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萍不同于他二人,她已然插手了人间事,为采荔与悲以归牵了线。因此也不觉得师父的“作壁上观”便是对的。
她说,“师父说的便是对的吗?”
话音刚落,窗外枝桠上的鸟扑翅飞走,却像是扑在了穆璆与离无怙的心上。
白萍继续说道,“若师父说的是对的,那我果真就是红颜祸水。”
“自然不是!”
“那你便是觉得师父所言不对?”
“我......”
穆璆与离无怙皆说不出话来。他们想起先前百姓朝拜神女之时,听百姓祈愿,窥得民生之艰,他们想起明哲身上伸出的千百只呼号哀怨的手,想起菜市口那块乌黑斑驳的地。
所以看尽人世之苦,还是要袖手旁观吗?
穆璆与离无怙未有答案,还是穆璆率先发话,“不论如何,我们师兄妹三人需得同心,我们才是最亲近的,其余的都是外人,我们三人之间可不能有所隐瞒。”
穆璆说完看向他二人。
离无怙垂眸,目光正好落在自己手环之上,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穆璆再看看白萍,白萍心知穆璆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要自己以后可不能像之前那样不打招呼擅自行动了,她有些心虚的应了。
屋内三人因明哲一事,心绪飘荡,未曾发觉屋外已有人驻足良久。
悲以归拎着一壶梨花酒并许多糕点过来,他一路想了许多话,都是些向离无怙赔罪的话,觉着若是单说告罪的话,说多了不免使人厌烦,他又另想了一些讨好的俏皮话,想着能哄的离无怙高兴。
他头一次做这种事,未免到时做的不好,显得轻佻,反倒惹的离无怙想起那些不快之事来,所以来的路上先是练了赔罪的话,又是独自演了那些个哄人的话。
他从前轻浮的话张嘴就来,如今反倒格外小心了。怀揣着小心翼翼来赔罪,只因看重对方,也知对方看重自己。
正是因为心中珍重,所以才失落,才生气。悲以归只觉得离无怙先前对自己淡淡的态度,其实是在与自己赌气。生气好啊,能生气说明离无怙因自己而有了真性情。那水正成酒呢。
所以他懊恼之后便高兴,惩治了伤害离无怙的人再来赔罪。
等他提礼上门,见院内无人,熟门熟路的进了屋,听见偏房内正有商议之声,他听出了离无怙的声音。上前走至门前,正欲敲门,却听到房内离无怙正说,“我早知他不是一般人,可师父教导圣人如水,无形无性。”
站在门外的悲以归听着,原来他并未生我的气,原来他一如既往的无性情,原来是我自作多情。只因他无性情,原来不管我是恶人还是善人,其实都不曾入他的眼罢了。
悲以归站在门外又听穆璆说他三人才是最亲密无间的,其余的都是外人。悲以归听到此处见离无怙点头,看到穆璆的手正搭在离无怙的手背之上,他也只是苦笑一声。
屋内那师兄妹三人正团结一心,悲以归独站门外,只觉自己不合时宜,转身将手中礼品放至桌上便要悄悄离去了。
哪知他刚出这屋子,走到院中,却碰见一个莽撞冲进院子的人。悲以归见此人有些眼熟,但一时有些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他,只见他冲进这院子,放声就喊,“沈复生!你给我出来!”
屋内三人听到外面动静皆有些疑惑,穆璆安抚着受伤未愈的白萍,“你好好歇着,我与师弟出去看看。”
说罢,离无怙和穆璆一同起了身,穆璆让离无怙先去看看,自己要先去看看沈复生的反应。离无怙点点头,出了房间却是见到桌上的一坛梨花酒。他正纳闷哪来的酒,出了屋子却看见了院中的悲以归。
悲以归见着了出来的离无怙,两人对视一眼,未及开口,院中之人又大喊起来,“沈复生,你给我出来!”
穆璆正在查看沈复生的状态,院内的声音已经传进屋里来。穆璆有些担心的看着沈复生,见沈复生仍是一副痴呆的状态连眼都不眨,穆璆叹口气便起身出去了。他没注意到,在他转身之时,沈复生的手动了一下。
穆璆出来之后,院中人正叫嚣着要见沈复生,穆璆忽而想起此人正是当时在茶栈众多茶客中的一位。
见李元不依不挠,穆璆只得上前冲来人行了个礼,想同他说明情况。
“这位兄台,劳烦你小声些,沈兄眼下状态不好,不宜打扰。”
哪知穆璆这话一说,对面人反而更加恼怒
“他状态不好?!他状态不好便想歇着,那我弟弟呢?我弟弟他可是死了!”
