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以归双手环在离无怙腰后,趁离无怙慌张无暇顾及其他之际,他的手便在离无怙腰后偷偷做着手势,示意九衢尘快走。
然而九衢尘见他打出手势,反倒以为悲以归有进一步的谋划,悲以归的打算向来不会同他细说。
“他想让我做什么?”
因不知悲以归到底意欲何为,九衢尘一时倒是走不得了,等待着悲以归的进一步指示。
被抱着的离无怙一时难以思考,自然也不会发现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九衢尘,
“你这是......怎么了?”
见九衢尘还未离去,他只能继续抱着离无怙。他难以对自己此举做出解释,只能利用离无怙的心软,“你刚刚不是看出我很难过了吗?”
可他利用别人心软之时,避免不了向对方剖析真实的自己。
“我不是有意吼你,这玉环是我的传家之物,是我父亲给我的。可我父亲已经不在了。”
原是利用,但说到最后,他自己却先触动。刚好面前有肩,悲以归说着话,偏过了头,枕在了离无怙的肩上。
悲以归想起他的父亲,母亲,还有他那不复存在的家。关于家的回忆,他深藏记忆之中,只因偶尔想起,有溺水窒息之感,他不敢回想,可眼下他有浮木。靠着这肩膀,他终于可以平静的回想起过去。
不知为何,面对离无怙他能平静的说起这些,许是因为他已在离无怙面前展现了部分真实的自己,又或者是因为,离无怙看到了自己关上的那扇门。
悲以归说完这些便不再开口了,无声之中更觉其忧伤。被他抱着的离无怙想起在怨气之地时,悲以归见到那对鬼父子的神色。
离无怙无父无母,未曾体会过人间亲情,可他深知亲情最是难以割舍,正如那说书人的故事所说,即便寻得人间仙境,可也难以忘怀家中亲人。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悲以归,对于亲人离世的难过,这似乎不是一串灯笼果就能抚平的悲伤。
不知为何,离无怙想起下船之时,曾看到妇人抱着啼哭不止的孩童,轻拍后背安抚的模样。于是他便有样学样,抬起手来在悲以归后背“啪啪”拍了两下。
正缅怀过去的悲以归被离无怙拍得咳了两声,“咳咳……”
“咳咳咳咳……”
被离无怙锤击两下的悲以归从情绪中抽离,他猛然惊醒过来,面前这个可是自己未来的对手!
清醒过来的悲以归开始从现实的角度分析离无怙重击自己这两下的目的,难道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
而从不远处九衢尘的角度来看,离无怙这两下击打确实很像是要先发制人。
九衢尘心想露馅儿了?这就要开始动手了?自己刚刚被他那剑气所伤,若是此刻动手怕是会拖后腿。悲以归内伤未愈,怕是也难有胜算,他得找个帮手来。九衢尘这样想着,转身潜入地底。
离无怙这样在悲以归背上没轻没重的拍打这两下,悲以归也差点以为离无怙这是发现了什么,要和自己动手,他霎时绷紧了身子,勒紧了离无怙的腰,这就准备要动手,忽听离无怙说,“抱歉,我想安慰你来着,但好像有点手重了。”
离无怙常年修行,居于山中,只做修心强身这一件事。安慰人这种事,他头一次做,在力道之上没把握好分寸。
“确实有点儿重了。”
悲以归额角抽动,心想自己倒是忘记他力大无穷这回事儿了?要自己真是个普通人,怕是会被他拍出内伤来。
离无怙的安慰适得其反,他想着就此作罢,悲以归也受不了他给自己再来这两下,悄悄看了一眼离无怙背后,没瞧见九衢尘身影了,这就要松开离无怙。
他刚要收手,却见九衢尘忽又从地底冒出个头来。悲以归重又抱紧了离无怙。
他干嘛又出现了?
九衢尘不仅再度出现,甚至也给悲以归打手势。可九衢尘的手势打的花里胡哨的,甚至于双掌托腮,冲悲以归比了个“花”,弄得悲以归一头雾水的同时也一阵恶寒。
离无怙感觉到悲以归似乎重又搂紧了自己,便问他,“悲兄,你还是很难过吗?”
悲以归心想,自己如何能不难过呢?与自己同谋的人是个蠢的,自己试探的人是个憨的。
见九衢尘还在费力和自己打着手势,他有些自暴自弃的闭上眼和离无怙说,“要不,你再试试?再多安慰我一下?”
因悲以归这般要求了,离无怙只得照做。
可因他刚刚没掌握好力道重击了悲以归后背两下,此刻再度尝试,他便有些犹豫不决起来,生怕再来这一下,悲以归会吐出血来。
要轻要柔!
