亲自试过,便知道他没骗人。
他以为自己这么说周寅会很兴奋地答应,然而被她一口否决:“不。”
她静静凝视着他,以一种命令的语气道:“你真有本事,就展示给我看。”即使他更像是骗子,她也不会让他在她身上试验什么。
老和尚一愣,她不肯答应,他找谁试去?
周寅看着他着实不聪明的样子,优裕从容地伸手指了指门外。
老和尚这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要去开门叫个小厮进来。
周寅却又再一次打断他的动作,一来二去让节奏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老和尚被她牵着鼻子走,她说什么他便要做什么。
这是她从训犬当中得出的经验,即在整个训狗过程中永远不要让狗感到舒服,除非狗做了正确的事。
“先给我讲一讲什么是……夺魂之术。”夺魂之术四个字从周寅口中说出,倒不像是骗术,反而像是某种厉害的招式。
老和尚看她终于对此来了些兴趣,起身,试图坐在她身边与她细细分说。待离她近了些,他点到为止,没敢继续上前,与她坐在一张圆桌的相对之处。
“夺魂之术……”老和尚起了个头便进入了一种非常玄妙的状态。
浸入记忆之河,沧浪涤尘,流水清新。
在老和尚漫长的人生之中流浪是底色,他如今差不多是耳顺之年,算下来人生当中有四十余年都在逃亡流浪。直到如今,或许当年追杀他之人早已收手,但他已经习惯躲躲藏藏,装疯卖傻。
他这一辈子唯一的亮色便是出生后的十余年。
“藏国尚佛,与你们大雍尚佛不同,藏国又称佛国,人人信佛,你们的皇上在藏国对应的是我们的灵童,但灵童只不过是摆设,真正掌权的是灵童背后的大和尚,我们的百姓叫他活佛。”老和尚娓娓道来。
他平常看起来颇猥琐,但叙述起往事时便带有一种深沉厚重的意味,让人能静下心来聆听他的往事。
比起什么夺魂之术,周寅更想听他说这些,坐在一旁听他回忆。
“我们的和尚虽然不剃度,但与你们的和尚一样,不沾酒肉,不近女色。”老和尚幽幽道,“你是聪明人,应当看出我们那里和尚治国的坏处。”他的脑子许久不动,如今转了一会儿已经可以用,便忽然意识到女孩的与众不同。
她不仅有漂亮的眼睛,还有聪明的脑袋。
事实上老和尚在叙事时脑海中已经分神思虑再三,到底要不要将密法传授给女孩。
她漂亮的双眼是他无法放手的理由。她的瞳色比一般人要深上不少,瞳仁幽深,在她静静看人时她的目光便会显得分外深邃。
世上再没有比这双眼睛更适合学夺魂之术的眼睛了。
但让他犹豫的是她太过聪明,一个聪明人掌握了夺魂之术,说不定会给天下带来大难。
可她只是个小女孩,她是世界上最适合学夺魂之术的人,是天意将她送到他身边。
老和尚想到当初他为何从藏国逃出,正是为了将秘术传承下来,还是下定了决心。
接着他便听到女孩冷漠的点评:“糟糕透顶。”
老和尚赞成地点点头:“是糟糕透顶,活佛掌握一国,是背后的皇帝。他甚至不像你们的皇帝一样还要顾虑大臣来选定继承者,他指定谁是灵童,谁便是灵童。并且他不仅站在权力的最高处,更享受着万众信仰。人们从出生起便信仰活佛,所以藏国中根本不会有你们大雍的政变。所有人信奉活佛,对他俯首帖耳。”他丝毫不考虑自己的聆听对象只是七八岁大的女孩,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藏国信的佛便多了,各地信的佛都不同。活佛已经掌握权柄却还不知满足,他要统一藏国的信仰,不许藏国再有其它信仰的存在,只许信他。”老和尚说到这里眉头一跳,显示出悲伤来,接下来显然发生了不好的事。
他却话题一转,说起他的过去:“我自小在藏庙中长大,我们这一脉的信众最少,因为夺魂之术还有信奉的并不好看的佛,在外人看来我们信的更像是邪神。”
“夺魂之术便是我们这一脉的不传之秘,我们人少也与这秘术有关。相比于将佛寺发扬光大,我们只想传承下去。”老和尚看了一眼周寅,咬着牙道,“直到活佛开始大清洗。”
“所有信仰活佛之外的寺庙都被血洗,包括我们寺。”老和尚说起此事嗓音嘶哑,“我至今也忘不了那一夜,血和死亡……”
“我年纪最小,师父师兄们平日都极照料我,在活佛的屠刀挥下时他们还是一样照顾我。每逃一段便会有一个师兄去阻拦追兵,逃着逃着便只剩下我一人。”老和尚说到这里掩不住的情绪激动,这么多年他一直不去想此事,但他一直没能忘记那一日。
“师兄们临走前都要我一定要好好逃下去,活下去,绝不能让夺魂之术断了传承,我便真的一直逃,逃到至今。”老和尚回忆完毕,肩膀重新塌了下来,神情灰败。
他终于有空抬眼看一眼周寅,她看上去毫无感触,纤长的手指在桌上无声轻叩。片刻,她道:“你们不是会夺魂之术么?怎么被杀得这么惨。”她不仅毫无感触,甚至在思考他所言的合理性,并指出问题所在。
老和尚被提问,当即捍卫师门:“夺魂之术,夺魂之术要在安静的环境下慢慢施术,屠刀都落在头上了,怎么用眼睛去夺别人的魂!”和尚也怕屠刀啊。
周寅点点头,问:“所以夺魂之术究竟是什么?”
老和尚终于要解答关键问题,神秘兮兮的:“用你的眼睛将别人的灵魂夺走,灵魂被夺走时,那人完全听从于你,你可以在这时向他植入一个想法,或者修改他的想法。当你把他的灵魂还给他,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灵魂曾被你拿走过。”
周寅眉头轻蹙地看向他道:“看看。”她现今便要看,免得他与院子中的下人商议好装着被夺走灵魂的样子。
闹剧似的。
老和尚一只手摸向袖子,歪歪斜斜地向门边走,将门打开,叽里咕噜动作夸张的一通连说带比划,终于有伺候的小厮意外地过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老和尚将人召入房中,把门带上。一回头,刚才的女孩儿便不见了。他环顾四周,在屏风后看到隐隐约约的影子才放下心来,把一直在询问他要做什么的小厮按在凳子上坐下。
他指了指自己的独眼,小厮下意识看向他的眼睛。
房中安静得过分,小厮本是不解其意,却在他独眼有规律的一眨一眨之下神情变得茫然,没有了原先的疑惑,看上去真和丢了魂儿一样。
“小女郎,你出来吧。”老和尚急忙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拿着茶壶便饮,看上去消耗了很大的精神。
周寅从屏风后缓缓出来,看向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的小厮,目光中流露出思考来。
“没骗你吧。”一气儿喝了半壶茶老和尚才觉得好些,多年没做过这事,还好没有失手。
周寅伸出手在小厮眼前晃晃,没有反应。
老和尚解释道:“只要你不将他打醒或者吵醒,他便会一直如此。”
周寅绕着小厮踱步,细致而认真地观察着他,不放过丝毫细节。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目光从小厮身上转移到老和尚身上,问:“什么缘故?”
老和尚没想到实操之后还有提问,对于夺魂之术能成的缘由他并不太清楚,这会儿他支支吾吾起来,显得很没文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