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梅园转了一圈回来,东方雨泽几人已经收好暗格里的玉牌和账册,不过来都来了,他们还打算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谢魇没那耐心,跟钟离净先走了。
彼时天色已晚,偌大的樊城府城街道上连个鬼影都没有,路边灯笼的光芒都格外寂寥。
天边月牙日渐圆满,谢魇与钟离净并肩走在街上,微眯起眼望着月色,“自我们从碧霄宗离开,不知不觉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待月圆之时,他体内的螣蛇妖血又该躁动反噬了。
谢魇若有所思盯着钟离净的小腹,“咱们的孩子也有一个多月了。”而且钟离净体内的幻情花毒还没有解决,就算有他的秘法,也只是打乱毒发周期,解毒关键还得看他,这个月他恐怕是不能轻易离开了。
钟离净听他提到孩子月份,也道:“还有九个月。”
这是他可以容忍两颗蛋的最大期限,多一天他都忍不下去,想着他便迁怒地瞪了谢魇。
谢魇知道他为着肚子里两颗蛋心里一直窝着火,闻言只是笑笑,温柔地扶着他哄道:“放心,我们的蛋乖得很,九个月怎么也能养得白白胖胖,到时应该可以出生了。”
谢魇如此敷衍,肯定也没谱,钟离净白他一眼,心道最好如此,否则别怪他大义灭亲。
谢魇趁机隔着钟离净肚子摸了摸被钟离净嫌弃的两颗蛋,笑着说:“云国并非久留之地,东方雨泽拿到了玉牌,明日应当就会离开樊城,阿离,你要一起回碧霄宗吗?”
钟离净来云国要办的事还没办完,也没打算离开,他反过来问谢魇,“你还要回碧霄宗?”
谢魇笑了笑,“这就得看气运之子回不回去了。”
这家伙果然还是要盯着王昊。钟离净皱了皱眉,他转念一想,他上回帮谢魇解决血祖的生机泉水时得了不少这家伙的精元,攒一攒接下来几个月都用不着谢魇了。
如此一来,钟离净觉得自己到这里跟谢魇分道扬镳也没问题,于是无情地拨开他的手。
“那我们就……”
没等他说完分开的话,谢魇又握住他的手,神色也变得凝重,“阿离,好像有人来了。”
钟离净怔了下,放开神识仔细观察四周,果然发现前面有许多隐藏的气息,他只能暂时将自己要说的话咽回去,抬眼望向谢魇。
“是城防军?”
作为安阳郡的府城,樊城是有宵禁的,夜里也有城防军巡逻,他们的身份不便跟城防军碰上,所以徐明丽带他们来时和谢魇二人离开时都避开了城防军巡逻的路线。
谢魇摇摇头,忽而勾唇一笑,上前一步,相对钟离净这幅少年模样已算高大的身形隐隐将钟离净护在身后,眸中含笑望着街道。
前方街道空无一人,黑漆漆的一片,风也很凉。
钟离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应该是知道了来的都是什么人,挑眉道:“是冲着你来的?”
“也可以这么说。”谢魇回头捏捏他的手,“好像是比上回来的人修为要高,我没带人,这回得亲自出手了,阿离,等我一会儿好吗?”
钟离净没跟他客气,“快点,我不想在这吹凉风。”
谢魇面露失望,不舍地摸了摸他白皙的手背,这才松开他的手,往街头看去,“我尽快。”
钟离净只觉得手背上的触感滑腻腻的,还有些凉,让他有些不适,不顾谢魇挽留抽出手来,收回衣袖下,便用眼神催促谢魇。
许是二人在原地停留太久,让藏在暗处的人有所察觉,数道身披黑袍的黑影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现出身形,空气似乎在瞬间冷凝下来,危险的杀气随之悄然而至。
月夜下刀光灼灼,杀机毕露。
谢魇啧了一声,只好放弃再逗弄自家小坏蛋,他倒也不急,施施然地整理着衣袖朝数名黑衣人走去,唇角仍挂着淡淡的笑。
“早知道有人要杀我,等你们有一阵了。不过你们看起来与先前的人不太一样,我猜,你们不是风雪楼的人,看着也不像是碧霄宗的人。我谢子陵从前战战兢兢做着碧霄宗的大弟子,应当没有得罪过碧霄宗外的人,有人去风雪楼买我的命,这般藏头露尾,想来是我认识的人,但我看诸位都眼生得很,你们又为何要杀我?”