离无怙心中提醒着自己,脑中回想那妇人安抚孩童的画面,可无论他怎么回想都想不出更多细节来,只因当时离无怙也不过是匆匆一瞥,后来便被穆璆叫走了。
想不出更多细节的离无怙,脑子里灵光一闪,竟是想起说书人当时所讲的故事来。
当时说书人说到那书生误入仙境之中,与那仙子对拜洞房这一节,白萍虽不爱听,可离无怙却因新鲜听得津津有味的。
什么纤手慢捻复又拢,挽揽背股乱罗裳。
离无怙回想着那说书人所说,而后轻轻抬手,这次他没敢直接下手,而是轻轻将手覆在了悲以归后背脊骨上。
原本悲以归甚至都已经屏住了呼吸,准备承受离无怙接下来对自己的“安慰”捶打,可等离无怙的手覆上他后背之时,他却有些意外的僵住了身子。
离无怙的手在他后背上来回摩挲了两下。
没料想之中的击打,悲以归放心的同时,也逐渐放松了身体。
离无怙摩挲着悲以归的后背,直觉自己该说些安慰的话,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想悲以归的出行与装扮,都非寻常人家,在家定是掌上明珠一般被呵护的。
“你的家人一定很疼你吧。”
“嗯,他们对我很是宠爱。”
想起曾经的家,悲以归不免露出笑容,真情实感的笑,这次他没在离无怙面前伪装。他许久没和旁人提起自己的家了,他不与九衢尘提,因九衢尘也是让他无家可归的罪魁祸首之一。
这便是即使现在九衢尘与他同谋,他与九衢尘也毫无默契可言的原因。
他将过去所体会过的温情深埋心底,午夜梦回之时,常因梦中过于温馨的景象让重回现实的悲以归更觉孤独,他后来连梦都不敢梦见过去了。
有多久了?有多久自己没想起过去?
是否因有人安慰,再度想起过去之时,少了很多悲痛。因这怀抱的温情,让他不至于因惧怕孤独带来的窒息感而逃避回忆。
他内心那片阴暗沉底的废墟,似乎出现了冉冉生机的假象。
他清楚这是假象,因这是自己的虚情假意骗来的怀抱。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贪恋这奢侈的片刻。
而后这奢侈的温情时光忽然变得旖旎了起来,只因离无怙在他后背之上摩挲的手忽然向下去了,他正复现说书人所说的光景。
因离无怙的这一过界的行为而大惊失色的悲以归,猛地抓住自己身后的手,他直起身来,抓着身后的手举到面前来,质问对面人,“你在干什么?!”
离无怙一脸无辜,“我在安慰你啊。”
天这时已经黑透了,悲以归抓着他的肩膀垂着头,离无怙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喘得很厉害,胸膛起伏得很明显。
“你怎么了?”
离无怙这样问他,而后隐在黑暗的人抬起头来,也是在这时候,不知从哪里来的光,照亮了悲以归的脸。他的脸红了一片,自腮红至耳鬓,整张脸红得好像离无怙见过的灯笼果。
而离无怙最在意的那双眼,终于鲜活过来。这双眼虽带有薄怒,但又何尝不是一种生机勃勃?好过先前的死气沉沉。
可当这一双生机勃发的眼缓缓抬起看向离无怙时,不知为何,离无怙好像被摄了心神,他有种麻滋滋的感觉。
“我.....我.....”
悲以归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反常行为,他很怕离无怙追问。
好在离无怙并未追问。
“等等?哪里来的光?”
离无怙察觉到了反常之处,然而他对环境变化的过于机敏,盖过了他感受上的迟钝。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那麻滋滋的感受是手环所致。腕上手环放出了微小的电流提醒他心有异动。可惜这悸动太过微小,电流效果便也不大,让初入人世,诸事不晓的离无怙只以为是自己被抱的太久,肢体麻僵的缘故。
因离无怙这一句的奇怪,他二人便没去细究各自的感受,齐齐回头看向来源不明的光。
是他们初入林中时见到那朵会发光的花。
悲以归一看这花就知这是九衢尘搞得鬼。
“不是说这花受不得惊吓,见人就跑?”
离无怙这般问了,悲以归倒也有应对。
“但此花也有个别名,叫喜春花,虽受不得惊吓,但爱看月下男女......”
这套说辞原本是为白萍而准备的,此刻用在了离无怙身上,悲以归此刻才觉得难为情起来。
离无怙见他话说一半停住,很是好奇的看向悲以归,“它爱看什么?”
悲以归咬牙说道,“它爱看花前月下,爱侣交欢。”
那九衢尘都看了些什么书啊?怎么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自己也是,当初为什么没觉出不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