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一片晦暗,如无波古井,死寂之中,上空星云逐渐黯淡,只剩中心曜星的浅淡辉光。
钟离净不希望连最后一颗曜星也熄灭了,在他的耐心耗尽之前,应麟几人总算是来了。
他们几个海皇宫的殿下大抵是商量好的,青妤也不再疗伤,跟着应麟、雪凰姐弟,以及最年幼的灵徽都来了,带路的人依旧是白英。
白英唇边的笑容依旧温柔,跟桥上的钟离净和谢魇轻轻点了点头,便让应麟几人上桥。
谢魇挑起眉梢,了然一笑。
果然,应麟面色紧绷,却果断地走到他们面前,双眼紧紧盯着钟离净问:“除了取走定海珠重启海国法阵,再无其他办法了吗?”
钟离净目光从星图曜星落到他身上,“夺回镇海枪。”
应麟捏紧五指,“可是镇海枪,在白相父子手里。”
雪凰和青妤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地叹息一声。
“看来已经别无他法了。”
雪凰神情凝重,“在已死的族人渺茫的复生机会和如今被困于危难中的海国子民间,我们也别无选择。老九,可否细说你的计划?”
青妤无声点头,只是面容上显然有几分悲戚之色。
雪凰俨然是他们当中最冷静的人,她看了眼应麟,朝钟离净躬身低头,“方才真的很抱歉,应麟不该说那些话,他太容易冲动了,你想揍他尽管揍。但老九,我始终相信你会是给海国带来奇迹的人,我相信大祭司不会看错人,这次还是麻烦你了。”
灵徽用力点头,颇有些羞愧地看着钟离净说:“九哥对不起,我刚才应该站在你身边的。”
他们明知钟离净的选择是对的,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觉得钟离净这样剥夺曾经为海国献祭的族人复生机会太过无情,也无法赞同。
可当冷静过后,他们不得不承认,也必须低头。
其实钟离净很清楚,他多年不在海国,像灵徽几乎是应麟看着长大的,遇事自然会本能地站在应麟那一边,何况钟离净根本不认为他们如今是两个对立立场的,此刻也无需逼迫一个小姑娘站在哪一边,“我从不在乎你们是否站在我的这一边。”
钟离净漠然道:“既然知道天真无用,就尽快着手救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想你们应该都不会相信白相的鬼话,以为交出两件神器,他就会放过海国子民。我需要兵分两路,一路人入骨林禁地取定海珠重启法阵,而另一路留在海神庙中引开白相父子,唤醒陷入噩梦的海国子民。”
雪凰打量着身旁几人,拧眉道:“两边都要同时派人去吗?那好,我和应麟取定海珠。”
应麟没有说话,默默点头。
钟离净看着他们,嗓音比先前要更沉重几分,“我的意思是,取定海珠同时重启法阵。”
几人都有些吃惊。
包括谢魇,他问:“重启法阵不是需要三件神器吗?”
钟离净并不废话,召出宁息笛,灼灼灵光现于众人眼前,清润灵气让水底游走的大白蛇不自觉沉醉其中,钟离净一抬手,宁息笛便飘往雪凰几人面前,“是三件神器,前提是海神赐予的神器,定海珠、镇海枪、宁息笛,但这三件神器并非不可代替。”
应麟憋不住,“你想用什么代替白相手里的镇海枪?”
谢魇忽而想到什么,不可思议地看向钟离净,而不出他所料,钟离净再一抬手,一枚闪烁着金光的破碎镜片忽而现于虚空之中,比之宁息笛更为纯净浓重的灵气倾泻而出,令在场所有人大吃一惊,“这是……”
钟离净望着破碎镜片,幽蓝的眸子映着金光,透出几分空茫冷厉,“海神昔日的先天法器,造化镜碎片,替代镇海枪可还够格?”
谢魇站了起来,看着钟离净的眼神颇有些震撼,他没想到钟离净会把造化镜碎片拿出来。
这应当是他最后的杀手锏了,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可他似乎……不打算去重启结界。
应麟和雪凰几人也同样十分震撼,唯有白英,失神凝望着造化镜碎片,喃喃道:“造化镜……那是传说中海神所持的先天法器,具有通天彻地之力,凝聚时空与造化万物之法,殿下……殿下竟得到了造化镜!”