人家刀子都亮出来了,他还能这般悠闲地跟人说话,钟离净看他的眼神变得颇为嫌弃。
诚然,对方也没打算跟谢魇多话,几个黑衣人对了一眼,便动身朝他袭来,身影如闪电般快捷,转眼刀锋已悬至谢魇面前。
“等你死后,你会知道的!”
钟离净看他们一动,便默不作声往后退了几步。
而与此同时,削铁如泥的暗红色刀刃落到谢魇眉心上方仅剩一寸之距,却见谢魇身上亮起一圈紫光,那刀刃砰的一声,像是砍到了坚硬无比的铁板上,竟擦过几颗刺眼的火星,而后反被一股强力推出去。
那持刀的黑袍人被击飞出去之际,其余黑袍人并未有任何迟疑,紧跟着扑上谢魇,各种法器将谢魇包围,谢魇还气定神闲地笑了笑,负手身后,脚下轻轻一跺,震起一股无形的妖力,强悍如扑天的巨浪,轰然间,众人皆被巨浪席卷倒飞出去。
余力化为强风,将钟离净的长发吹乱,额前碎发扑在那张漂亮的脸上,钟离净下意识闭了闭眼,睁眼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谢魇却不自知,还反过来幽怨不已地抱怨钟离净,“阿离怎么躲得这么快,也不帮帮我?”
风过后,如瀑长发缓缓落在钟离净肩上,微微卷起的发尾光泽如海藻一般,而它的主人那双幽蓝的眸子只冷幽幽地看着谢魇。
“去远点打,别吵到我。”
谢魇笑了,这才是他家无情无义的小坏蛋啊,不过他也确实不想吵到两颗蛋,便飞身上了屋顶,垂眸望向黑袍人们,眸中竖瞳隐隐显现,笑容透出令人惊悚的阴凉。
“阿离发话,我只能听从,想杀我,随我来吧。”
他扔下话,冲着钟离净挑眉笑了笑,似乎是在讨好,又带着几分温柔,而后转身离开。
底下几个黑袍人面面相觑,大抵是觉得杀谢魇比较重要,纷纷追了上去。宽阔的街道上很快只剩下钟离净一人,他静静眺望着众人离去的方向须臾,眸光扫过四周,皎月正好穿过一片云,探出云头,一束银白月光落下,将街边铺子翘起的门檐影子打在青砖上,看起来幽静安然。
钟离净抚了抚平坦的小腹,慢悠悠地踱步而去。
暗处的黑影紧贴着墙后,偏头看向越来越近的钟离净,手指紧绷起来,轻扣在法器上。
钟离净似乎毫无察觉,迈步走过那处铺子下的阴影,似乎因为谢魇带走了那些黑袍人,他的心情还不错,唇角微微扬起来。
别看他姿态悠闲,他走路一向轻快,像飘着似的,很快便走过了那片阴影,没有回头。
彼时,暗处的黑影才放松下来,靠上身后墙壁。
不料就在这时,一道灵力化作箭矢疾射而来,正朝着黑影所在的方向,黑影惊喘一声,匆匆侧身避开,灵力没入爬满青苔的墙上,而后化为流水消散,这并非是杀招,黑影瞪圆双目,再看街上,那个刚刚走过的少年正站在远处望着她,眸中含笑,俨然是早已经发现她的存在!
