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住的离无怙顿住了脚步,再回头时,明远已从床上起身,手中拿着一封书信走到离无怙面前。
“师兄,听闻你们明日便要下山,可否帮我带封家书给我兄长?”
前几日,掌门派明远下山办事,明远便想着趁此机会回家一趟,谁知竟是被歹人钻了空子。他心中自责,但也十分担忧兄长境况,只能央求离无怙帮自己带封家书。
离无怙看着明远递来的信封,却是未接。他有些为难道,“师父嘱咐,此番下山不可与俗世人与事有所瓜葛。你虽入门不久,但应该也知,本派向来倡导圣人无水,无形无性。所以......”
明远自是知道本派宗旨,可他与这些长在水天汀中的这些人不同,他与哥哥相依为命数十载,那亲情如何能轻易割舍?
“师兄,你有所不知,能够进入水天汀脱离世俗疾苦的大好机会本该是我哥哥的,当日掌门特地下山,是要收我哥哥为徒的。可我哥哥不舍我独留人间吃苦,便将这机会让给了我。”
明远说着说着便要下跪,离无怙忙托住了他,“你起来说话。”
明远摇头只是不肯,抬头时已然双眼盈泪,“三王之乱后,诸侯割据,苛政如猛虎,生活已是不易,我哥哥含辛茹苦将我带大,我若不问他岂不忘恩负义?”
明远说得情真意切,离无怙也并非那铁石心肠之人,他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明远,忽然问他,“你哥哥是不是经常提灯等你归家?”
明远不知他为何问这个,楞了一下后方才点头。
离无怙又看向明远一直高举的家书,脑中忽又响起那句,“竹简空无子,待君寄语情。”
他接下了明远的家书,明远见他答应,放心下来的同时压惊汤也发挥了功效,明远的身子变得绵软无力起来。离无怙见状赶忙将人扶起送往床上歇息。
可明远躺下之后却因心中担忧迟迟不肯入睡,只是央求离无怙帮他推开窗户。
离无怙不解,“你刚喝了压惊汤,若是推开窗户入睡难免着凉。”
“可师兄,我......”明远欲言又止,他抬头看了看离无怙,张口的话变成了,“师兄,你不明白的。”
天生天养的离无怙,自然是不明白的。
而后他听明远说,“我.....我想念故乡了。”
离无怙越发不明白了,分明明远说过如今俗世生活艰难,为何他还会想念故乡?
虽不明白,可离无怙还是为明远推开了窗户,一轮明月刚好被框在窗户之中。
离无怙回头看见明远望向窗外的神情,他似乎隐约明白了那一点朦胧的思乡之情。
他随着明远一同看向窗外的月亮,因他没有故乡,所以他不知思乡之情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水天汀的这一轮月亮也不过是轮镜月,并非真正的月亮,只散着一层冷光。离无怙看着这轮月亮,无法与明远感同身受,可他看着这轮月亮却是想起了自己境中的那双眼睛。
离无怙对突然出现在自己境中的那双眼睛甚是在意。
天上月亮不懂人间心事。
此刻正临水而坐的黑袍人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水中月。黑袍人望着水中月沉思了片刻后,自怀中掏出此次的战利品。刚一拿出,不远处草丛便传来悉嗦声响。
黑袍略一皱眉,“出来!”
话音一落,风拧叶落,叶未沾地,倒是旋成衣摆,不一会儿那位俏皮的绿衣少年便现了身,急急上前问,“怎么样,抢着什么了?”
黑袍人冲他勾勾手指,他便上前来仔细瞧黑袍掌心之物,“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啊?”
瞧了半天没瞧出是什么,拿起来又是拧又是砸的,那盒子竟纹丝未动,最后无奈只得又放回了黑袍人的掌心。
黑袍人笑笑,不过伸手轻轻一弹,便弹开了这所谓的“寻常妖魔难解”的机关盒。
“啊?就这啊。”
看这盒中装的不过是一丹药,原本俏皮清脆的声音因为失望变的尖锐。
“这些修道之人好生无聊,居然拿这一丹药当成宝贝。我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呢。”
“这些修道之人,终其一生,为得就是得道成仙,这丹药是成仙的捷径,他们如何不宝贝?”黑袍人说着,伸手往前一递,“抢都抢来了,你不试试?”
清宵君甚是在意的羽化丹,在这二人手中倒成了无用之物了。
“得了吧,又不是没当过神仙,谁还稀罕这个了。”
黑袍听罢,扬手就要丢了这羽化丹,却又被人立即制止了。黑袍挑眉看着对方,“不是说不稀罕了吗?怎么?是还留恋从前的神仙日子?”