钟离净指尖在虚空一点,造化镜碎片化出人形,白衣镜灵悬于半空,悲悯双目俯视众人,令众人心生拜服,而钟离净仍语气淡漠。
“不过是一枚碎片,但替代镇海枪绰绰有余。”他抬手轻挥,宁息笛随即飘落至应麟手中。
“镜灵,你带上他们和宁息笛去骨林走一趟,那里曾是一座大型祭坛,那里的法阵曾经同样用以重铸海国大阵,如今还能用,到那里取出定海珠之后,你教他们重启法阵。”
镜灵不由一怔,看他这位主人的眼神有些惊讶。
应麟最快反应过来,“那你呢?你要干什么?”
“我?”
钟离净觉得他问得有些可笑,事实上,钟离净也确实笑了一声,斜眼看应麟时的眼神透出几分冷艳,“我留在海神庙,设法唤醒被困的海国子民,我在这里,白相父子的重心也会在这里,只要海神庙祈福再次出现,他不会怀疑其他神器不在我手里。”
应麟飞快摇头,“我留下,你去禁地重启法阵!”
钟离净冷眼看向他,“你留下,你可知如何启用海神庙残余的海神之力?如何祈福?”
应麟只道:“你也不会!”
钟离净勾唇轻笑,“我会。”
海皇宫几位殿下闻言又是一愣,灵徽年纪小,想什么当场便说了,“可大家都说……说九哥当年离开海国,是因为根本无法启用潮汐之力,即便自幼也修习祭神曲,可当年海神庙的祈福,也是大祭司替代的?”
钟离净道:“当年是当年,我既开了口,自有我的法子启用神力祈福,唤醒所有水族。”
“可是……”
应麟一再反对,让本有些忧心的谢魇不由侧目。
钟离净只道:“出发吧。”
应麟仍是摇头,总算将心里话说出,“那你怎么办?我们把神器都带走了,你会很危险!”
谢魇忽地顿住,阿离这弟弟也是个口是心非的?
不只是应麟,雪凰几人也都十分担忧钟离净。
钟离净沉声道:“走。”
应麟握紧宁息笛,“不行!”
钟离净的耐心彻底耗尽,冷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若不去,就让其他人先走!”
应麟咬牙道:“可是你会死的!你本不该这样……”
“不该这样,那我该怎么做?”钟离净打断他的话,眸光冰冷而讽刺,“不论我留下与否,回来与否,都会有人不满,对海国,我已是仁至义尽,只为完成舅舅生前的遗愿,何况我死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吧!”
应麟愣了下,自从大祭司海扶摇陨落后,他对钟离净的态度一直不大好,而钟离净看他也一向不大友善,一旦他说话难听了点,钟离净就会揍他,可是这么多年以来,钟离净还是头一回跟他说这么狠的话。
“我,我不是……”
他想说他不是想要钟离净死,钟离净已无暇再听他废话,别开眼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代理海皇,究竟要到何时才能真正长大?舅舅将海国交给你,便是想看到如今这局面的吗?”
应麟怔愣无言。
不是的。
师父将海国交给他,是盼着他守好海国,而不是想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海国被白相毁灭。
钟离净看向上空星图,“离白相给的最后期限还有不到六个时辰,等星光完全熄灭,就再也无力回天。你们都是海皇宫最后的血脉,有神器在手,入禁地遭受反噬也会比旁人轻,也只有你们能取出定海珠。”他的目光扫过雪凰几人,“没时间了,走。”
他的嗓音冷淡而不容置喙,灵徽已然红了眼眶,雪凰眼里闪过一丝挣扎,而后变得决绝。
“我们走。”
应麟猛地抬起头,定定看向钟离净,手中的宁息笛变得异常沉重,让他几乎抬不起脚步。
便在这时,原先在海神庙里的众人走了过来,以花月仙子和苏天池几人为首。花月仙子面色凝重,“无意打扰,但有水族正在往海神庙而来,你们可决定好了?再不动手,海神庙怕是要被玄龟族的人包围了!”