意识到被戏耍的黑影羞愤交加,忙扣动手上抱着的法器,青玉流萤的琵琶上旋即流淌出玉珠落盘般的乐声,曲调急促尖锐,化为几簇灵力,在黑夜中亮起一道道漂亮的流光,如灵蛇一般飞扑向钟离净。
钟离净早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在,但在对方用青玉琵琶攻击他时,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竟没有在第一时间出手,眼睁睁看着那几道流光袭来,炸开股股浓烟。
须臾后,浓烟中没有动静,黑影这才从暗处走出来,月光照在她高挑的身影上,她脸上仍是警惕的,指尖轻轻划过青玉琵琶,弹出轻缓悠扬的曲调,一股柔和如水的无形灵力以她为中心缓缓往外蔓延而去,拂过死寂的街道,声声催人入眠。
浓烟缓缓散去,露出站在原地的钟离净,他还是漂亮矜贵的鲛人少年的模样,却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一动不动半垂着眼。
看起来乖巧又安静的少年让黑影放下戒心,她放下青玉琵琶,眼里涌上几分得意,纤细手指分外怜惜的轻抚过怀中的青玉琵琶,“乐声为引,只要不是个聋子,任何人都逃不过我为你们织成的梦乡。在我的梦境死去吧,至少还能少受些罪。”
钟离净忽然抬眼,“是吗?”
黑影僵住,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向钟离净。
“你没有陷入梦境?”
她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识抱着青玉琵琶往后退去,方才钟离净其实一直在看她,只是不与她对视,反倒是……他在看琵琶!
黑影也觉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或许过于不真实了一些,但这片刻间的停顿间,对面的钟离净慢慢抬手,她手上的青玉琵琶便在同时挣脱她的手,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强力往外拖拽,她心下大惊,想要把自己的法器夺回来,脚下却冷不丁亮起一个灵光圈,光柱赫然化为牢笼。
只不过一个呼吸间,黑影已经被困在光柱中,她试图穿过光柱,碰上光柱时却感觉仿佛撞上一堵坚固无比的铁墙,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青玉琵琶飘向钟离净。
黑影捏紧拳头,咬牙瞪着钟离净,黑色面纱下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怒火,“把琵琶还我!”
钟离净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一眼,目光便回到已经飘到自己面前来的琵琶上,青玉锻造的顶级法器周身幽光流萤,灵气确实很是充沛。谢魇猜的没错,他喜欢玉,也喜欢这种极好的炼器材料,所以看到这支青玉琵琶,他见猎心喜,目光在琵琶上停留许久,毫不掩饰自己对琵琶的喜爱。
他眸光扫过青玉琵琶上不知什么材质的白色丝弦,指尖微微一动,一簇灵力跃上琵琶,黑影见状顿时急了,“你在干什么!这可是顶级法器,你怎么敢毁了它!”
黑影话音刚落,一串琵琶声悠然而起,她不由一愣,怔怔地看向那一簇在琵琶弦上跳动的灵力。钟离净没再看她一眼,而那一簇灵力在琵琶弦上划过,慢慢汇作一支完整的曲子,黑影再一次瞪大了双眼。
“这是……”
她刚刚弹奏的入梦曲!
黑影不可置信地看着钟离净,此人只听过一次,就能完整弹出她修炼多年的入梦曲!
但强烈的眩晕感忽然袭来,黑影扶着额角靠在光柱上,心下震撼之余便充满了挫败。
不,她还是看走眼了,这少年的造诣比她更高!
琵琶奏成的入梦曲像是带人来到月下寂静无声的深海,以亲身体验到对方幻术之强的黑影终于抵抗不住,闭眼倒了下去。
入梦曲渐渐到了尾声,如海潮一般慢慢褪去。
钟离净挥手撤去困阵,这才再次给了黑影一个眼神,“我讨厌老鼠。”他说着目光回到青玉琵琶上,左右无人,谁也没看到月下的蓝眸少年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新月。
谢魇没有离开太远,放开神识观察了一下此刻城防军巡逻的路线,选了一条避开他们的路,便入了城西近郊一处僻静竹林。
方才在街上,那几个黑袍人显然施展不开,而入了林中,他们便迫不及待率先向谢魇发起攻击,几道拖着黑色链条的飞梭飞向谢魇,虽说没能击中他,却将林子封锁起来,几人配合着布阵将谢魇困住。
谢魇其实无心与他们纠缠太久,主要是钟离净赶他走的做法让他有点在意,他还想尽快回去找钟离净算账,或是借题发挥。
此地附近无人,谢魇也无需担忧会引来城防军,直接就放出威压,破了几人的困阵。
强者威压之下,几个修为比上回风雪楼派来的杀手稍高一些的黑袍人几乎在瞬间倒了一片,被碾压得根本无法再动弹。
结界将众人与安静的樊城隔绝两边,林中还站着的只剩谢魇一人,他心里记挂着回去收拾自家无情的小坏蛋,也懒得同他们废话,直接发问,“你们是谁派来的?”
