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衢尘见他出神,以为他这盘算着如何杀了那小子,便问他,“你有计划了?”
对方回神,九衢尘难得见他面对自己有汗颜的神态,他刚刚到底在想什么呢?
察觉到九衢尘的目光,便打岔过去,“云安公主出嫁的日子可曾定了?”
“不是说听你吩咐的吗?”
“那便让云安公主在他们进城之时出嫁吧。”
他二人商议完毕,一个旋身化风离去了。而另一头正赶着路的师兄妹三人却是一路无话。
离无怙正跟在穆璆与白萍身后,他不知穆璆与白萍正为丢了行礼而头疼。
这一路上,离无怙脑中一直不住的回想着那个怨恨的眼神,以及那个苦行僧。他总觉得自己当时是可以出手的。他心中隐隐有些后悔。这使得他心中苦闷。
他想同人诉说,于是抬头喊住了因丢失行礼略有些焦躁的穆璆与白萍。
“师兄,我在想......我们下山来,真就要对这样的世道袖手旁观吗?”
穆璆向来是将师父教导奉为圭臬的,且他此刻正忧心行程,并未注意到离无怙心绪波动,略有些敷衍的搬出师父来,“你忘了师父教导吗?”
而白萍遭受了贼人的一通羞辱,也有些气急,她素不喜与男人有交集,且一想起这是离无怙引起的,若非他去招惹那个主动示好的公子,也不会这样。想起那个主动示好的公子,白萍愈发气急,离无怙这不是将火引到自己身上来。
是以白萍口气便不怎么好,“都怪你多管闲事。”
穆璆有些头疼的扶额抬手,制止了白萍继续斥责离无怙,而后抬眼看了一眼离无怙后,叹口气道,“好了,此事到此为止。我们此次下山目的是要寻回羽化丹,旁的一概不管。早日寻回羽化丹,便能够早些回去水天汀。”
穆璆说罢转身,白萍也随之转身,他二人抬脚便走,留离无怙立在原地。
离无怙看着他二人并肩前行,渐渐与他拉开些距离,心中一时之间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心中矛盾疑惑,无处诉说,原以为可以与一同在师父坐下修习多年的师兄妹们倾诉,竟不曾想是这般结果。
他与穆璆白萍之间的隔阂,似乎难以消解。
想到这里,离无怙一时有些失落,垂头之时,不知为何面前竟是出现了那位南公子的面庞。
许是两人互相宽慰过对方的缘故,此刻离无怙心里竟是觉得,那位南公子居然比与他同修几十年的师兄师妹还要亲近了。
“若是有缘再见便好了。”
离无怙心中有了期待,却又知晓这期待大抵落空,他竟是尝到了留恋无果的苦涩之情。
他心中虽苦,面上反笑,只因这一点的苦涩在他心中起的波澜,总好过他境中那般从无反应的潭水。
这样一想,他反倒自己安慰了自己,心中顿感轻松许多,便拔脚跟上前头二人继续赶路。
半天脚程之后,他三人终于到得了三生城前。
刚一进城,还未走进街道中去,就见道前有一贞节牌坊。
这贞洁牌坊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了,风吹雨打之下,已是十分破败,可白萍还是一眼认出那是个贞节牌坊。
从前天下一统之时,各地望族皆以族中有节妇,乡中有贞节牌坊为傲。如今前朝覆灭,门阀割据,未有统一章程,这贞节牌坊便也渐渐无甚作用。
白萍正看着那破败的贞节牌坊出神呢,忽听到一阵密集的鞭炮声,站定去瞧,远处走来迎亲的队伍,两列高头大马开道,后跟着一顶坠着珍珠的流苏金缕轿,再后头便是那十里红妆。
白萍见这送亲的队伍一时有些恍惚,他们三人不得不等着这队伍过去再启程,避让到道旁,与一众看热闹的百姓站在了一处。
等待的时刻,不免听到身旁百姓的议论,说起这花轿中人。
“又出嫁啊。”
“这云安公主都嫁了第三回了。”
原来这云安公主乃是前朝皇家血脉,现下三生城城主的姑母。前朝覆灭后的一段时间里,曾出过三王之乱,都欲以自己的皇家正统血脉来一统天下。
三王之乱并没有哪一只胜出称帝,反倒让正统血脉岌岌可危,云安公主原是三王之中永安王的妹妹,永安王为得军队支持,将其嫁给了驻守要地的将军,使其效忠自己,可惜那将军不久便战死。
第一任丈夫死后,云安公主又被成安王手下的骠骑将军强娶,逼其生下一子,彼时三王俱已身死,骠骑将军便以云安公主为皇室血脉为由,欲要扶持自己的孩子为天子,可他此举,却是引来众家攻讦,云安公主再次失去了丈夫,无处可去。
便是此时,三生城的城主声称会奉养姑母,将云安公主接来了三生城。至此,云安公主以为自己漂泊半生,终能安定度日,却不知,三生城的城主早已和庸城王家达成了协议,云安公主刚到三生城落脚,王家便以幼时曾与云安公主指腹为婚的借口过来提亲。而那王雍正是杀死云安公主第一任丈夫的人。
这便是云安公主出嫁的第三回了。
白萍听此,又瞧了那一眼花轿,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三人站在道旁,目送着这送嫁队伍过去,白萍亲眼瞧着新嫁娘的轿子自那贞节牌坊下过去,只觉讽刺。似是不想见着这样的场景,她颇感痛苦的闭上了眼。
而她身旁的穆璆却是嗅到了一丝魔气,在轿子自他们面前经过之时,穆璆动了动鼻子,周围鱼龙混杂,他一时有些不确定,那究竟是魔气,还是人间过于混沌,让他闻错。
正当他纠结之时,车马过去,他似乎瞥到对面一转身离去之人有些眼熟。那不正是那位与离无怙冒险一晚的公子?