钟离净按了按额角,看向雪凰,“从白相发现我后,海神庙就不再安全了,走暗道吧。”
他往后殿走去,众人齐齐跟上。入了空荡荡的殿中,钟离净挥出一道灵力,点亮殿中烛火之后打入角落一座石像之上,人身鱼尾的石像随即吐出一道光线,射向对面,对面相同的石像被点亮,接着又点亮了八处对角的石像,光线连成一线,灵光闪烁间,一处明亮的漩涡出现在大殿中央,水波流转着,不知要往何处去。
钟离净道:“守护海国,是海皇宫传人的宿命,虽说我对这样的宿命一向不屑。带上宁息笛走吧,尽早重启法阵,便无需顾忌太多。”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如今之所以走不了又没办法动手,便是因为海国子民都被白相父子以及玄龟族控制了,让他们无法轻举妄动。
雪凰凝望水下暗道一眼,催促的眼神看向应麟。
应麟双眼盯着钟离净,似是不舍,又好像很担忧,欲言又止,“你会不会,跟师父一样……”
“不会。”
无需多言,钟离净已给出了他答案,“我是怪胎,是海国的异类,不会为你们献祭自己。”
应麟道:“你在讽刺我。”
但这一次,他不再感到气愤,也不想再跟钟离净作对了,“我承认,从前我很嫉妒你,羡慕你,因为在师父眼中,你永远是最好的那个人,而我不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超越你。我对抛弃海国远走的你很不满,也很不服,可你确实比我强太多,你才是海国的王,我什么都不是,最后还是要你来救,我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钟离净顿了下,“走。”
应麟皱眉,“我已经习惯你老是不听我把话说完就打发我,但这次我不想再跟你吵架了。白玉净,你不要学师父那样,我会尽快重启法阵,还有……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九哥,你一定要等我们回来。”
这是他第一次叫钟离净九哥。
他神情认真而郑重,说完却红了耳尖,毫不犹豫带着宁息笛跳下了水下暗道。雪凰摇头失笑,眼神却极沉重,“老九,等我们回来。”
钟离净怔了下,缓缓点头。
雪凰朝着他再次深深躬身一礼,而后便带着青妤和白霏以及几个鲛人护卫下了水下暗道。
最后下去的是镜灵,他看着钟离净,良久不语。
钟离净道:“此事非你不可,事成后我会帮你找人。”
镜灵思索了下,摇头道:“只是觉得,主人今日的模样,与吾昔日的旧主海神有几分相似。”
钟离净拧眉不语。
“主人放心,吾定会护送他们成功重启法阵。”镜灵不再多言,留下这话便飘入水下暗道。
水下暗道没有马上关闭,钟离净抬眼看向还留在海神庙的其他人,有谢魇和苏天池几个他从岸上带来的,还有花月仙子几个海妖。
他问花月仙子:“你不走吗?”
花月仙子曾说过自己是应麟和雪凰的姨母,也得到了雪凰的证实,此刻却留在这里,没有跟随应麟和雪凰他们离开,她看向水下暗道,眼里闪过一丝纠结,很快又释然,“我想留下,助你们拖住白相父子。”
珩月尊者和海月姬面面相觑,显然是不大乐意。
几人的态度之别,让钟离净多看花月仙子一眼。
花月仙子也在看他们两个,却笑道:“我们都不是海神族族人,去禁地会被法阵反噬,若向白相投诚,只会成为下一个长月尊者,被他们控制。我知道九殿下留下来,是为了吸引白相父子的注意,让应麟那边能够顺利重启结界,我也想帮你们。”
她轻叹一声,感慨道:“百余年前海国大难时,我还很弱小,什么都做不到,如今海国再次遭遇浩劫,我已不再是当年弱小的我,更不想亲眼看着姐姐用献祭性命为代价换回来的海国安宁被白相父子摧毁。”
她戳到了珩月尊者和海月姬的痛处,两人就是不想拼命,也知道唯有留在这里最安全。
看两人安分下来,钟离净看向一直默契地站在角落里的白英和灵徽,白英脸上仍是那样温和的笑容,“应麟殿下和雪凰殿下那边已无需白英再守护,但白英认为,九殿下这场祈福需要白英这个海皇宫祭司。”
灵徽送走了自己熟识的几个哥哥姐姐,眼眶红红的,此刻却很精神,连忙举起手示意。
“我从小就修习祭神曲,和白英姐姐一样,都能在这场祈福派上用场,对了,还有二十!”