那几人中的一人许是受不住了,在沉重的威压下挣扎着哑声开口,“你不是谢子陵!”
真正的谢子陵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撑破天最多只有金丹期,而谢魇只需放出威压就能将数名元婴期一名半步合体压得动弹不得,绝不可能是谢子陵。
谢魇轻叹一声,为他此刻的敏锐而面露怜悯,“你这么聪明,看来我不能让你们走了。”
几个黑袍人神色难看,本以为只是杀一个或许有些奇遇的年轻人,不曾想踢到铁板了。
听谢魇的意思,定是要他们死了,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最先开口的那黑袍人,他同谢魇说:“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是谁派来的,只要你放过我们,我保证今夜的事绝对不会外传,你先放开我们。”
谢魇挑眉,“你先说。”
那被迫趴在地上起不来的黑袍人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恼怒,咬牙道:“你过来吧。”
谢魇果真走过来,但在靠近那黑袍人两步外时又停了下来,颇为无奈地笑道:“想偷袭我?三岁孩童都不会上当,你觉得我会信?别废话了,我可以不用你开口的。”
除了让他们自己开口,谢魇还可以用搜魂之术,再耗下去,他的耐心也快耗光了。
那黑袍人神色微变,似有些不忿,眼里又闪过一丝精光,冷不丁勾唇笑起来,谢魇此刻站在他面前,见他如此怪异的同时,也听见了身后自己背对几人的动静,他又是一笑,在那风声将近时微微偏头。
“看来我还是大意了,让你们还有力气起来。”
一枚银针几乎在同时擦着谢魇耳边而过,落到铺满竹叶的泥土上,折射出幽黑光芒,一缕黑雾从中飘出,飞快弥散开来。
“毒针吗?”
谢魇嗅到黑雾腥冷的气味,皱着眉屏住呼吸。
这个气息……
黑雾笼罩住这片竹林,几个庞大的黑影悄然自雾中舒展四肢,看起来像是某种妖鬼。
雾气试图混淆谢魇的视线,谢魇却未错过身后几人慢慢化成庞大怪物的影子,他眼里多了几分趣味,回眸望向眼前的黑袍人——他的眼白正在快速地被红色的血丝与黑雾吞噬,而他身上几处不多露出的皮肤也渐渐变得血红,慢慢涨大的身体将他的衣物撑破,他也在变成怪物。
通体血红的人形怪物。
谢魇望着眼前已经慢慢蜕变成一座小山似的人形怪物,似喟叹般勾唇吐出两个字。
“鬼族。”
这不就是他们妖族的老邻居吗?大家都嫌弃的鬼族,非人非妖随时疯癫狂化的怪物。
谢魇又看了眼冒出腥冷黑雾的毒针,哪里还猜不到这毒针里应当就是催化这些鬼族人鬼化的药,不过鬼族鬼化的时候完全失去理智,只是被嗜血兽性驱使的怪物,即便能在瞬间变得更加强大,每次鬼化都会带来给他们莫大痛苦,谢魇又是一声怜悯的叹息,这不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而且还不巧招惹到他头上……
几座通身血气的怪物嗅到林中唯一一个非同类的气息,本能地将他包围起来,此刻与他们相比,谢魇竟也显得小巧玲珑。
“就算是老邻居,你们动到我头上来,还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也是留不得你们的呀。”
谢魇非但不怕,还反过来怜悯他们,像是没有听到怪物们骇人的嘶吼,也没有看到他们锋利的獠牙与爪子,气定神闲地抬头望月,轻声叹息,“真是不好意思了,几位老邻居,阿离该等得不耐烦了。”
今夜的云格外多,几度遮挡明月,竹枝上空的皓月再次没入云层,天地晦暗了片刻,晚风拍打竹叶,声如浪潮,颇为喧嚣。
待月色重新照耀在樊城上空时,一阵风将轻缓的琵琶声吹到城西竹林中,毒雾渐渐散去,露出几具满身血水的鬼族人尸体,许多黑色的小蛇自他们胸腔里爬出,将吸收而来的紫色妖力献给唯一站着的黑袍青年,谢魇原本带着几分苍白病态的脸色变得红润,唇色也添上了艳丽的血色,给这张纯良的假面平添几分妖异。
收回最后一条妖力所化的小黑色,谢魇颇为享受地眯了眯眼,满脸餍足地叹息出声。
直到冷风送来远处的琵琶声,他睁开双眼,琉璃般的冷厉竖瞳变回黑眸,轻抚缠在手背上的小黑蛇脑门,“哪儿来的琵琶声?”
