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小事 第23章 舞者

她跳起舞来就不要命了。若是换我像她那么跳，几十条命我都惜。我们最看不惯的也是她这股子不要命。在我们之中，漂亮的姑娘不占少，所以不必把漂亮看那么重，但一跳起舞来就像她这样漂亮得要命的，却很少，很少。

在我手边转圈的正是她，当别人还在想象漂亮得要命是个什么状态时，我已经被迫把一切装进眼睛里。伴着节拍，毫不遮掩地袒露着各处律动的关节，她的身体此刻似乎才终于完全归她所有，开始按照她的安排调整体积，时舒时紧，不似过去那般拘束。因为她知道，其他人的视线暂时跟不上她。她是相当自在的，旋转起来谁也都不在她眼里，两个动作跳完，她差不多已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她的拳脚舞在空中，也舞向空气一般的我，朝四面八方放射，像是即将造整个剧场的反，并且最先拿我开刀。

我的确被她开了刀，费劲地去寻她急转的舞步，四肢尤其是脚尖痛得直发麻。

克制不住地恼火起来，我想我就算不跳了，她也不会停下来管我。她单独主持着一派热火朝天，让受尽冷落的我产生了个恶毒的想法，就我一个观众在旁边看着可不行，应该再找更多人来看看她现在这幅了不得的神气！直白的美丽简直无耻，她这是准备去迷住谁？她的意图本值得更深入地猜测，但我已经来不及去想。来不及了，她的美丽很快又不由分说地将我拉进深渊，一个温柔的陷阱，使我把被集体抛弃的伤感忘掉，把恶毒也忘掉。

似乎我耳边还总有个谁在念叨她是什么妖精变的。尽管我在耳鸣中压根听不清，但我全都信，无论蛇、蝴蝶、狐狸或是燕子…看来被迷住的人是我。

妈的，我明明是个女孩啊，面对这种天然就不讲道理的美毫无招架之力，更别提能对那群男人产生怎样致命的吸引力。

无耻！真无耻！勾引男人就罢了，竟然还想着勾引全人类！我看见，她额前飘荡的碎发是无耻，手心里冒出的汗液也是无耻。可真应了那句话，无耻的人是最不把性命当回事的人。但，无论我怎么批评她在我面前的造次，如何贬低她的纯洁，如何为了勉强跟上她的蹦跳而急得发狂，她的美依旧不理我——自然而孤傲地绽放，并且对我施加几近恶心一般的心动。

一舞终了，我气喘吁吁，没力气继续怨恨地瞅她，而是由着她对我傻笑。她一笑就把自己缩回很小，缩回四肢都折叠着，拘束得羞怯。她在我面前努力制造着一个和我同样小的地位。我刚刚被踢一群人出局，立马就被这女人收留，“快”更显出本就廉价的我掉价。作为院里最小且是被老板捡回的孩子，我自以为我早该习惯屈居人下，寄人篱下，但至少不应向她献谦卑。她算什么东西？乡下杂剧班子落下的可怜虫，我要的平等，不是同病相怜。

猛一扭脸不看她，我继而望向嬉戏打闹的大部队，平日里还有过说笑的几个女子，如今却只给我黑压压的后脑勺。

于是很鲜亮的一股委屈劲头产生了，谁都得为此负点责任，而她正是导致一切恶化的主谋。所以我发誓要在她身上完成身份的转变，好的，歹的都给她来几场虐待，这也算出气了。

企图转变的念头在我心中盘算了不知多久，或许从我意识到自己是个活人的时候，它便已产生。活人之间的规矩多，我一条条地向规矩敬礼，为他们端茶倒水洗衣服，相信总有一天规矩也会被守完。等到规矩承认我与之为伍时，风水轮流转，媳妇熬成婆。

没想到真来了，眼前的后脑勺也逐渐变得亲切，我怎么没能提前发现她的意义呢？她舞蹈里的深意有一层绝对在通知我，她是媳妇而我是婆婆，没人陪她跳舞只有我陪她跳，她活该偿还我的恩情。

我不禁想笑，这时，她怯怯地问我，她刚刚跳得太忘我，是不是让我感觉有些累？我于是把笑朝着她，笑她真诚得果然一脸媳妇样。她已经具备了合格媳妇所必须的全部品质：发育完成的壮身板，不懂质疑的耳后根，以及绝对欠拿捏的好脾气。她是准备好了一切现成的东西之后才来到我眼前的，战战兢兢，一根光滑的大辫子垂在脑后。如果那时候的我能有机会再博学一点，想必我会给她取个外号叫“四凤”。

因此我也不再挑剔，我回问她，还想不想再跳一曲？

舞者的故事第二章！没想到我真的写了，第一次写那么尖锐的人际关系！但这不是女性的，是全人类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