她眼前一亮,从白英肩上抓起一只小小的海兔子,递到钟离净面前,眼睛像在闪着光。
“九哥,这是二十!”
钟离净稍稍后仰,看着那显然十分弱小,不知刚破壳几年、连人形都没有的二十,海兔子竟不怕他,正仰着脖子探头看他,感受到微弱的血脉联系,钟离净眸光变得柔和。
“我确实需要你们。”
洛汐不甘示弱地挺了挺胸膛,眼巴巴看过来。
钟离净朝他和打了鸡血似的苏天池、红绫看去,清冷蓝眸涌上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暖意。
“还有你们。”
他略过没有出声的谢魇,带着众人回海神庙前殿,“事不宜迟,要准备祈福,先布阵吧。”
听到布阵,众人俱是迷茫。
一行人回到海神庙前殿,钟离净数了数人头,人是不少的,可就是有几个弱的弱,还有不安定分子。他一眼扫过,便召出白玉阵盘,抛至上空,白玉阵盘忽而扩大数百,放出玄妙法阵,覆盖整个海神庙。
“海神庙外有结界,但一旦开始祈福唤醒海国水族,白相父子势必会前来阻止,到时结界恐怕拦不住他们。而在布置好法阵启用神力之后,有一些人需要坐镇在自己的方位不能离开,所以必须要有人护法。”
最终,他的目光略过谢魇身上,指尖点过几人,“红绫、洛汐、珩月尊者、海月姬为大家护法,我需要四个人坐镇法阵,白英、灵徽、花月仙子、苏天池,我会教你们怎么做,无论出什么事,你们都不能离开自己的位置,直到海国结界顺利重启。”
白英和灵徽毫不犹豫点头,花月仙子也矜持地表示同意,唯有苏天池,一脸受宠若惊。
“我,我也能坐镇法阵?”
钟离净道:“坐镇法阵的人,未必全都需要很高强的修为,你的灵力或许不足,所以我会给你丹药弥补。护法的位置相对更为重要,绝不容有半点闪失,一旦坐镇法阵的四个人被影响,这场祈福也会被中断。”
苏天池就知道会是这样,蔫巴巴地耷拉下脑袋。
珩月尊者却是大惊,“那我们留下岂不是很危险?”
钟离净点头,“是,趁还没开始,你可以退出。”
花月仙子一眼扫过来,珩月尊者当即老实了。
钟离净见他和海月姬虽然都不情不愿,但也没有提出退出,不着痕迹拧了下眉头,红绫倒是好说,有谢魇在,无须太过担忧,至于洛汐更不必忧心。钟离净知道自己忽略了最大的变数,而在他安排完众人时,他手腕忽地一紧,被谢魇拉着退出庙外。
“跟我来一下。”
其余几人还在看着白玉阵盘放出的法阵自我完善,见钟离净冷不防被拉走,也有些诧异。
可钟离净给了白英几人一个安心的眼神,便随谢魇出去了,到了门外,他挣开谢魇的手。
“你想说什么?”
谢魇脸上难得没了笑容,不管真的假的也好,面无表情看着钟离净时,颇有几分冰冷。
“为什么把宁息笛给了他们,连镜灵也派走了?这里这么危险,你就没想过要自保吗?”
钟离净按住手腕,眼眸半阖没有看他,“没有镜灵,他们去禁地重启结界会很艰难。我既然这么安排了,自然有自保的法子,我没有那么心善,会跟那些海神族人一样献祭自己舍己为人,有危险我自会离开。”
谢魇被气笑了,“那你倒是看着我说?连镜灵都用上了,你还有什么手段是我不知道的?”