小黑蛇拿一双乌黑的豆豆眼看他,显然很迷茫。
谢魇也没再折腾自己用妖力化成的小蛇,瞥了眼地上的鬼族人尸体,将小黑蛇收回衣袖下,便面不改色地循着琵琶声走去。
鬼化后的鬼族人除了被杀死,只有筋疲力尽才会变回人形,鬼化状态下是完全不受控制,也无法搜魂的,谢魇不是没有给他们机会,但最后到底还是不小心把他们都吸干了,也没问清楚他们是谁派来的,不过眼下这琵琶声更让谢魇在意。
这种鬼地方哪儿来的人,还三更半夜弹琵琶?
谢魇觉得这一定是个怪人,直到他走到竹林前,看到坐在怪石上有一搭没一搭勾着琵琶弦的钟离净,他便又想,小坏蛋怎么有这闲情逸致?这小曲还挺好听的。
而看到他走出竹林,钟离净便不再弹琵琶,抬眸的第一眼却是一愣,“你打完了……”
他看着谢魇红润的脸色和微微泛着艳红的嘴唇眼尾,怎么看都像是刚从床上爬下来的样子。绕是镇定如钟离净也是眉心猛地一跳,狐疑地看着他,“你干什么了?”
谢魇还不知道自己这幅精神饱满的样子给钟离净带来多大的误会,倒也老实地回道:“算是吃了一顿饭,现在还有点胀。”
他说着走近过来,钟离净闻着他身上除了一丝阴冷的妖气外没有其他怪味,勉强信了他的说法,“你怎么什么脏东西都吃。”
谢魇觉得自己挺冤枉的,“就是方才那些人,没想到他们是鬼族人,突然鬼化,我也拦不住,只好全吃了。只可惜没办法从他们嘴里问出来他们到底是谁派来的,只知道他们都是奔着杀谢子陵来的。”
钟离净坐的这块石头有半人高,谢魇刚吃饱喝足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也靠坐上去。
不过他这话信息量太大,钟离净一时难以消化,“鬼族?谢子陵怎么会得罪鬼族人?”
谢魇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已经托人去查上次追杀我的风雪楼,不久后能先揪出来去风雪楼买谢子陵命的人。”
钟离净若有所思,“看来这个谢子陵也不一般。”
谢魇嗯了一声,好奇地屈指敲了敲钟离净放在腿上的青玉琵琶,“从没听阿离弹过琵琶,都不知道阿离还会乐器,不过看起来,这像是一件顶级法器,不像是阿离往日会用的法器,阿离何时得来的?”
“方才。”
说起这个,钟离净睨谢魇一眼,语气有些愉悦。
“战利品。”
谢魇觉得他这样好像有点得意的样子很可爱,忍不住想笑,便顺着他的话问:“阿离方才去哪里了?也去找人打了一架?”
钟离净没有隐瞒,直言道:“你落下的老鼠。”
“什么?”谢魇那点困意顿时消了,“还真有人敢找阿离你打架?那这个人还活着吗?”