原来他竟是李吉的哥哥李元,他家中一共三口人,卧病在床的老母,他与弟弟李吉。
母子三人一直相依为命,世道艰难,生计难讨,他无奈出城务工,将自己的弟弟托付给了沈复生。
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却是没了弟弟。他听其他人家说,城主府能给口粮,沈复生便放李吉去了城主府,可谁知人家孩子全头全尾的回来了,李吉却是成了一具干枯的尸体回来了。他原本重病在床的老母,伤心至极,人也逐渐疯傻。
“我将弟弟交托于你,他何故变成那样?沈复生!你给我出来说清楚!”
“这并不关沈兄的事。”
“不管关谁的事儿,他出来给我说清楚。我只消他告诉我,是谁杀了我弟弟的,我要他杀人偿命!”
离无祜与穆璆对视一眼,他们心中都知道谁是凶手。然而却无法向对方解释其中原委。
“你说的没错,杀人偿命。”
院中响起一个声音,众人循声回头,但见沈复生站着门旁,他痴呆了许多日,人虽还是萎靡,看着毫无气色,可此时却是不似先前那般痴傻的模样。
沈复生跨过门槛,一步步朝他走近。忽地提步扑向了他,反而吓得李元连连后退。
“杀人偿命,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来偿命。你这就杀了我吧!”
沈复生魔怔了一般,嘴里只反复说着,“杀人需得偿命,我来偿命,杀了我,杀了我。”
李元被他这模样吓着,他只是来要个说法,却未曾料想到沈复生会这般疯癫的冲向自己。
见李元被吓到,穆璆过来一点沈复生后颈穴位,刚还疯癫无状的沈复生立时便睡了过去,歪在了穆璆怀里。
穆璆接住他的同时向李元解释着,“沈兄近日受了刺激所以才......”
他们还不知该如何向世人解释明哲之死。
“至于你弟弟的死,我很抱歉。但这事与沈兄无关。那日衙役来捉人,我刚好在场,是你弟弟自己主动要求跟着衙役去的城主府,只因衙役承诺会有吃的,这是我亲眼所见。杀害你弟弟的凶手已然身死,还望你不要再来刺激沈兄,要他偿命。”
李元听穆璆这话,有些苍白的解释着,“我没有要他偿命......”
他只是悲愤不已跑来发泄罢了。
穆璆离无怙他们这些修道之人不懂人心看不出,但其实悲以归却是心中明了,弟弟身死,这李元不去城主府讨公道,却跑来此处破口大骂,其实就是欺软怕硬。遂悲以归发话,“城主府好像给那些孩子的家里都发了抚恤金,你若对你弟弟的死心有不平,那便不要那抚恤金,让城主府给个说法吧。”
他一介草民,如何能让城主府的人给自己个说法呢。悲愤交加之时,李元不是没一股气跑到城主府前,可刚跑到城主府前,凉风一吹身上的汗,人一冷静,只想起多年前自己想领父亲战死的抚恤金,却被门口衙役一脚踢出来的场景。
他们这种挣扎求生的草芥,在达官贵人眼里实在碍眼。
悲以归这话虽然奏效,压制住了李元,但也实在伤人,离无怙见李元神情,心有不忍,便开口说道,“我知你失了亲人,心中难过,若有难处但说无妨。”
悲以归瞧了离无怙一眼,这是他的圣人习性在作怪吧,“供好人饮,供恶人饮”。
他回头看了一眼李元,如此看来,或许我在他眼里,与这李元无异。
听离无怙这不痛不痒的一句话,李元却是冷笑两声,失魂落魄的走了。走时,穆璆却是忽然叫住了他。
李元不明所以的回了头,就听穆璆问他,“沈兄说他匆忙赶回乃是在外遇到你,听说了明哲入狱的情况。”
李元却是一头雾水,“我在外务工不曾遇到过他。”
穆璆眉头微蹙,片刻之后还是上前,自怀里掏出钱袋来,又觉不够看向离无怙,离无怙连忙翻出自己空扁扁的荷包,他看着自己的荷包皱眉,悲以归这时递来了他的荷包。
离无怙看他一眼,犹豫了一番还是伸手接过,将二人的荷包一并交给了穆璆。
穆璆将三人的荷包一并递予刘元,“你弟弟的事,我很抱歉。”
刘元看着这三人送来的施舍,心中愤恨让他只想将这三人的钱包踩在脚下,然而现实却让他伸手接过。
刘元捧着荷包不发一言的走了,回去的路上,他试图以可以用这些钱给弟弟买一副好的棺材使得自己的愤懑妥协。
可他一到家见到自己的母亲抱着死去多时的弟弟仍不撒手时,他心中恨意再度涨潮。
刘元上前企图说服自己的母亲让弟弟安息。
“娘,弟弟他已经死了。”
可他的母亲却是撇开了身子不让刘元触碰,嘴上嘟囔着,“胡说!你弟弟会没事的,只要去求神仙,你弟弟就能醒了!神仙也是那样治好我腿疼的毛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