钟离净斜他一眼,似有些不悦。
谢魇索性扣住他肩膀,盯着他的眼神,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不是就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钟离净面不改色,淡声道:“如今被困的是我的族人,是母亲和舅舅拼死也要守护的海国。”
谢魇问:“那你怎么办?”
钟离净没说话,一双澄澈冷厉的蓝眸看着谢魇,谢魇反应过来没忍住笑了,“我就是你的退路?万一我不帮你,你又怎么办?”
钟离净回答利落,拨开他的手说道:“那你走吧。”
谢魇嘴角一抽,伸手紧紧扣住他的肩头,“你就不知道多哄我两句吗?我怎么会不管你?”
钟离净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是你说过要帮我的。”
“是。”谢魇没好气地盯着他,“我是说过,你就当真了?把宝押在我身上,你真敢赌啊。”
钟离净拧紧眉头,抓住他的手打算再次将他推开,“我说过,你可以毁约,随时就能走。”
谢魇深吸口气,没忍住一把将人按进怀里,扣住他后颈让人靠在肩上,看不见他的脸,却越想越气,“我不跟你争这个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肚子里还有两颗蛋,你在做决定前就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吗?”
他不用想,都知道自家小坏蛋肯定是一脸不以为意,还是自由过头了,有他没他都一样。
“气死我了。”谢魇颇为头疼,始终没敢看钟离净的表情,而是用力抱紧他,“就这一次,只能这一次。以后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不许做了,我早就觉得做好人没什么好报,海国人对你又不好,我对你不够好吗?”
“你除了不听我的话,别人的话倒是很乐意听。”
被抱住的那一瞬间,钟离净脸上有过一瞬呆滞,听到这话立马反驳,“我听过谁的话?”
“是是是。”谢魇闷哼一声,“你谁的话都不听,可海国人对你不好你也救,我对你好你就这么回报我?连我们的蛋你也不在意。”
他跟钟离净认识这么久,从还是秘境里的阿离开始,他就经常看不懂自家小坏蛋的心思。
谢魇挫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下次直接跟我说好不好?我总是在猜,却总猜不中。”
钟离净感受到他话里的迷茫,眨了眨眼,眸光似有些不解,“我连你是谁,都还不知道。”
谢魇眸光一顿,心虚地笑起来,是啊,他从没告诉过钟离净他的身份,也一直隐瞒他……
其实他就是秘境里被这小坏蛋背叛过的倒霉师尊。
照谢魇原本的计划,他是要先把人拐回极乐宫,骗人生了蛋,再说出真相,吓人一跳的。
可如今……
谢魇越想越觉得,他好像都把自己赔进去了,小坏蛋也没半点动心的迹象,他不甘心!
“别忘了啊,你也没有正式跟我说过你的身份。”
谢魇这才松开钟离净,理直气壮地看着他说:“可我看你也坏得很,快把我人给骗没了。”
钟离净只问:“那你要不要留下来?”
他们简直是鸡同鸭讲,谢魇有气无力地按住眉心。
“留。”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魇留意到钟离净似乎笑了一下,很快便又消失了,转身回了庙里。
谢魇追上去问:“你打算怎么做?硬碰硬吗?”
钟离净摇头,回到门前一看,苏天池几个跟做贼似的在偷偷往他们这边看,钟离净顿了下,回头睨了谢魇一眼,显然有些不满。
好端端的又被瞪了,谢魇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
钟离净没有心思再跟他解释,回到庙中时,白玉阵盘已然将法阵笼罩海神庙,他一挥手,面前多了几样灵宝法器,而后逐一飞往苏天池、灵徽、洛汐手中,分别是各种丹药、一柄青玉琵琶与两枚白玉符。
苏天池三人各得两瓶丹药和一枚白玉符,洛汐拿到了将近神级品级的天级法器青玉琵琶。
剩下的一些丹药,被送到了其他人手里,钟离净道:“这些丹药可以快速回复灵力、治疗内伤,苏天池和十九可以多带一些,另外两枚玉符,是因为你们二人修为太低,需要玉符作为媒介,才能坐镇法阵。”
而洛汐不用说,也是因为修为不足才给了法器。
将丹药分发下去,钟离净看向花月仙子和白英。
“白英旧伤未愈,但身负蛟龙血,多年修习祭神曲,只需服用丹药及时回复灵力,而花月仙子灵力深厚,坐镇法阵的主力还是你们。”
花月仙子颔首。
白英接过丹药,“白英明白。”
钟离净看他们都准备好了,便召出两件法宝,破旧泛黄的玉简,一枚同样破碎的玉符。
但两枚玉符一出,截然不同却十分融洽的灵力溢出,顿时让在场所有人为之精神一振。
谢魇一眼便认出来二物,“八荒录,辨真尺?”