钟离净很难听不出来谢魇话里的暗示,虽然觉得有点阴阳怪气,但这家伙说的也是实话,再说谢魇认可他的实力,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钟离净皱了皱眉,轻扶起琵琶,白皙纤细的指尖轻滑过琵琶弦。
一串琵琶声响起,像是一道指令,暗处一个僵硬的女子慢慢走出来,正是这青玉琵琶的前一任主人,方才想困住钟离净的人。
不过此刻,显然是她已被钟离净控制,仿佛傀儡,浑身僵直,眼眸半阖,双目无神。
若非钟离净让她出来,谢魇都没察觉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看见她后,谢魇恍然大悟。
“看来她很擅长隐藏气息。”再看钟离净手中的琵琶,“这不会是她的吧?她是音修?”
无论在何地,音修都是少见的,在谢魇心里,音修一般打人不都怎么疼,除了那七上宗之一的天心宫大宫主玉无瑕,其他的音修大多是辅助,与医修治疗沾点边。
钟离净抱着青玉琵琶,淡声道:“现在是我的。”
看得出来钟离净很喜欢这支琵琶,谢魇也就顺着他的意思,“既然她主动找上门,还败给阿离,那这琵琶自然是阿离的了。”
这话钟离净还顺心,他可没忘记将这人叫过来的目的,给谢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看这女子,“她应该是鬼族人的同伙。”
谢魇观此人气息一阵,摇头道:“不是鬼族人。”顿了下问钟离净,“她中了幻术?”
“幻术和傀儡术,一半一半。”钟离净思索了下,轻抬起怀中琵琶,指尖划过丝弦,一串美妙的乐声响起,他道:“以乐声控制傀儡,我是第一次用,你试试问她。”
“行。”
谢魇一口应下,看着钟离净不弹了,心底还有点可惜,盯了他那只白玉一般好看的手一阵才移开眼,心里想着自家小坏蛋好像什么都会,不免有些危机感。但愁归愁,他也没忘记钟离净吩咐他的正事。
“你是什么人?”
钟离净先前弹的那一串曲调像是一个指令,此刻谢魇问话,女子虽看着还是一具无神的傀儡,却也应声低声地回答了他。
“我是雷音,樊城监察所副使。”
谢魇挑眉看向钟离净,见钟离净点了头,便支着下巴,满眼新奇地看着雷音,“今夜来追杀谢子陵的鬼族人,可是你的同伙?”
雷音已深陷梦境,全靠乐声行动,钟离净没有弹奏出下一个指令,她便是谢魇问什么她答什么,声音不高,听去无波无澜。
“他们有国师的手令,要求我协助杀死谢子陵。”
“国师?”谢魇来云国这么些天,还是头一回听人提到国师这个陌生的称呼,“国师是什么人?他们又为什么要杀谢子陵?”
钟离净看向雷音。
被控制的人傀只能如实回答,“国师是王都监察所,也就是明镜司总指挥使,王上最信任的宠臣。鬼族人前几日便已抵达樊城与程总管见面,我不知他们为什么要杀谢子陵,但他们手上有国师的手令,程总管派我来协助他们,我只能照办。”
谢魇回头看向钟离净,钟离净确定雷音没有说谎后,他才接着问:“程总管又是谁?”
雷音道:“程太监,如今樊城监察所的指挥使,我的上峰,也是安阳公主府的大管事。”
谢魇问:“他知道你们国师为什么会跟鬼族人有联系,还派你们杀谢子陵的原因吗?”
雷音呆呆道:“我不知。”
谢魇不死心,“那你们国师的手令上写了什么?”
雷音依旧道:“我不知。”
钟离净这才开口,“换个问题吧,她确实不知。”
谢魇点点头,想了想,便问:“照你的说法,鬼族人比我们更早来到樊城,看来我们的行程与任务早已经泄露出去了,可我们今日刚进云国,你们当夜就出手,是你们消息太过灵通还是有何隐情?”
钟离净听他这么问,想到什么,拧起了眉心。
果然,雷音回道:“今日晌午时,有人给鬼族人报信,说你们今夜会去碧霄宗驿站。”
谢魇与钟离净相视一眼,继续问:“是谁报信?”
“我不知。”
谢魇有些遗憾,转而问:“你们都知道我们今夜会去碧霄宗驿站,是不是早已经在驿站设伏?除了杀谢子陵,其他同路的碧霄宗弟子,这些鬼族人也想要杀死吗?”
