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惟趁霍砚辞在楼下,偷偷地溜进了叶秾的卧室,想去见见他。
叶秾正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他的形貌来,他的面色看起来很不好,苍白的脸好似清晨的露珠,一碰就会碎了似的,眼下的青灰印在薄白的面皮上,很似被鬼缠了身,元气大耗。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面色太过憔悴,这样出去见人不太好。
有气无力地伸出手,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摸索一阵,找出一盒未扯封粉底,也不知道是谁送的,捻出粉往眼青抹了抹,再抹上润唇膏,才算有了些气色,起码能见得了人。
“小爸。”小惟出声叫他,动作间尽显踌躇不决,他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还是本能地叫了。
叶秾迟钝地回过头,望向小惟的方向,他这才发现小惟在屋里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不知道怎么的,他的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他下意识将头转过去,垂首,指间碰触上睫羽,粘掉新团出来的眼泪。
他并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见他,或者见到任何人,只好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你先下去等我,我换套衣服再下去。”
小惟见他不想多说,也没想着多过勉强,本来也只是来瞧瞧他怎么样了,现如今他虽伤心,但好在人是活生生的,于是轻轻点头,退步出了他的卧室,
向楼道另一端跑去,回了自己房间,移到床边,一一正窝在床上,皱着一张脸,发着小脾气,见小惟进来,哼哼唧唧地移开脸,看起来很生气。
小惟叹一口气,坐到床边,温声安抚他,“今天你不去,不就见不到你不喜欢的讨厌鬼了么?怎么还不开心呢?”小惟想,这真是两全其美的事。
一一捂住耳朵,理直气壮地说:“但是你见得到,你还喜欢他。”他现在是一个可以将自己的需求和想法表达得很清楚的小孩子了。
小惟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好笑,忍不住将他的小手从他耳朵上扒拉下来,捏捏他的小手,“谁说我喜欢他?你这是污蔑我的清白名声。”
一一瘪瘪嘴,认识到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哥哥好像真没有说,但他仍旧很坚持地说:“你就带上我,求求你啦!”
他黑亮的眼睛里布满乞求,像湿漉漉的小鹿,懵懵懂懂得让人难以拒绝。
小惟低下头,耷拉下眼皮,眼睛里藏着温情,这份温情让一双冷色调的眸子里染尽了温度。
他目之所及,是一双细瘦却又白嫩嫩的小手,他注视着小惟,果断地摇了摇头,这太危胁险了。
一想到婚礼上的原剧情,他不可避免地沉下眸色,那简直是一场灾难,而且,他要做的事情,不仅仅是规避灾难,还要完成一份充满了不确定性的置换,险象环生,再没有心力顾及更多,也不想一一陷入危险之中。
他忽视掉一一的撒娇,沉声说:“照顾好自己,别忘了这几天我同你说的话。”
一一恼怒地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呜咽着说:“你真是个坏东西。”说着,就扯了被子裹住自己,连脑袋都没有露,看起来真是气闷极了。
小惟想了想,这样也好,从床上起身,刚要转身离开,就听见一一说:“我讨厌你!”
小惟顿了顿,沉着声音说:“讨厌就讨厌吧。”
轻身离开房间,轻轻地遮上门下了楼。
霍砚辞倒是穿得人模狗样,衣冠楚楚地仿佛是个什么正人君子,见到身穿小西装的小惟,挑了挑眉,一双没有什么温情的眼眸生出些玩味。
他坐在沙发上,板正的靛蓝色西装让他穿出一种禁欲的味道,头发被打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亳无杂质的薄白面皮瞧着倒是白皙干净。
小惟崩紧身子,坐到他的对面,有礼貌地喊了声“爸爸”,霍砚辞不冷不淡地应了声,听到楼梯那边传来的脚步声,骤然起身,目光淡淡,悠悠地瞧着叶秾朝他走来。
叶秾温顺地挽上他的手臂,面上勉强挤出一丝儿笑来。
小惟坐在车里,透过车窗,望向他的卧室,一一扒在窗子上,似乎……正凝视着他的离开。