这一路上,他见过钟离净一直在为了修补辨真尺而刻符,没料到他会将辨真尺取出来用。
原来辨真尺已经修复了吗?
灵徽也认出来,八荒录正是她亲手交给钟离净的,她先是一愣,而后迷茫地看向钟离净。
听闻是八荒录,珩月尊者和海月姬纷纷看过来,他们自然听说过海皇宫的秘法八荒录。
这是只有海皇能修炼的功法,据说是海神所传。
钟离净确实这样毫不怜惜地将其扔到半空,两件宝物飘向阵盘之下,被一束金光锁住。
钟离净道:“要启用残存于海神庙的神力需要与海神相关的引子,而八荒录乃历代海皇修炼的秘法,能与之产生共鸣,辨真尺则是加固法阵,白英、灵徽,你们待会儿运起祭神曲,在法阵重启前绝不能停。”
白英和灵徽闻言神情皆严肃起来,齐声应是。
谢魇还是有些想不通,“方才阿离说,需要他们四人坐镇法阵,这么说来,阿离应当不在阵中。莫非……阿离就是那个激活法阵的人?那阿离可是需要与她们一起运用祭神曲,才能将这股神力牵引出来?”
灵徽睁大眼睛看来,她还没见过钟离净用祭神曲。
谢魇也很好奇,“听闻祭神曲这套功法是海皇宫秘传,需要自小修习,祭神曲不仅要修炼歌喉,学习鲛人曲,还要练习一套祭祀舞。”
他很期待,今天这场祈福,小坏蛋会跳舞吗?
钟离净不是没听出来他的暗示,却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他非但没有引动海底无处不在的潮汐之力,反倒直接用了灵力。
灵力注入八荒录与辨真尺,两件宝物被激活发出强烈灵光,而后被白玉阵盘传至法阵中。
以谢魇对钟离净的了解,他很快想到了这么做的用意,而后又惊又气,“你根本还是不能用潮汐之力,也不会祭神曲,辨真尺与阵盘,都是在替你将灵力转化为潮汐之力,白祭司她们的祭神曲才是真的引子!”
几人俱是大惊。
可无论如何,法阵已然启动,钟离净往阵盘渡入更多灵力,默认谢魇的猜测,厉声斥道——
“出手吧!”
白英在短短一刻的惊讶之后飞快调动灵力,运起祭神曲,将潮汐之力牵引至法阵中心。
灵徽反应过来有样学样,比之更微弱的潮汐之力汇至法阵,花月仙子便来不及多问,掐诀凝起灵力,当灵力接近法阵中心时,她清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而后才为支撑起整个法阵的钟离净心生钦佩。
其他人都开始了,苏天池捏着先前钟离净给的玉符,也将自己并不多的灵力送往玉符,而后再转送到法阵中心,微弱的灵力通过玉符的转化让他看去比大家都轻松。
白英余光瞥见,立马提醒灵徽,“十九殿下,用玉符!”
灵徽转而掐诀,让玉符悬于眼前,有了玉符转化,她再引动潮汐之力时也轻松了许多。
法阵一旦开始,还没有成功启用那股神力,钟离净腾不出手来。这个法阵吃灵力吃得凶,见花月仙子已开始服用回复灵力的丹药,谢魇也顾不得收拾自家总爱骗他的小坏蛋,上前一步运起妖力注入法阵。
钟离净有些错愕地看向他。
谢魇气得几乎要咬牙,“要怎么做,赶紧老实交待!”