雷音这次回得很快,“他们说,只杀谢子陵。”
谢魇想问的都差不多问完了,估计再详细的雷音一个听上峰命令办事的副使也不会知道,便问钟离净:“还有话要问吗?”
钟离净沉吟须臾,望向雷音,“国师是什么人?”
谢魇方才问过这个问题,但意外的是雷音的回答有些不同,她愣愣地回道:“国师是王上最宠信的臣子,明镜司之主,明光寺的祭司,除了王上,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我只知道每月十五,国师都会在明光寺主持大祭,唯有明光教的信众方可入寺参拜神明。”
谢魇有些愕然,“怎么回答还不一样了?明光教又是什么?十五大祭又是什么?”
钟离净由着他问,雷音也都回答了,“国师自被奉为国师后便兴建明光寺,推崇明光教,但只有王公贵族可以加入明光教,听闻连王上也是明光教的教众,安阳公主是王上嫡亲姐妹,自幼侍奉她身侧的程总管也有资格加入明光教,国师才安排他接手樊城监察所,命他主持每月十五安阳郡的大祭,为上神献出祭品。”
“每月十五?祭品?”
谢魇猜到是什么了,“这就是云国大兴活人生祭的原因吗,这明光教听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连他听了都觉得自愧不如。
钟离净拧眉道:“明光教供奉的上神是什么?”
雷音忽然开始迟疑。
谢魇见状便道:“她应该不够格加入明光教,或许也不知道明光寺里供奉的是什么。”
钟离净没理会他,盯着雷音,重复了一遍问话。
“是什么?”
原本丢了魂似的雷音忽然浑身紧绷颤抖,无神的双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她死死瞪大双眼,本该在梦境中的她在抵抗,在挣扎,像在发出无声的悲鸣。
钟离净确定她一定知道,但似乎有什么让她不能说,他拨动起青玉琵琶的丝弦,急促的琵琶声与他冰冷的声音同时响起。
“告诉我,那是什么。”
“是,是神明,真正的神明!我们没有做错,神会救我们……只有神明可以救我们!”
雷音身体抖得越发厉害,甚至失去控制,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哭声,琵琶声一声高过一声,她的哭声也越发凄厉,仿佛到了某种临界点,谢魇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球被黑色吞噬蚕食,眼疾手快地捞起钟离净打横抱着往后退去,琵琶声被迫停下那一瞬,身后的雷音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而后轰然巨响,身体竟是爆炸了!
这场爆炸几乎摧毁了半片竹林,好在谢魇及时放出妖力护盾,被他护在怀里的钟离净也毫发未损,被炸起的竹叶飘飘悠悠落下,像一场青色的雨,覆盖在遍地粉碎的肉沫上,却盖不住空气中的血腥气。
钟离净与谢魇都沉默了好一阵,谢魇才终于开口,“她体内有禁制,比阿离的傀儡术更强,看来她知道什么,却不能说。”
“嗯。”
钟离净轻应了一声,方才在用琵琶声与那道禁制较量时,他能直观感觉到那是一股不亚于他的力量,这也让他无法安心。
谢魇也有些在意云国供养的这位‘神明’,不过此地血腥气太重,方才雷音自爆那动静也不小,只怕很快就会有人来,他便抱着钟离净飞身离开,“我们先回去吧。”
钟离净似乎还没有回神,抱着青玉琵琶静静地靠在他怀里,待离竹林远了,浓重的血腥气被夜空下的清风取代,他才缓过神来,仰头看着谢魇的脸,仰躺在他怀中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流畅的下颌线。
总归是顶着谢子陵的脸,钟离净皱了皱眉,将青玉琵琶收入储物戒,推了推谢魇肩膀。
“我自己走。”
“不要。”
谢魇欣然拒绝,还低头在钟离净额角偷亲一口,倒不是他贵人多忘事,在他眼中死一个陌生人算不上什么,根本不影响他的心情,他笑眯眯地蹭了蹭钟离净的脸。
“我抱你回去,一样的。”
钟离净没有坚持,反正他懒得走路,只是开口时语气有些莫名的低落,“谢子陵得罪了不少人,你还要用这个身份多久?”