“谁会留恋当王八的时候。这东西你先别扔。于你,这玩意不值一提,但对山上那几个腐儒来说,这东西可宝贝着呢。我估摸着会派徒弟下山来寻呢。”
听到这话,黑袍人第一时间竟是想起那位有额心一点朱砂痣的二弟子来。
“喂喂喂?”
回过神后,黑袍人幽幽看了面前人一眼,“九衢尘,此次你倒是自在,没出什么力。下次便由你冲在前面。”
九衢尘颇为不服道,“怎么?在云凌阁时消息不是我打探的?在水天汀帮你引走那几个老头的人不是我?”
“我还未动手,那几个老头便又去而复返,你还敢提?”
九衢尘自知理亏,嘿嘿一笑,“不过还是你厉害,居然能全身而退。”
黑袍人凝眉,虽说靠他自己也能对付那几个老头冲出水天汀,可那玄盘为何帮他?且那团透明之物尤其古怪。
他将自己进入水天汀之后发生的事悉数告知给九衢尘听。
九衢听了也十分在意那玄盘,却不是在意玄盘助了黑袍人一把,他十分在意玄盘显现的那段预言。有这预言,接下来的部署他便有了眉目。
“既然预言都这么说了,我们自然要从那堕落之人下手。”
黑袍拧眉问他,“怎么做?”
“照着预言做呗,不是说什么陷红尘吗?你出马去勾引那个什么小师妹呗。把她迷得云里雾里的,到时候不都听你的,那葆山上的机密,还仇不知道吗?”
这办法损得很,但也似乎无其他方法可用了。不过让自己去勾引?
黑袍人抱臂沉思了起来,九衢尘觉着,他这样子有些陌生,到底陌生在哪里?好像是陌生在不自信。
九衢尘觉着,他所提之法简单的很,自古才子佳人,很难不发生些什么,怎么到他这里,眉毛拧得跟麻花一样?难不成是放不下从前?放不下他为人时的那门亲事?
“你是不是还想着那前世的婚约?这么些年了,你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妻怕是早就转世投胎了。”
提起前世,黑袍人面色不悦,九衢尘自觉说错自打嘴巴,“我不说就是了。”
黑袍人垂下手来,“那未婚妻......想必她已转世了,只盼她这一世能过得好。”
九衢尘听着心里直嘀咕,就算再度转世成人,如今这世道又如何能过得安生呢?诸侯割据,龃龉不断,隔三差五的就得打一场。
说来造成这各诸侯占地为王局面的源头还是眼前人,若不是他......
九衢尘边想边看向了黑袍人,谁知竟和他对上了目光,九衢尘心虚之下,话也密了起来。
“你既不是想那死了八百年的未婚妻,那你这愁眉苦脸的是为的什么?”
“你觉着我的模样......”
模样?九衢尘上下打量他一番,难不成是对自己的模样不自信的?不应该啊?从没见过他这样在意起自己的模样的?或许是因为见过那水天汀的小师妹了?那女子确实长的可人。大概说起这男女之事,他也有些腼腆吧。
九衢尘正要就着他模样吹嘘一番,好让他自信出击,将那女郎一举拿下,刚要开口,却听对方问起,“你觉着,我长的像□□吗?”
“啊?”
九衢尘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突然说起□□了?难不成是因为那修仙门派中的小师妹过于脱俗了,他觉着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不应该啊,这么容易自惭形秽可不像他。
九衢尘心里想一套,嘴上是另一套, “自然不像,您这相貌,放这世间无人能比的。”
九衢尘边说边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就看见对方脸上显出了得意忘形的神色,怎么说呢?看起来怪诡异的,认识多少年了,很久没见过他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去了一趟葆山回来,忽然多了人气儿了?
虽然九衢尘将他的样貌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但他仍旧对那人喊自己的一声□□耿耿于怀,不等九衢尘将话说完,一甩袖,“去,去给我置办一身行头来!”
“得令。”
九衢尘应完冲他伸手,对方不解的看向他,九衢尘说,“你让我空手给你变啊?拿银两来啊。”
自古有话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真是不假。提起钱财,这严肃正经的黑袍人竟也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你要钱的样子与商人无异。”
提起商人,黑袍人倒是想起那面人摊子上那摊主同自己意味深长的一笑来。他从怀中摸出那个被踩扁的面人来。
九衢尘见他对着一个面人若有所思,便问他这是在想什么,黑袍人将自己心中疑惑同他说了,“我觉得那面人摊贩有些古怪。”
九衢尘却不以为意,“人家做生意的,当然是笑脸迎客啦。”
黑袍人看他一眼,“你是觉得是我想多了?”
九衢尘确实觉得是对方多疑了,但又觉得他不会无缘无故多想,便问道,“那你为何会这般多想?”
他听对方叹气,“此次寻到水天汀有些过于顺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