钟离净眸光一转,看向花月仙子四人,“没有宁息笛,与残存的海神神力共鸣会变得十分艰难,但我会用八荒录和辨真尺试着联系,在共鸣完成之前需要耗费很多力量,你们撑住一阵,我与他先去探一探!”
白英应道:“好!”
谢魇又是一懵,“去哪儿?”
钟离净道:“闭眼!用神识!”
谢魇恨不得当场将这小坏蛋抓起来狠狠打屁股,但这会儿骑虎难下,也只能听他的,而在神识出窍前,他需要吩咐红绫做一件事。
“红绫洛汐,护法!”
两人一个懒散一个紧张乖巧,一前一后应了声。
“是。”
“好!”
如此一来,谢魇才放心,抬眼看向钟离净,钟离净朝他点头,缓缓闭上一双幽蓝眸子。
谢魇迟疑了下,到底还是听他的,闭上眼睛放出神识之时,忽而感应到一股牵引之力。
不待他犹豫,这股牵引之力已然带着他的神识飘入法阵,而后光影如海潮般猛然坠落——
谢魇感知清晰之际,身边已非海神庙,也看不见花月仙子等人,眼前一片荒芜黑暗,似乎还在海水之中,让他一时找不到方向。
小坏蛋呢?
谢魇环顾四周,手腕冷不丁一紧,他回头看去,便见钟离净出现在身旁,一双幽蓝的眸子定定看着他,谢魇暗松口气,张口却吐出一口气泡,他只好闭嘴跟钟离净传音。
“阿离,这是什么地方?”
钟离净眨了眨眼,没有回话,反而歪头看他。
谢魇感觉有些奇怪,又传音问他:“怎么了?”
钟离净往他怀中游来,朝他脸上伸出手,谢魇不明所以,只感觉到他的手轻抚过嘴唇。
忽然,钟离净弯唇笑起来,蓝眸光彩潋滟,艳丽夺目,却叫谢魇心中古怪的感觉越发重。
谢魇正要退开,钟离净却笑吟吟地伸手环上他的脖颈,一脸乖巧好奇地往他的嘴唇靠近。
这显然是个假的。
虽说谢魇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可这个假的小坏蛋好像格外可爱,他犹豫了那么一下,就决定不推开了,看看这顶着自家小坏蛋皮囊的怪东西还能做点什么,就见“钟离净”慢慢贴近他脸颊,好像要亲他。
谢魇一直在留意他近乎试探的动作,看着他将亲未亲的接近自己,却在下一刻露出獠牙。
果然是个小精怪!
谢魇正要动手,身后不知何处飞出一道灵力,叫他怀中的假钟离净于刹那间化为泡影。
连根毛都没留下。
谢魇愣了愣,心底突然有种莫名熟悉的危机感,让他浑身僵硬起来,一点点地回过头。
直觉并没有出错,钟离净就在他身后不到半丈,抱着双臂,一双蓝眸冷幽幽地盯着他看。
在谢魇看来时,钟离净勾起唇角,伸出食指,在唇上轻轻一点,眼底冰冷无一丝笑意。
谢魇顿时头皮发麻。
完蛋,全被看见了。
谢魇赶紧游过去,忘记可以传音,手忙脚乱跟他比划,指指脸颊,张嘴作出要咬的动作。
钟离净一脸冷漠地看着,谢魇实在没办法,轻轻握住他的手,试图跟他再好好解释一下。
未料就在这时,钟离净忽然捧起他的脸抬头贴近。
唇上一阵痛意,让谢魇浑身一僵,待钟离净退开时才回神,舔了舔唇角的血珠,笑着看他。
钟离净好像在他身上重新烙印上气息,盖过先前那不知是什么东西在他脸上触碰留下的痕迹。
嘴角是痛的,谢魇心中窃喜。
钟离净仍是不大高兴,也没有说话,只抓紧谢魇的手腕,带着他往底下游去,力道很大。
谢魇弯了弯唇,笑着跟上。
小坏蛋气性还挺大,他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