穆璆看了一眼对面,又看一眼身旁的离无怙,离无怙正扭头看着远去的送嫁队伍,并未发觉对面人,穆璆便也不曾出声。
他心中觉得那位公子有些古怪,且他刚刚闻到一丝魔气,越发觉得那公子不寻常。
等到送亲队伍完全过去后,他三人重新启程之时,已是日暮西山了。
出了城的送嫁队伍,当夜便到了雍城。甫一进到城主府,云安公主便明白,这王雍并非真心实意要迎娶自己,这城主府并未挂上喜字,也无吹打的乐人,看着并无喜气。府中虽有宾客席面,但似乎是来看戏的。云安公主心中清楚,什么年少婚约,只怕是记恨自己从前悔婚羞辱他吧。
无人迎亲,云安公主自己下了车。自正院去往厅中时,听到取笑之声。
“这云安公主,虽嫁三次,身形倒如少女。城主倒也不吃亏。”
云安公主心下明了,这是王雍故意安排的。
此话一出,宾客之间多有调笑之声。唯有一对正襟危坐的师徒不曾出声,这对师徒不是别人,正是岑寂派的掌门赵玑与其徒弟江希。
原来这江希偷袭离无怙那行人失败之后便回派复命。回去之时,恰好掌门收到王雍送来的喜帖。赵玑想想,便带着徒弟来赴宴了。
这赵玑生生**名利,自来不满云凌阁压了岑寂派一头。云凌阁如今能在众修真门派中独占鳌头,还不是当年镇压妖族之功?若是自己能慧眼识珠,助那天命之人一统天下,他岑寂派必能胜过云凌阁。如今诸侯割据,他最看好王家,与王雍交往甚密。
云安公主下车之时候,江希便察觉到不对,悄声同自己的师父说,“师父,这云安公主身上有魔气。”
赵玑也察觉到了,可他示意江希暂且按兵不动。
“这王雍并非真心实意求娶云安公主,一则是为她的皇家血脉,二则是为平年少意气。咱们先看这王雍对云安公主的态度。”
江希点头领命后便严阵以待,不说旁的,他自诩修道之人,除魔卫道乃是他分内之事。
待云安公主入了正厅,正式行礼前,王雍却是不打招呼的一掀她的盖头,“公主姿色真是不减当年啊。为贺我们新婚之喜,我特地寻来一个杂耍班子来助兴。”
王雍说罢拍手,杂耍班子的一众人便出现在了院中。其中最显眼的是脖戴锁链,脚戴镣铐的那只半妖。那半妖穿着一身华服,虽不是喜服,可花纹样式竟是与公主身上的嫁衣一样。
云安公主又听到了王雍的奚落,“此妖姿容绝色,这样一看公主还是美人迟暮了。说来,你与这半妖也算是远房亲戚。”
云安公主有一宫婢所生的兄长,因外家并无背景,被封平安王。便是这平安王与妖结合,妄图借妖族势力一统天下。
将自己与低贱妖族相提并论,云安公主意外的并不恼,只是看着那只妖淡定说到,“我亡夫部曲如今全然听令于我,陆承平将他们留在三生城,若是到时里应外合,那三生城也不过是囊中之物。”
王雍听闻此话,脸色一变,复又堆笑,“公主劳累这一天怕是累了吧,是我不对,竟不安排公主早点歇息。”
王雍说罢伸手,欲要搀扶云安公主,云安公主斜眼看着他伸来的手,片刻之后也扯出一个笑容来说,“夫君,客气了。”
他二人“琴瑟和鸣”了,再瞧这杂耍班子便有些碍眼,王雍立时发话想将他们给赶出去。云安公主却是制止了他。
云安公主看着那半妖说,“何苦做戏给我看,你当我不知你苦心寻来这只半妖是何心思?”
云安公主悠悠看向王雍,“太祖皇帝还是一介平民之时,曾孤身斩妖。至此,世人皆认定他为天命所归之人,起兵之时方能一呼百应。你寻来这妖,羞辱我只是一时兴起,留着他给自己增添名望才是真。”
王雍笑道,“公主果然是公主,一眼便看穿了。”
云安公主盯着这只妖说道,“你既说此妖与我有些关联,那便将这妖借我一用。”
“公主要这妖做什么?”
“我要他帮我杀一人。”
云安公主看着那只妖,忽而笑出声来。
她心中恨恨道,你让我嫁给王雍,意图羞辱我,我也要你不得安生!