自然是用到骗你心甘情愿跟我回极乐宫,再吓你一跳啊。谢魇如此想着,心虚地移开眼,“看情况,要是王昊从云国离开后真要去折云宗,那谢子陵的身份就用不了了,到时我应该会换一个身份吧。”
他生怕钟离净再问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因为钟离净太聪明了,稍微不注意自己就得暴露什么线索,但钟离净只是哦了一声。
居然没问?
谢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主动说:“阿离为什么这么问,心疼我被谢子陵牵连了?”
钟离净斜他一眼,没有回话,让他自己感受。
谢魇总觉得这是在给他翻白眼,笑道:“在两颗蛋出生之前,我还不想离开阿离,阿离不在我身边,我难免会觉得不安心。”
钟离净淡声道:“我不会动它们,我还不能死。”
谢魇听他语气冷淡,苦笑道:“不是怕阿离不要它们,若它们不是在阿离腹中,我恐怕也不会如此在意它们,阿离不要多想。”
钟离净轻哼一声,便闭目养神,显然是不信任。
谢魇有些无奈,他保证他刚才说的可都是实话!
别人给他生蛋跟背叛过他的小坏蛋给他生蛋能一样吗?谢魇想,那是不一样的乐趣!
不过他也没上赶着讨钟离净不悦,就这么安静的飞了一段路,恰好月上中天,子时已至,一股无形的阴气不知从何而起,弥散至樊城每一个角落,覆上一层白霜。
子时正,遥远的哭声随阵阵阴风飘来,凄厉诡谲。
这股诡异的阴气与伴随耳边的鬼哭声让谢魇停了下来,怀中的钟离净也睁开了眼睛。
二人四目相对。
钟离净道:“听到了吗?”
谢魇神色古怪,不太确定地看向城北的方向,“好重的怨气,好像是北边冒出来的。”
钟离净按住他肩头想起来,但谢魇不松手,他便只好开口,“我要去看看,你放开。”
“就知道你要去,我也想去看看。”谢魇神色凝重起来,抱着钟离净转向城北飞去,低声道:“这么重的怨气,我也很少见。”
他是爱看热闹,但带着钟离净和两颗蛋,其实去不去都行,可是钟离净要去,他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只是心中有些不安宁,总感觉这怨气之源很危险,不可靠近。
即便如此,谢魇还是一改先前慢吞吞的态度,尽快赶到了怨气来源,带着钟离净落到对面的山坡上,才放心将人放下来。
借着月色,从山坡高处远眺,对面正是一座高高的祭坛,应当是削平了一座小山坡建成的,四周却还立着几座观赏的小山。
因为有阵法结界,在远处看不清祭坛的全貌,但在祭坛下方不远却有很多士兵驻守。
那怨气来源正是结界里的祭坛,已经有结界隔绝,泄露出来的怨气居然还如此浓重。
谢魇脸上难得没带笑,“这里一定死过很多人,还都是最痛苦的死法。若我没猜错,这里就是每月十五大祭的祭坛,监察所是负责主持大祭的,雷音作为副使,被用作祭品的人惨死的因果自然也有她的一份,我猜她临死前说那些话,估计她自己也是心知肚明,却不愿背负业债。”
钟离净垂眸望着远处祭坛,神色也有些冷,“这个风水格局,倒像是特意为了积累怨气而建,云国这位国师到底在做什么?”
谢魇道:“我感觉到这里有一股很危险的气息。”
钟离净轻抚小腹,神色复杂。
此地怨气冲天,煞气也重,谢魇觉得自己待下去都要被勾出本性了,皱了皱眉头,同钟离净说:“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
两颗蛋大抵也察觉到不安,在钟离净腹中轻轻跳动,让他感到些许不适,他深深看了一眼远处祭坛,只好转身往山下走去。
早些把蛋生下来就好了,钟离净如此安慰自己。
但仔细一算,至少还有八个多月蛋才会出生,他心中就涌上几分挫败与难言的怒火。
两个小的跟它们亲爹一样爱折腾人,真是逆子!
更啦,顺手修了一下前面的小bug_(:зゝ∠)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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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八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