露天的婚礼现场春意盎然,嫩生生的草尖儿刚露出头来,粉嫩嫩的花卉娇艳欲滴,白色的纱幔随风而动,再衬上澄澈无云的蓝天,今日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好日子。
三月末四月初的天气清清爽爽,最令人神清气爽,来宾心情愉悦,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握着酒杯,谈笑风生。
叶锦城也来了,身后跟着叶宵意,见到小儿子,自然是亲切地凑上去,先明里暗里阴阳霍砚辞一番,引得叶宵意频频蹙眉,觉得他爸太过刻薄,但碍于他是长辈,又不好说什么。
霍砚辞从善如流地怼回去,面上挂着虚情假意的笑,滑不溜秋的像只狡猾的狐狸。
叶锦城没讨着便宜,转而关心他的儿子,这才发现小儿子沉默寡言了许久,这不正常,他的小儿子从来乍乍乎乎,不顶撞他就跟不舒服似的,简直是个逆子。
今日倒是娇娇俏俏地贴着霍砚辞,一言不发,正因为这样,才格外地不正常。
叶锦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叶秾,发现他气色不太好,跟蔫了的黄瓜似的,现在他有理由怀疑,霍砚辞虐待他的儿子。
“秾秾,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受了委屈,告诉爸爸,爸爸为你做主。”话留了半句,叶锦城想,只要叶秾愿意,这个婚随时可以离。
叶秾有些委屈地看着叶锦城,心里伤心地想,他不是他的亲生爸爸。
霍砚辞低头,漫不经心地扫过叶秾的白皙面皮,虚拦着他的手逐渐收紧,叶秾感受到腰间的灼热力道,僵硬地摇摇头,“没事。”
但叶锦城又岂是那么好糊弄,决定等婚宴后好好地查上一查。
冷哼一声后,转头刚要抬步离开,却被迎面的人拦住了去路,见到来人,叶锦城的脸顿时黑得像个锅底,连起码的风度也无法保持,“好狗不挡道。”
来人一头短碎发,看似挺硬朗的打扮却仍盖不住艳丽的五官,偏大的桃花眼尽显风流,眼角虽生了细纹,却有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风韵。
想来这两人已经有十七岁未见,一个驻守厄镜,一个长住朝羲城,一见面却仍然剑拔弩张,分毫不让。
风祈弧度好看的下眼睑蹦得紧直,右侧嘴角扯出一抹略显讥诮的弧度,接而嗤笑一声,“老不死的家伙。”
叶锦城本就自小看他不顺眼,幼儿园时互咬,小学时明着掐,中学更是大打出手,大学继续明争暗斗,直到大学毕业,一个继承家业,一个跑去参军,两人大有一幅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
谁知后来,风祈给叶锦城戴了好大一顶绿帽,成了男小三,当真是令叶锦城恨得牙痒痒,就差手刃了风祈那奸夫。
叶锦城知道甘晓偷吃,还是风祈暗戳戳地抛给他蛛丝马迹,他知道后,怒不可遏,当即就责问甘晓,甘晓倒也承认得挺快,顺带着还羞辱了他一番。
他几乎砸了一屋子东西,才平息怒火,派人去查甘晓的踪迹,结果被告知天还没黑他就和风祁进了酒店。
他当时扫了眼腕表,晚上九点,他气不过,驱车去酒店,结果就瞧见两人亲亲热热地下来,好像他俩才是夫夫,自己只是个局外人。
打小顺风顺水的叶锦城还没有这么愤怒又挫败过,没忍住对风祈大打出手。
风祈倒是好算计,生生挨他一拳,也没有还手,只是捂着胸口向甘晓表演茶艺,本就对他深有意见的甘晓更是对他百般辱骂,害他颜面尽失,只能眼睁睁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Omega和男小三上车离开。
现在一想来,那绝对是他受过的最沉重的打击,而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自己,对于甘晓的所作所为,他连指责的资格都没有。
无法割舍,难以自拔,只能在原地挣扎。
然而,对风祈的痛恨,却是如有实质的。
叶锦城冷冷地说:“我以为你死了呢。”
“哪敢,你都没死我怎么敢死。”说着,往叶锦城身后扫了一眼,“……唔,挺不错,都长大了。”
叶锦城挪步挡住他的视线,风祈很不屑地笑笑,抬手将他推开,“你身子骨确实不太行了。”
叶锦城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好在叶宵意手急眼快,将他扶住才扼制这一惨象。
风祈不应叶锦城的恶言恶语,仿若置若罔闻,漫不经心地行至叶秾面前,笑咪咪地说:“秾秾,好久不见,还记得我么?”
叶秾抬头凝视着他,想了想,迟疑地点点头,“记得。”
风祈满意地点点头,很是怀念地说:“你倒是和晓晓越来越像了。”
霍砚辞面色变了变,笑吟吟地先行开口,“风副帅,初次见面,我是秾秾的丈夫霍砚辞。”
风祈将目光掠过去,淡淡道:“我知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